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终于在看到女孩被推回病房的那一刻变得正常，知觉也开始慢慢恢复，手脚终于不再颤抖，安于也终于可以专注地听着那个负责给萌萌止血动手术的医生的那些话了。
“……幸好发现得及时，血已经止住了……”
“……没有什么大问题，没什么后遗症，这段时间注意饮食就够了……”
“……打了镇定剂，大概要晚上的时候才会醒过来，病人的情绪要尽快让她稳定下来，不然她的身体恢复起来也会很慢，这样的情况不能再发生了……”
安于点点头，一颗心却早已经跟着那个还在昏迷中的女孩飘去……即使这个被称为全院动手术最靠谱的医生断言了“没什么问题”，他没有亲自仔细看过、检查过，就还是不能放心……
索性，那个医生的叮嘱其实也就那么几句话，安于听完后道了谢，就匆匆往309病房跑去了。
……
到309的时候，309病房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只有一个护士在病房里准备着那些常规的药，然后在看到他进来之后很自觉地点头离开，带上了门。
于是病房里，只余下了他和那个依旧在沉睡的女孩。
安于上前了几步，站在了病床前，像往常一样俯身摸了摸女孩的头发，然后又撩开了刘海，用手背探了探女孩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因为伤口可能引发的感染而导致的高烧以后，手指就顺着脸颊轮廓触到了女孩的脸……安于伸手戳了戳女孩苍白的脸，然后又泄愤般的用两只手指捏了捏女孩的脸，捏得女孩脸颊红红的，在睡梦中皱起了眉，他才松开了手，揉了揉女孩的两颊，像是安抚一般，直到女孩睡得平稳下来，才接着往下开始检查。
他的双眼盯着那只被包扎好了的手，看着手腕上那圈白色的绷带，小心翼翼地把女孩的手拿起来，检查过确定没有血渗出来之后，重新放回了被子上……
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整个人松懈了下来，开始恢复到自己寻常的模样。
安于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发现衣服上的那些血迹依旧留在那里忘了换，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做，还有很多的病人在等着他的例行检查，还有很多护士的汇报要去听，还要吃午饭，要把身上的这件血衣换掉……
他弯下腰，在女孩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转身走出了病房。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对着守在门口的那个看上去胆战心惊的护士叮嘱道：
“不要离开病房，等病人有醒来的征兆的时候，立刻通知我。”
他要去完成自己作为一个医生的职责，也要去好好冷静一下，冷静地去面对那个会醒过来的危险的第二人格……
安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换上了新的白大褂，拿上笔记本继续自己每天的工作。
他原想着早点结束这些工作，在萌萌的镇定剂药效还没过的时候可以回到309病房，可以让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可以让他能第一时间接触到那个第二人格，尽快地消除那些隐患，那些可能因为他而埋下的隐患。
然而，很多时候，计划真心赶不上变化。
连安于自己也很惊讶，那些明明不在意外界的环境，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强硬地要求身边的人也参与到他们的世界当中的他的病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陪着他一唱一和不过一个月的萌萌会有这么深的印象，以至于当他再次恢复到一个人去哄他们吃药，给他们检查新的病况的时候，都会被问起……
那个在102病房从一颗苹果变成一棵树然后又变成了一只树妖的病人在吞下药之后还偷偷避过了那个给他倒水的护士扯着他的袖子露出惊慌的神色低声问道：
“那个狗尾巴草妖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被别人发现了她是建国以后成精的了？是不是被举报抓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只树妖就接着说道：
“你知道她被关在哪里了吗？是在公安局还是在监狱？是在阿兹卡班还是在天字第一号牢房？”
说着，他撸起了自己的两只袖子，一副找人干架的姿势：
“我去救她！就算冒着会被发现自己身份的风险，也要救她！她是我的同伴！打破妖怪世界规则被人类发现身份的妖，我们都叫他废物……可是不懂得重视同伴的妖，连废物都不如！”
安于心里一边腹诽这些天活动室里放的到底是什么鬼片子，一边给这个明显因为自己的脑洞而炸毛了的树妖，告诉他狗尾巴草妖只是这段时间用了太多的法术有些脱力，过段时间就会重新回来每天和他碰头什么的，再三保证之后，才得以离开病房，去到下一间病房……
