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是借了赏梅的名义,请大、小贾过府的。
不曾想,小贾氏却反拿来再使了一回,明知道她们是为了什么事才请她们过来的,还带了两个外人,这怎么好说正事啊。
三太太心里暗自嘀咕。又对章太太、云太太抱怨不已,有没有邀她们,硬凑过来干嘛呢?什么时候红家同他们几家交情好啦,真这么好,怎么上次你苏家小姐及笄的时候,请梳头、插簪子的人,当赞者的人,偏就漏了我们家?
但这话当然只能放在心里,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毕竟一个县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呢。
三太太就也同样笑意盈盈地拉了章太太的手。
“哪里的话,章太太、云太太能来,我是高兴都来不及的,怎么会不欢迎呢?来来来,都请里面坐,老太太在里头等着呢。”
宴席设在老太太那里的正厅。还好那里的位置本来就大,多出了两个人来,也不怕安排不下。
三太太、大太太就陪着几个女客往老太太的福寿堂去了。
那里,灯火通明,香气幽幽,老太太坐在主位,严阵以待。
这一战,她只准备赢。
从来,老太太都是赢家。这一次,所有的事能依然按照她的意愿吗?
而这天,因为请的都是女客,家里也只有女子们出席。几个少爷们就都闲着了。红俊才几个本来怕冷落了几个同窗,准备也在外头摆一桌,但给宁家兄弟拒绝了。说好像着了点凉,身子有点虚,想在屋子里躺着。
红俊才就要给他们请大夫,宁光霁、宁光熠赶紧拒绝了。
大夫一来,他们还有什么看头?
宁光霁就说,只是小毛病,休息足了就好了。
红俊才也知道这世上讳疾忌医的人不少,以为他们也是如此,就没有勉强,放他们休息去了。才只一天,若过个几天还是不好,就是宁家兄弟不愿,他也会请大夫来的。宁家兄弟既然现在在红家,他就要对他们的身体健康负责。
送走了红家几兄弟,宁家兄弟长舒了一口气,一起露出了笑容。
他们的等待,总算要到头了。
他们回了屋子,却是没有休息,而是换好了衣服,又出了门。细心的人会发现,他们换的是小厮的衣服,而且,行动鬼鬼祟祟的,显然,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这样黑的夜晚,连月亮也没有,又有谁会知道呢?
不,还是有一个人知道的。
透过窗户的缝隙,另一个人,把这一切收入在了眼里。
他也同样露出了笑容。
只是,这张脸比宁家兄弟可就丑多了。但,他笑的时候,你才会发觉,他的牙齿十分白,而且整齐。真难让人相信,这么一个丑的人,竟然有这样一口漂亮的牙齿。
他喃喃道:“就知道,这两个家伙,不怀好意。不过,还真是能忍,竟然忍了这么长时间。”
他得意地道,也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也跟了上去。
这,是不是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虽然是借口,但三太太也把这借口做足了。老太太的正厅里,果然摆着一盆人高的绿萼梅花。这花是十分珍惜的品种,培植也是十分地不易。
这一盆绿萼梅花却培植的很好,这时,一团一团,一簇一簇,开得正盛。
白色的花瓣,淡绿色的花座,清新而美丽,好像水中的仙子。尤其是冬天,本是万物萧条的季节,看见这样鲜嫩而充满生命力的绿色,更是让人感动。
而黄色的花蕊又给它增添了几分娇柔,格外美丽。
几乎是一下子,章氏就给她征服了,赞叹不已。
“果然是绿萼梅花,就是与一般的梅花不同。三太太,不知你这梅花可能割爱?你开个价吧?”
她倒是个真的爱花之人,竟然就这样鲁莽地开了口。三太太晓得这章太太是有名的花痴,但凡给她发现什么喜欢的,定会设法弄一株回去。
三太太心中大喜,开始嫌她们来得多余,现在看来,倒也不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她忍住心里的狂喜,故作不悦道:“章太太说的什么话?咱们什么关系?章太太喜欢我家的东西,是瞧得起我。哪里还能收你的钱?若这花是我的,送给太太也无妨,只是……”
说道这里,三太太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有什么困难,你就直说,不需要跟我客气。”
章太太虽是个纤纤弱女,又是书香自家,说话却与一般读书人家的女儿不一样,说话反倒有几分武人的风骨,十分豪爽,让人刮目相看。
三太太就道:“唉,你也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没有别的爱好,一天到晚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十株里头,倒有九株给她捣鼓没了的。这好不容易一株活了,我若是问都不问她,就给她送人了,到时怕她伤心。”
“这是八小姐弄的?”章太太就佩服地道:“想不到小小年纪,八小姐竟然有这份才华,实在是叫人敬佩。不像我家那个,一天天到晚,就会找我讨东西。啊,说远了。三太太,既然是八小姐的作品,不如请她出来为我们讲解一下,给我们长长见识,可好?”
三太太高兴之极,这章太太还真给她长脸,以前怎么没有发觉这章氏为人这么不错?
