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陈琦的兄弟陈珏跳起来大骂,三川口的士兵反而非常平静。对于他们来说,李逵能够带领一千多步兵和三百骑兵,在野战中将党项三千骑兵击溃,差点全歼党项骑兵,自己的伤亡才不过四百多,这样的战绩,在大宋军中,几乎没有复制的可能,堪称军神。
光斩首两千首级,就不是大宋一支千人级别的军队敢想的。
不敢想的事,却让李逵实现了。
这足以说明李逵的神勇,他创造了一个大宋军队不敢想的奇迹。
别看榆林战役时期,种谔用伏兵大败了党项八万大军,可当时的战果还不见得比李逵这次的大多少。可是种谔当时有多少人,他当时麾下指挥的军队数量不少于五万人马。
所以,高俅心高气傲,昂首挺胸。
高俅的几个部下年熹等人也是心高气傲,昂首挺胸。
连带着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病,也一个个心高气傲,昂首挺胸。
这一切在三川口的士卒看来,完全合情合理。
再加上李逵是文官,他不需要战功首级来给他揽功劳,所有的战功都已经记录在了功劳簿上,连阵亡的将士都在李逵的建议下,将来拿到了犒赏妥善安置阵亡将士的遗孀子嗣。士卒对李逵的拥戴,已经到了极致。
不过,李逵并不是没有烦恼。高俅带来的军医已经是不错的军医了,但是战场上熬下来的重伤员还是一个个死去,这让他大为恼火。而这时候,陈琦不知死活的上来和李逵讨价还价,说什么要购买首级战功。
原本李逵只不过看不起陈琦这货,没胆量,却身居边塞要职。可是购买首级这种事情,一下子点燃了李逵的怒火,他倒不是一定要抽陈琦一顿,而是这货在李逵的气头上,赶上趟了。
兀古台看着李逵拿着鞭子抽打自己人,那个叫狠啊!
他心中也是戚戚然,颇为同情,同时心中还有点小刺激,打重点,再打重一点!
之前,李逵恼火的时候,出气都是拿他们这些俘虏。如今终于看到宋军自相残杀了,心头的兴奋劲就甭说有多酸爽了。
“大人,一百贯,这已经是天价了啊!当年的狄相公部下斩杀一个敌酋的首级,才四十五贯,已经是士卒奋勇争先,这都两倍多了啊!”
陈琦还以为自己钱给少了,但是他自认为已经拿出了天底下最大的诚意。西军中,各支军队有斩获,互相之间购买军功是很寻常的事。如今大宋境内的西军日子不好过,骑兵越来越少,以至于对付党项人的进攻,斩获也越来越少,无形之中军功被炒高了不少。而首级,是评定军功最好的实物,没有之一。
对于他来说,钱是个好东西,再多也撩人心弦。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落魄到战场厮杀的李逵,竟然是大宋数得着的富豪。李逵仅仅从雪花盐上的收益,就抵得上一个超级大商行几代人的积累。
怎么可能看得上一百贯一个首级的价码?
李逵一边抽鞭子,一边恶狠狠地怒骂:“直娘贼,你还敢说天价,我麾下士卒的性命只能是一百贯而已?”
陈琦哭诉道:“大人,这已经是天价了,当年老种相公一个首级六十贯,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价格了,如今一百贯,说破天西北六路哪有这样的价?大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啊!兄弟们走了,战死疆场,但是父母妻儿还留在这人间受罪,有这趣÷阁钱,日子不是能过下去了吗?”
“大哥,我们不求他!”
