蓝色的状态栏暂时没有太多的价值,而其他患者的治疗似乎也并没有可以再调整的地方。总体上来看,我们正在逐步取得对疾病的优势,但如果把视线聚焦在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北五区,战况仍然非常胶着。
目前来看,整个战局中最能令人看到希望的就是关谷雪和她的孩子。一家三口中,赵健已经转阴,但出于人道主义考虑,钱红军在和其他医生们讨论之后,还是同意了赵健继续留在房间里的要求。而关谷雪终于在今天的例行pcr检测中第一次成功转阴。
孙立恩专门上楼看了看关谷雪的情况,在确定她的状态栏上已经没有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提示后,他向钱红军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可以让她开始给孩子哺乳了。”
“好。”钱红军点了点头,他也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之前还冷藏贮备了一批母乳,先让她给孩子喂母乳看看效果,要是效果好的话,剩下的这些母乳也许可以送到实验室去看看能不能做抗体。”
钱红军所说的“抗体”指的并不是生物制药领域常说的单克隆抗体。再精确一点说,他说的抗体是母乳中含有的iga免疫球蛋白。
如果在开始哺乳之后赵鹤安的情况有所好转,那么医生们就比较有把握可以确定——康复者的母乳中含有能够对新型冠状病毒起效的iga免疫球蛋白。
这种免疫球蛋白的效果要略弱于特异性最强的igg免疫球蛋白,但比起igg必须通过肌肉或者静脉注射的给药途径,iga免疫球有一个极大的优势——它属于黏膜抗体,同时还能够耐受消化系统的胃液和酶——它可能是唯一可以通过口服途径进入人体的免疫球蛋白。
对于口服吸收iga的研究还有很多不确定性和迷雾一样的地方,科研工作者们甚至还不能确定iga蛋白的形状,并且我们也无法100%肯定,这种特殊的免疫球蛋白能够通过成年人的消化道并且被吸收。
但这至少是个方向,是一种和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特异性igg免疫球蛋白,以及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s刺突蛋白上某些靶点的单抗一样,有可能让我们获取到针对病毒特效药的方向。
常规的研究渠道对于新冠来说还是太慢了些。孙立恩个人对于抗体研究并不抱太大希望。当年针对sars的特效药是sars马血清制剂,而这种特效药是在当年的7月20日才宣布提取成功的。而sars疫情在当年的7月13日就基本结束了——在13日之后,全球范围内都再未出现过新增的sras确诊病例。
虽然当年sars病毒为何突然销声匿迹尚不可知,但有一点是孙立恩可以肯定的——哪怕是马血清制剂这种存在很高过敏风险的“特效药”都需要最少四个月的时间进行研发,那么更加安全,且研发过程中存在更多未知因素的特异性免疫球蛋白,以及单抗所需的时间也必然更长。
云鹤的确诊人数已经开始出现了连日下降。在应收尽收不漏一人,以及全国医疗力量集中支援云鹤,大量方舱医院和定点医院实现了重症危重症上转、轻症无症状下送的情况下,控制住疫情传播甚至彻底截断疫情传播都已经是可以板上钉钉的事儿。
唯一的问题是,胜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以及,相关特效药的研发会滞后多少。
云鹤很有可能用不上特效药。任何一种新型特效药想要犹如使用,都最少需要通过一期临床、二期临床和三期临床之后,才能正式投入使用。第一期和第二期的临床试验相对来说所需时间短一点,一般几个月到两年内就能完成。但规模最大,也是投入临床使用前主要评估安全剂量以及药物有效性的三期临床……做个三五年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云鹤的疫情不可能持续三五年,以现在的情况,恐怕连三五个月都不会有。在国家意志和全民参与的努力下,新型冠状病毒根本就不可能在国内继续维持这种规模的传播。
到时候的三期临床咋整……?孙立恩叹了口气,三期临床少说得有几千名患者入组才行。现在就算特效药搞的再怎么快,没有病人无法完成三期临床试验,这药还是没法拿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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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鹤的医生们在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已经和这种突发疾病搏斗了至少一个月。而且这样的情况还将继续持续下去。
以目前的经验来看,在全面控制了疫情传播之后,医生们也还远没有到可以停一停,歇歇脚的地步。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平均住院接受治疗的时间大约在20天左右。从发病入院到开始逐渐康复出院,这个平均值至少需要20天。
当然,有住院个三五天就开始好转出院的病人。这些病人以年轻人为主,症状大多不会太重。
更多的患者则需要住院十五到二十天。他们大部分是中年人,并且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有基础疾病。通过ace2受体攻击人体细胞的新型冠状病毒,会通过继发性高血压、低氧血症和间质性肺炎导致他们的全身器官受损。住院时间长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医生们还需要控制并且努力修复病毒所带来的损伤。
而绝大部分危重症患者住院的时间都在30天甚至更久。这一批患者全身器官受到的损伤更大,且有炎症风暴和更加严重的肺纤维化等病变出现。当患者进展到这一步的时候,病死率就会比重症更高。由于新型冠状病毒所造成的损伤主要集中在肺部,且对全身器官的影响机制和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密切相关。因此目前医疗组推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危重症患者死亡率可能会接近呼吸窘迫综合征的50%死亡率。