那个一直幻想着自己是皇帝的205病房的病人在他进到病房里把要递给他的时候，没有像之前那样接过药，也没有一把挥开他的手直接说不吃药，而是看了他好久，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孤御书房的掌茶宫女去了何处？不会是她发现了你们要暗害孤谋朝篡位，你们一狠心就杀了她吧？”
安于愣了下，然后回答道：
“秦女官今日身体不适，无法当值。”
“传孤的口谕，宣太医去给她看看。哼，要是让孤发现她的病有一丝奇怪的地方……给孤仔细些你们的小命！不要以为孤被你们囚禁在这五台山上孤就拿你们没办法！”
安于没有多说些什么，抿了抿嘴低头应下。
而在路上，安于遇到的那个一直沉浸在教学世界的数学老师，在拿着水杯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也特地停下脚步叫住他，装作不经意但又让人一眼看出了他的在意的样子问道：
“那个语文成绩不错但是数学还不大好的秦同学呢？怎么没见她来上数学课？逃课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而他也只能回道：“她去参加省里的阅读大赛了，过段时间就回来。不好意思忘记找班主任批假条了，老师可别因为这件事给她的平时成绩打上不及格啊……”
那个消瘦又一脸严肃的退休教师慢悠悠点点头，然后快速说了句“不会”，就转身离开，只留安于一人凝神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
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女孩明明只是一直在他的身边打酱油，那些病人却仿佛把她看做是自己人一般，不论是树妖也好，皇帝后宫也罢，还是校园画风的老师……就连那些一直对他避之不及的护士们都特地会来找他问问女孩的病情，一脸的怜惜和担忧……
秦萌萌这个女孩身上仿佛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一般，只是和那群护士说了几句话，就让那些护士把她当成珍宝当成吉祥物一般呵护着；只是同那些病人开了开玩笑，和他一起对那些病人说着演着各种各样的身份，他到现在还会被那群病人时不时地怀疑，她却仿佛开了挂一般被那群病人当成了自己人维护着，为了那些不存在的她所受的“委屈”吹胡子瞪眼；而他也是一样……不过是和她接触了几个月，那些护士与他共事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为了其中一个谁而心软过，却因为她的一个眼神就可以将一颗心融得像一汪泉水……
安于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走到了309病房，在伸手要打开房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比他提前一步打开房门往外走的那个护士，然后就看见那个护士一脸的惊慌失措一脸“完了世界末日来了”的表情看着他。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不再病房里呆着，出来干什么？”
那个护士这才回过神，侧开了身让出了一个空隙，用同样细小的声音说道：
“萌小萌，萌小萌醒了……”
安于透过那道特地被让出来的缝隙看过去，正好看到了那个正在用纸杯低头喝水，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的……萌萌。
……
……
秦萌萌感觉到了那道视线，那道来自安医生的温柔道可以把她融化了的视线。
事实上，医生已经用这样的眼神看了她很久了——从很早以前，他就一直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只是她一直不认为那是看爱着的人的眼神而已……直到她想起了上一世，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的那个叶归人，她才恍然其实医生早就已经表露了自己的爱意，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罢了，还以为人家只是说说……
可是，她的心情却并没有因为发现自己的攻略任务完成而高兴——在看懂了医生的眼神的同时，她也想起了上一世，叶归人追到地府时对她说的那些话，那些……仿佛撕开了她所有恶心丑陋邪恶面目的话：
“直到来到你口中的阴曹地府，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赚钱，呵，为了钱就不惜一切代价地靠近我，想尽一切办法地要我爱上你，然后又要在我最爱你的时候选择死去……只为了能让我一辈子记得你，然后给你烧纸钱——你就没有一点点的后悔一点点的犹豫么？在这么做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人生因为你而改变了，爱上了你的我会因为你的死而心死，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也不会和你所谓的女主角在一起，更不会成为什么武林盟主，不会有什么动力消灭魔教……”
