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事,自然不可能是意外。
郑皇后目光微敛,“都收起来,细细查验。”
“是。”素英躬身行礼,知道事关重大,没有想着假手他人,正要亲自去收那些东西,“且慢。”
正在这时,一声呼喝响起,紧接着,一串重重的靴子声由远及近,甲胄上的甲片随着脚步,与铆钉撞在一处,整齐划一,却也森然肃穆。
一队锦衣卫竟是快步围拢了过来,为首的是个总旗,到得近前,抱拳向郑皇后行了个礼,而后,亮出一方令牌道,“皇后娘娘请见谅,奉陛下旨意,此事由锦衣卫全权接手,这些东西,卑职也要收拢,一并送去镇抚司衙门,还请娘娘见谅。”
裴锦箬心中惊跳,下意识捏紧了携着的郑皇后的手,“娘娘?”
郑皇后面色微微发白,但神色还算得镇定,“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你们自便便是。”
那总旗应了一声,向后一瞥,立刻有那有眼色的上前来将那火盆和鞠衣收了下去,然后,拱手与郑皇后行了礼后,便是带着人走了。
四下微微一静,裴锦箬迟疑地望向郑皇后,“娘娘?”
郑皇后神色起先有些恍惚,听得裴锦箬的呼唤,倏忽一扯嘴角,笑了起来,“折腾了一日,你也是累了,家里还有晟哥儿,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罢,便是摆了摆手,挣开了裴锦箬携着她的手,招手让素英过来,扶着她,便转身走了。
裴锦箬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攒紧了眉心,片刻后,才拎起裙角,转了身。
方才,那些锦衣卫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她得去问问燕崇。
谁知,到了宫门口,却见马车早已侯着了,却没有见着燕崇,反倒是洛霖抱剑等在一边。
“公子临时有了要紧的公务,着属下送夫人回府。”
要紧的公务?莫不是,陛下让他查今日这桩事?
夜里,燕崇终于回来时,裴锦箬便是忍不住了,“怎么样?”
燕崇自来不会瞒她,知道她嘴严,告诉她也没有什么,偶尔,她还能给他惊喜,让他从全然不同的角度去破解难题。
“那鞠衣之上,被事先涂抹了类似于硝石的药粉,遇火则燃,且能助长火势。就是那火盆中的炭也是特制的,外面看着,与一般银霜炭无异,可内里却包裹着一样涂抹了那种药粉的炭,时间掐算得很准,皇舅舅将鞠衣扔进火里时,恰恰好,炭也烧到了里面。”
两相加在一处,火焰才会瞬间窜得那般高。
裴锦箬有些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这是谁……居然敢行刺陛下?”
早前,便猜到不会是个意外,却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这般棘手。
这样精心的谋划,自然是冲着陛下来的,若不是叶准挡了一次,永和帝如今还不知会如何呢。
“对了,你们走了没多久,锦衣卫便来接手了所有的事情……”按理,这是内廷之事,郑皇后过问,乃是天经地义。
燕崇的神色一瞬间有些复杂,“叶准醒了,给了皇舅舅一封密信,密信上写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皇舅舅看罢了信,便传令锦衣卫,全权接手此案,不让后宫任何人插手。”
与叶准有关?裴锦箬一瞬间,有些迟疑了,“这件事……你事先没有得到风声吗?”会不会……是叶准的苦肉计?而他和叶准之间,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燕崇望向她,神色有些复杂,很多话,她虽然没有说得很明,但他们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方才,皇后娘娘已经是被禁足凤藻宫了。”燕崇没有直接回答裴锦箬的话,反倒是扔下了一颗炸弹。
“什么?”裴锦箬果然惊得变了脸色。
“司衣局的徐尚宫乃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可就在刚刚,锦衣卫去司衣局拿人时,徐尚宫却已经吊死在了房里。内宫十二监,如今都在一一排查,不过,那个负责采买银霜炭的内侍却是不见了,而那内侍,与皇后娘娘,也有些关系……”
话未落,房门骤然被人敲响,燕崇抬了抬手,屋外的洛霖便是径自道,“公子,邵大人那儿有消息,郭公公人寻到了,不过,已是死在了一家酒楼中,上至掌柜,下至跑堂的,还有客人,无一幸免,尽是一刀毙命。”
听罢,裴锦箬和燕崇都是脸色大变,燕崇更是“腾”地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裴锦箬却是脸色发白地下意识扯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过头看她,却见着她神色沉静地道,“晙时,不会的!皇后娘娘,她绝对不会害陛下。”
裴锦箬不是不知自己说的,是蠢话,可这些话,她却又不得不说。
“一夜夫妻百日恩,方才,皇后娘娘还很是挂心陛下的安危……”
“可是,他们不是寻常夫妻,而宫里的人,也最会做戏,哪一个,不是戴着面具过活呢?”燕崇反问道,这话语平淡,并没有偏向哪一方的意思。
虽然残忍,但却是事实。
裴锦箬面色一白,揪在他袖子上的手,终究是松了开来,颓然滑落。
燕崇见她这般,到底心疼,凑上前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乖!不要胡思乱想,一切,终会水落石出的。”
裴锦箬点了点头,望着他转身,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神色微微一黯。
水落石出的,未必是真相。毕竟,皇宫,是最不需要真相的地方。
连着数日,因着寒衣节上,刺杀陛下一案,锦衣卫忙了个底朝天,燕崇亦是从那日之后,便再未回来过。
裴锦箬心中已经有了预感,虽然太过明显了些,可却是死无对证,这一回,皇后娘娘百口莫辩,是真的走进了死胡同。
果然,没两日,宫中传出了消息。
郑皇后移宫去了西掖,虽然没有明确的罪名,却如同被撵进了冷宫,虽还没有废后,凤印却已交由皇贵妃暂管。
近三十载的夫妻,郑皇后陪伴着永和帝,从普通的勋贵子弟,走到如今的贵极天下,天家虽凉薄,夫妻感情已然破裂,可永和帝一直还算护着郑皇后,却终究,没能一直护下去。
事涉他的性命,他不得不起疑,也不会再冒险,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哪怕这个人,是他曾最亲密的枕边人,也不会有所不同。这便是圣心,这便是帝意,伴君如伴虎,自古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