说话间,陈珏带着亲卫冲了过来。
看到兄长被李逵这厮吊在树上,已经被打地皮开肉绽,顿时脑子嗡嗡直响,怒气一个劲地往上头窜,说话间拔出了腰刀就要和李逵拼命。
就陈珏这等货色,李逵饶他双手都能稳稳的将这货给踢趴下,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陈珏气势汹汹的拿着刀冲上来,他是不敢杀人的,所以劈砍的方向大有讲究,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人高马大的李逵仅仅是一个侧身就灵巧地躲过了陈珏的攻击。
错身之后,李逵转身已经站在了陈珏的身后,而陈珏还在张牙舞爪的大呼小叫,李逵抬腿一脚将陈珏一个冲天炮,踢飞了一丈多远,趴到在地上。
吊在树上的陈琦看到兄弟也折了,心中哀叹:“一招,同样的一招,当时爷们也是不察,生受了这一脚。”
而且,陈琦还知道,这一脚别看干净利索,不见伤,也不见血,可当时他被踢蒙了,胸口像是巨石压住了似的喘不上气,感觉自己当时就要死了似的难受。过来好一会儿,才活了回来。
看到一奶同胞的弟弟也经受了自己同样的遭遇,陈琦有点懊恼的想到了他对此竟然有经验。
紧接着他看到了陈珏如同死狗般被李逵的手下给绑起来,然后和他如同门神一般,一边一个,吊在大树的另外一个枝杈上。
阮小二连抽了两鞭子,陈珏才痛苦嚎叫起来。
而让他绝望的是,他的亲卫尽然如同绵羊一般驱赶着被缴械了。高俅和他的手下这七八百的步兵,在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都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尤其是那种冷酷无情的眸子,让人不寒而栗。这时候恐怕陈珏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似乎李逵这家伙根本就不怕军中的规矩,友军的将军都打,这家伙以后在西军之中,会被孤立的啊!
“大人,莫打,莫打,且听小弟说两句。”
陈珏发现求饶没用,阮小二这家伙仿佛没有感情的杀手,下手就朝着人身上最软弱的地方而去。却偏偏还稍微偏了一点。要是一次两次,陈珏肯定认为是意外。单次次都是如此,陈珏也觉出味来了,的,阮小二这小畜生肯定是故意的,就像是大牢里的有些典狱一样,会以惩罚犯人为乐趣。
万一,这小子手腕偏了一点,遭罪的可是自己。
陈珏再也忍不住了,高声道:“大人,一百二贯。”
高俅捂着脸不想说话,这是钱的事吗?这是李逵心情不爽了,就为了单纯想要抽你们一顿。可这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给李逵拆台的结果,很可怕,即便是朋友,高俅也不想刺探李逵的底线。
当陈珏忍不住说出一个新的高价之后,他似乎脑子也被抽醒了,紧接着就高喊:“再高的价格,咱们也买不起!”
“大人!”
丰璋的出现有点意外,他是高俅的部下,之前在京营之中属于性格容易得罪人,还没有靠山的倒霉蛋。被高俅招入麾下之后,也是没有多少存在感。战场上做最苦最累的差事,甚至是最危险的事,却没有年熹这个弓兵指挥混的有脸面。
李逵瞪大了眼珠子,突然长大的嘴巴,猛地撕咬下大块的牛腿肉,用力咀嚼之后,吞下了肚子,沉声道:“说话!”
即便是性格不讨喜,属于那种没有多少眼力见的莽汉。但连牛羊都能预知到危险,更何况他还是个人?
能做到军中指挥的官职,如果没有恩荫,没有后台,一步步爬上来的话,本来就不会太蠢。
丰璋弯着腰,身体前倾地靠向了坐在地上的李逵,姿态极低:“大人,我想替兄弟们说两句。”
“他们没嘴吗?”李逵没好气道,从出崤关之后,高俅的这帮手下看他的眼神都是往地上耷拉。训练死了人,他也不想的好不好。怎么总有人诬陷他是看不顺眼人,故意害死人呢?
丰璋心头暗暗叫苦,别看京营的士卒一个个面对西军趾高气扬,可是面对李逵,膝盖骨都是酸的,哪敢在李逵跟前提要求?