“你改变了一切，改变了我的一切，到头来却一脸无辜地选择离开……”
他的眼光充满了无奈、悲伤、谴责、愤恨……还有爱恋。
“现在的你是不是很震惊？是不是很觉得很愧疚？是不是开始后悔自己做下的一切了？是不是开始在想，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做得不好？”
他靠近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所有的愤恨化为了平静。
“算了，我不恨你……我怎么舍得恨你舍得报复你呢……但我要惩罚你，就罚你带着对我的愧疚往下一世、下下世、一直到你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为止，到你的灵魂消失吧，你会一直记得我，记得这个因为你的过错而舍了生命来找你的叶归人……而我……”
“就让我忘记这一切吧，让我忘记这段痛苦的感情，让我在下一世，那个可能遇见你的下一世可以重新再有勇气爱一次吧……”
“滴答”
一滴眼泪落在了那装了一半温水的水杯中，惹得她颤动着睫毛，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手中的水杯被抽走都没有反应，连自己被整个人紧抱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她都没有感觉……
“对不起。”
她喃喃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对谁说，是叶归人，还是眼前的医生？是这个医生，还是那个和他有着一样容颜用着一样的眼神这般看过她的钟岐？
“对不起，我不应该想着攻略你的。”
无论是谁，都是一样不是么？因为她的插科打诨，因为她的无视她的没心没肺，因为她的不在意不珍视而伤透了心，因为她而改变了人生轨迹最终不知道这脱离了轨迹又没了变化因素的她的人生该怎么继续……
她真的是个坏女人不是么？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做着连那些里的坏女人都不会做的事情……
“对不起，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玩弄你的感情的……我不应该的。”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对面的人说的，亦或是对着那些已经因为她的各种粗心又或是有意为之而被迫和她分开的那些人说的……
“我，我不得好死，你怎么对我都可以的，想怎么惩罚我，想怎么做都行，想要敲我的头也可以，要我的命也可以……”
她慌乱起来，想要把自己有的都给这人，却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些什么——她什么也没有，没有钱，还是个疯子，连被关进监狱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一直以来的自己是那么的失败……
“我是个傻瓜，你怪我吧……是我弄砸了一切，我搞砸了你的人生，我还搞砸了姐姐的人生，我搞砸了那么多人的人生……我是个蠢货，是个笨蛋，是个贱人……”
“我……”
她胡言乱语着，只想把自己所看到的那些骂人的词汇，不好的词都用到自己的身上……却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力道打断了她的话，让她专注地听着耳边那个声音，那个依旧温柔的声音：
“没关系，我原谅你。”
那个声音抚平了她的慌乱。
“我原谅你，我们都会原谅你的。”
她的背被那个人的手轻轻拍着，就像是在哄着她安静下来一般。
“可是，我做错了那么多……”她带着哭腔的开口，双手抓着他的衣服，抓得他新换的衣服都起了皱。
“做错了，改正就好了。愿意去认识自己的错误，去弥补自己的错误，以后不要再犯错就可以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我，我们，所有爱上你的人都不会在意自己被当做了攻略对象的，因为爱着你，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起码，我不后悔爱上你，我想他们也不会后悔的……如果你固执地认为自己做错了，以后不要再错了就是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我们都已经放下了，不在意了，重要的是未来。”
“未来不要再这样，就够了。”
他的声音那般的笃定，让她的心终于落了下去，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了下来……她靠在他的身上，慢慢闭上眼睛……
是的，那些错误已经犯下了，改不过来的……只要未来，未来她不要再犯错就好了……她不会再犯错了，不会再去肖想男主的爱情了，不会再沾染爱情了……平平淡淡过一辈子，顺其自然交几个朋友，死之后，总有收获的……她不再想着捷径了，就这样吧，多穿越几次就多几次，踏踏实实地过完每一次人生就好……
重要的是未来……她不会再犯错的未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