而目前来看,北五区接收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平均死亡率约为13%,其中危重症患者死亡率25%。这个数值比大家估计的低了很多,也比云鹤市传染病院icu的统计数据低了许多。
不管北五区究竟用了什么魔法,至少到目前为止,整个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医务工作人员们都急切的想要知道这个魔法究竟是怎么搞的。
只要能达到和北五区一样的效果,别说是学魔法——就算让他们跳大神也不是不行。
进入红区刚满四个小时的孙立恩接到了来自张智甫的呼唤,老张同志呼唤孙主任就一个目的——请他来给大家讲一讲北五区的工作经验。
“这事儿之前不是已经讲过了么?”孙立恩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就是关口前移和千人千策啊。”
“已经讲过的事儿就不要再说了。”张智甫轻轻咳嗽了一下说道,“把你们用托珠单抗的经验分享一下嘛。”
其他几个病区的医疗队们也发现了白介素-6(il-6)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体内的异常情况。几乎所有病情快速恶化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都有白介素-6快速上升的表现。在终末期,患者体内的白介素-6水平甚至可以超过正常值几百倍。
白介素-6的水平快速上升,基本已经和患者出现炎症风暴画上了等号。而在这个情况下,针对白介素-6受体的托珠单抗就成了最有效的炎症风暴阻断药物。它的效果甚至比激素还好一点,而且后遗症似乎也更少。
但托珠单抗的具体用法,以及在使用了托珠单抗之后怎么使用丙球蛋白进行体液免疫,这些如果需要从头摸索,都需要很长的时间以及非常……非常严重的代价。
试错是需要成本的,而当北五区基本已经完成了试错之后,请他们尽快推广经验才是成本最小的方案。
“推广经验?”孙立恩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可是这个疗法的资料我们也刚交上去,上面还没批啊。”
“特殊时期,特别方案。”张智甫咳嗽了一声说道,“我们也没打算把你的治疗方案全面推开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对白介素-6有效的特异性免疫抑制方案。你们既然有,也可以先给我们讲一讲这个内容。”
孙立恩翻了个白眼,“好吧,那我现在过去?”
“现在就来。”张智甫肯定道,“这种知识很宝贵,早一点让其他医生掌握,我们就多了一点武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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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要给各位泼一盆冷水。”在一楼的大会议室里,孙立恩的开场白直截了当,“托珠单抗,丙球和crrt的三联治疗绝不是什么包打天下的万金油用法,它的应用是有严格指征和范围的。不符合的病人,不应当使用这个疗法。”
孙立恩的“开场白”迅速吸引了在场医生们的注意。而孙立恩则继续道,“我能够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我们仍然需要提倡千人千方的治疗方案。对于那些白介素-6水平并不太高的患者,不应当使用托珠单抗。”
说完了最重要的内容,孙立恩开始展开讲解起了自己的治疗方案。为了让讲解效率更高一点,他干脆直接拿出了自己写的论文初稿,就像是在向答辩委员会的老师们讲述自己的研究过程一样,从头开始。
“和各位一样,我队在接手北五区并且开始梳理患者病情的时候,发现了白介素水平和患者病情严重程度呈正相关的现象。通过和宁远四院的免疫学专家沟通后,我们决定开始尝试托珠单抗治疗方案。虽然托珠单抗是针对白介素-6受体的高效生物单抗,但这个过程中仍然会不可避免的造成患者免疫能力下降。为了弥补这一下降所造成的对病毒抑制能力的下降,我们同时对患者使用了大剂量的丙球蛋白冲击治疗。目的是通过丙球蛋白的被动免疫功能暂时保护患者,并且继续阻断细胞毒性免疫系统的活跃。”
“由于丙球蛋白本身所有的特性,对于已经有了血栓或者高凝倾向的患者使用时,应当减小剂量,或者根据凝血时间相关检测数据,适当给与华法林或者肝素等抗凝药物。并且,为了尽快清除患者体内的有害物质,并且预防大剂量ivig(静脉输注丙球蛋白)时可能产生的肾脏损伤,应当对患者使用crrt进行连续治疗。而在治疗过程中必须精确把控患者体内的血容量,血容量过高会对心脏产生负担,而过低则容易引起凝血。”
这样的治疗方案在北五区进行并不算太难,毕竟孙立恩有状态栏作为综合监护仪器。他可以非常及时的根据状态栏提示,对患者们进行相关调整。但在其他病区如何开展三联疗法,孙立恩自己心里也没谱——总不能让其他科室都对三联疗法的患者每隔一小时就搞一次凝血检查吧?
真要这么搞了,检验科的医生能直接杀到五楼,然后把孙立恩活撕了。
“在白介素-6水平较高的患者身上使用三联疗法,我们目前观察到了非常不错的治疗效果。”把丑话和风险说在前面以后,孙立恩才开始向大家解释起了三联疗法的好处,“这套疗法能够非常有效的阻止白介素-6介导的炎症风暴。但我需要向各位重申一点——炎症风暴不是只有白介素-6才会介导出来的。在我们目前的实践中,已经发现了至少一例由白介素-2引导的炎症风暴。而托珠单抗对于这种病人的效果非常有限。”
孙立恩说的这个特例就是刘连志院长。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所以,在面对可能有炎症风暴风险的患者时,首先必须明确患者面临的炎症风暴是由什么引起的。”孙立恩对台下的众多医生解释道,“而且,在使用了三联疗法之后,也需要频繁的通过胸部b超和其他检测手段,尽量监控患者肺部水肿的情况变化。我们的理想目标是,通过托珠单抗直接阻止可能的炎症风暴,通过丙球蛋白加速人体对病毒的免疫,并且减缓细胞毒性免疫对肺部组织的损伤。最后通过其他支持和抗病毒手段,让患者尽快完成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免疫和转阴。”
前前后后说了半个小时,孙立恩终于停下了自己滑动wps文档的手,然后说道,“各位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提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