她就渴望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道:“就把八姐儿叫过来吧,让五姐儿、九姐儿也来跟各位太太们见个礼。”顿了顿,又道:“另外把三姐儿也叫过来吧。”
三太太愣了一下,叫三姐儿干嘛,她可是庶出的,这种好事可轮不到她。不过,又想到章太太、云太太都在这里,也许是给她们瞧瞧,三姐儿最大,原也该最先说她的亲的。
三太太就清脆地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了,心下暗自得意。
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称赞红八,就是红五、红九来了,也只不过是红八的陪衬而已。
三太太果真打的好算盘。负责掌家就是有这种好事,要不然,古往今来,大家怎么就围绕个“权”字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呢?
有人高兴就有人愁。
大太太、四太太的脸色就都不怎么好看,本来以为是公平的竞争,但没有想到,三太太早就已经打好了主意,搞了这么有备而来的一出。比较起来,她们就都落在后头了。
不过,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只希望那小贾氏不至于就被这棵绿萼梅花给弄花了眼。
章太太、云太太由几个太太陪着。
最重要的客人大、小贾氏自然是由老太太亲自陪着说话儿。
此时,她正笑着道:“我们这清河县,比起你们杭州来,也就是乡下地方。家里的女孩子也就一天到晚在这一亩三分地儿,没有出过什么门,也没有什么见识。外头的人随便凑趣说几句好话儿,她们个个就放在心上当真了。还真把自个儿就当了个人物。如今让她们来瞧瞧两位大地方出来的太太、奶奶这周身的气派,也好叫她们长长见识。也别以后到了外头,不知个眉眼高低的,叫外人见了笑话。”
梅县令也不过是刚刚到清河县上任不久的。三太太曾经去恭贺过梅县令的到任,老太太,大贾氏却也是第一次见。
她们两姐妹出自江南有名的世家“王顾林谢,周叶陆贾”中的“贾”家,虽不过是个败落的旁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见识可不是那些小家小户的姑娘能有的。
外表看着和善,骨子里却自有世家女子们的那股子傲气。
本来,她们对这红家是颇为瞧不上眼的,三太太别人看着能干伶俐,是个挺不错的。她们瞧着,却觉得商女出身的她虽认识几个字,到底没读过多少书,市侩了些,少了点诗书气度。
又曾听说过,老太太不过是个农女,大太太是个庶女,二太太好歹是个仕宦之家的女儿,却自个儿不尊重,竟然为了拈酸吃醋,宁肯下嫁给远远不如自己家的人家,实在是性格偏激,没有可取之处。
再说四太太,竟然被由妾扶了正。由来妾就是妾,就是主母死了,也只有另娶填房的,把个玩意儿扶为正室,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这么做。这不是叫人笑话吗?
小贾氏实在想不通,自家那个老太太素日也算是个精明的,怎么就定了这么件糊涂的亲事,还是给她最重视的嫡孙周三公子,真真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不过,此时见了老太太,这番应酬下来,小贾氏倒是极为意外。
一个农女,谈吐竟然这般雅致,不论她说什么,都能应得上来,而且,还都有自个儿独特的见识,十分不凡。
越说,小贾氏越多了几分敬佩,越不敢再老太太面前轻狂。
再说那二太太,也的确是官宦出身的小姐,那风度仪态,谈吐语言,就是比周家的几个太太,也并不逊色。
大太太略微逊色一些,但也不至于浅薄轻狂,叫人笑话的程度。以一个小家族庶女出身的女子来说,也可算得上很不错了。听说这老太太的大儿子是个瘸子,这也是无奈之举。
而明明听姜妈妈说,这红家是有意换亲的,还以为上来见了她们就会急巴巴地赶着说,那三太太上次把女儿都带到县衙里去了,实在是掉底子。
但老太太招待了半天,却是一点儿也不见焦灼,不慌不忙地叫她们吃茶、吃点心、水果,丝毫不见急切。
此时也不过是章太太她们说起了府里的小姐们,这才顺着提起,轻描淡写地很。
别的不说,光这份平心定气的工夫,就叫人高看了。
见老太太这么说,大贾氏忙道:“老太太也忒谦虚地过分了。不说清河县,就是整个江南,甚至往北了去,没有谁不知道红家女儿的美名的。她们都是乡下没见识的孩子,别家的只怕要钻土里去了。上次三太太来县衙,我也见过八小姐了。真真是好模样、好性情,我见过的小姐里头,竟是没几个能比的。”
“贾太太谬赞了,那孩子哪当得起。她的模样还勉强看的,性子却有些浮躁,不够沉稳。我这个当祖母的是再清楚不过的。”
老太太谦虚道。
大、小贾氏听老太太说红八的性格还中肯,的确活泼的姑娘大都有些浮躁的毛病,这她们也是瞧得出来的。只是说“模样勉强看得”,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些。这红八的模样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的。
这谦虚太过了,也就有些假了,两人心中都有些不以为然,冷眼等着红家其他的小姐来。
她们倒要看看,什么叫不勉强能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