李逵长叹道:“算了,本官也是讲道理的人,说说兄弟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人,您也知道千里为官只为求财,咱们当兵吃粮为陛下效力,为陛下尽忠是分内事?但没钱,兄弟们心里头也慌。大人之前说过,缴获的战马,战死的兄弟得到三份,重伤的兄弟得到两份,其他兄弟得一份,兄弟们都感激大人的体恤。可这恐怕有点难,如果给朝廷,犒赏多少不好说。还要各个衙门送一些,留给兄弟们的就不多了。”
“当然,朝廷也有抚恤,也有犒赏。兄弟们跟着大人,是三生有幸。如今,大宋的军中斩杀一个党项人,以首级算,朝廷犒赏三十贯。以前狄相公在西军之中给四十五贯,已经是坏了规矩。如今两位陈将军恐怕是难言之隐,才出高价购买,可如今有得到现钱的机会,兄弟们其实也有些想法。”
李逵听的不爽,升官发财,在大宋的禁军之中,这话真很难说。上四军的禁军俸禄是最高的,每月将近四贯,一年小五十贯。但是当兵花费也不少,尤其是在京城,打牙祭,游街畅玩,这点钱开心几次就都送给楼子里的小姐了。更何况,上四军其实是禁军将校子嗣组成的军队,普通投军别说上四军了,就连京营的殿前直马步军都不见得能拥的进去。
京营比上四军的俸禄更少一些,月俸三贯六左右,一年大概在四十贯。
养家是肯定能的,但投军能存下钱来的是少数,多半不仅不会余钱,反而会有欠账。养家糊口真不能指望他们。
但如果有犒赏,有横财,大部分士兵都会选择将这些钱寄给家人。
李逵听完了丰璋的磨唧之后,点头道:“你去统计一下,有多少人愿意卖军功的,另外,战死的兄弟多照顾一下。”
“好嘞!”
丰璋真的是替兄弟们着想,不一会儿,高俅发现大部分士兵都愿意卖一个首级的军功,寄给家里,或者干脆为了手头宽裕一些。
可吊在树上的两个倒霉蛋,看到京营的人如此踊跃,脸都绿了!
陈琦扭动的身体,一个劲的高喊:“大人,人太多了,卖了我们都买不起啊!”
就京营这帮家伙,一窝蜂的想要发横财,可把他们吓坏了。
要知道,李逵这次率军斩杀了有快两千的首级,都卖给陈氏兄弟,他们自然是大功一件,但军队升迁,也不可能一下子给你连升三级,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功劳记着,先升一级。过些日子,表现好再升迁。所以,军功多了对陈氏兄弟来说,一点用也没有。反而是花大钱,办小事,尽糟蹋钱。
丰璋站在树下仰头问陈氏兄弟:“那你们想买多少?”
“三十级,三十级就够了。”
“哈……”
丰璋傻了,才三十个首级的军功,你们还敢腆着脸去找李直秘?难道不会跟士卒们私下接触吗?这点小生意别说李逵了,就连丰璋都看不上眼。三十级,一个一百二十贯才多少钱,就三千多贯。京城人士丰璋即便家世普通,也看不上这么点小生意。
李逵更是被气乐了,沉声道:“接着打!”
陈琦和陈珏两兄弟对视一眼,忽然心中明镜似的,他们这是被讹上啊!求生欲强烈的高喊:“五十,我们要五十个!”
“两百,少于两百,这生意不做了。”
李逵可没有讨价还价的心思,直接开价。他说不做,京营的将士都不会认为李逵是随便说说的,这可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爷们,说话管用得很。
“能少点吗?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现钱啊!”
陈琦懊恼道:“大人,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带兵在外,手上能动用的就是做点小生意的盈余,一下子拿出两万多贯,哪里可能?”
“军饷发了没?”
“还没有。不打仗,发军饷,要是人跑了怎么办?”
陈珏声音嘶哑道,喊了这么久,他也快喊哑了。但道理是不错的,打仗之前发军饷,还是没有胜利机会的苦战,信不信今天发完军饷,明天军营里的人能少一多半?
李逵当即给陈氏兄弟做主,签订了借条,然后松绑上路。
一路上,陈氏兄弟根本就不敢靠近李逵,反倒是觉得高俅是个不错的人。说话好听,还见多识广。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李逵的身份,真的是直秘老爷,竟然是个祸害文官。
这时候,陈琦都怕了:“高兄弟,咱们兄弟不知道李大人是文官,这生意能不做了吗?”
高俅好奇道:“为何,和谁做生意不都是做生意吗?文官更讲信誉,岂不是更好?”
陈珏气恼道:“高兄弟,文官一个个心肝都是黑的,以前老种相公为什么恨沈宣抚?还不是沈大人说话不算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拿了好处邀买人心不说,事后还告刁状。这是站着撒尿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可你们之前不是已经知道了他是文官吗?”
高俅微微蹙眉,他想要反驳,替文官说话,但问题是他如今是武将,要是替文官打抱不平,岂不是屁股都歪了吗?
陈琦懊恼道:“之前我们不信,还有直秘这个官是干什么的,咱爷们在西北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见过?”
“秘书省知道吧?”
“这个恐怕是在京里的衙门吧?”
面对两个土包子一样的西北军汉,高俅也是满脸鄙夷,看在对方求教虔诚的份上,他不介意多说两句:“秘书省在皇城办公,属于馆阁之一,直秘是秘书省的贴职长官。一般直秘阁是跟随陛下左右的近臣,如今陛下励精图治,想要恢复先帝之伟业,才将李大人派遣来了西北。你们想要知道李大人的情况去问郝公公,他们算是陛下在宫内和宫外的近臣。”
“大人,您也是从皇城出来的高官吧?”
陈珏巴结地朝着高俅献媚道。李逵是皇城出来的大官,郝随是比供奉官更大的押班大老爷,那么高俅的身份恐怕贵不可言!”
可问题是,高俅的官职和差遣在三个人之中是最丢人的,郝随是宫中的殿前押班,这是仅次于‘都都知’的大宦官。郝随即便在宫中苦熬,也不可能在十年内晋升。李逵更是一甲进士及第,可以说他们三人之中最显赫的身份。而他,京城球王高俅,他能说自己曾经是陛下身边的——大宋皇家蹴鞠队的总教头吗?
这话说出去,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面?
哼——
高俅当即就不高兴了,之前还挺同情陈氏兄弟,这两个家伙运气挺差,遇到了不讲理的李逵。可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高俅想到的是,有些人倒霉,肯定是有道理的。
陈氏兄弟面面相觑,他们发现京城来的官都不好打交道。
且不说李逵来到了要塞三川口。
在金明寨外的西夏大军,连日猛攻将金明寨打的摇摇欲坠,破寨之日可期。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队几百人的党项溃兵给前线指挥的统帅仁多保忠的心头蒙上了一团阴影,他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溃兵千夫长,如同猛虎扑食般扑向了对方,拉着对方的皮裘,提搂起来,脸色阴沉道:“你为何不战死在阵前?”
“大帅,小人深怕大帅不知少帅已经被俘,这才来告知大帅。小人愿意领兵做先锋,将宋军的头给大帅拧下来!”
千夫长挨打不敢怨恨,一个劲的发誓赌咒,表忠心。
仁多保忠的脸色变幻了一阵,随即松手,对部下道:“你下去吧!好生休息。”
“谢大帅!”
“哦,对了,还有谁知道宋军出现在我军后方?”
“兀古台将军不知道能够脱身,他要是脱身的话,应该也知道。”
“让你的人都在一起,不要乱跑。如今前线战事不利,别被监军送去攻城。”
……
仁多保忠阴恻恻地盯着千夫长离开,随后对身边的亲军将领做出了一个斩杀的动作,后者领命离开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