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等到喧嚷过后重归沉寂,追杀者的只言片语中不曾透露事件的因果,但无双城、神宫两个词语已经令她隐隐抓住关键。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曾存在的证据已在一抛间抹除。若真要斩草除根,等那时,她又有何惧?
天际露出第一道晨曦。跳下树,小小的身子向与村子相反的方向走去。夜间她已经观察过星斗,这个世界的星空竟然与原来的世界一般无二,真让人赞叹造化之神奇。
走出里许就看就看见了官道,秦心停下脚步,小小的身体早就疲累不堪,只靠一股坚毅在支持。除了坚决不能回村子外,她没有去处。从村民获取的信息有限,虽然已经很努力,但对这个世界所知还是太少。
难道要做野人吗?微微平息气喘,有些苦恼地扶额。无论是隐匿山林还是混迹人群,都有各自的危险性。这具身体太小,剑气只能最为保命的最后手段,太早暴露的话,反而是速死。昨夜的追兵固然不在她眼中,可是她可不敢小看这世界。面对高手,一击不中,要的就是她的小命。
这世界野兽的强横也绝非前世可比,虽然不是妖兽,没有生出灵智。但体型更大,奔跑更快,爪牙更利,反应也更迅速。现在的她连一只兔子都抓不住。难怪这里的人大多天生就比较强壮,后天也习武不辍,该说是果然是环境互动的作用吗?
隐隐听到车轮响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避到了树后。等几个小贩模样的人推着独轮车说笑着去远,方才从树后走出。忽然心中一动,从何时起,自己竟然厌见于人?是不屑、厌恶还是恐惧?
一瞬间好像窥透心上的一道迷障,不再反身入林,坚定地远远地随着小贩们的背影而行。既生而为人,又怎能避开,当然要生在人群之中。惟有万丈红尘,才能打磨出无畏道心。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看着城门上余杭县三个大字,两个世界文字类似,倒避免了她做个睁眼瞎子。她身量幼小,衣着简陋,守城士兵也未注意到她,倒被她轻轻易易地入了城。
靠在不知哪家大户的墙上,调匀呼吸,闭目片刻,身体早临极限,只是靠着意志在坚持。“再不吃东西,你就要饿死了啊。”对自己说,感觉有些荒谬有些可笑又有些无奈和惨然。偷,抢,还是乞讨?都是陌生的手段,不过对她而言,连谋生都是陌生的。困顿如此,反而有了一种无比新奇的感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诵黄庭,静坐修行,就是外出也是飘然洒脱,不染红尘。前世所读字句自心间流过,没有道,还有技。天岂能绝我之路。
睁开眼睛,拍拍脸颊,撩开额前的发丝,循着香气,走到一家烧饼摊前,就在几步间,气质已经悄然转换,抬起头:“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
卖饼的大娘吃了一惊,一抬头,却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摊子前,小脸没有丝毫血色,连唇色都淡到几无,似乎站都站不稳,惟有一双眼睛,清寒如雪,望着自己。
没有卑微的讨好,没有谄媚的卖乖,虽然是一身简陋之极的粗布衣裳,却无法将她当成一个乞丐。反让人觉得让她接受才是荣幸。
“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吗?”见卖饼大娘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只是询问,不是乞求。即使困顿中,她依然有底线。就算低到尘埃中,她亦不会为了活命而摇尾乞怜。如果再没有回应,她便会走开。在饿死前,她也许会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抢劫?
“啊,好好。”大娘如梦初醒,忘了之前的异样,同情心泛滥,“看这孩子可怜的。”手忙脚乱地包起几个饼就要塞到她的小手中。
“一个就够了。”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如初春破冰悄然绽放的第一朵小花,让看到的人忘了她的年龄容颜,觉得心情也不由愉快起来。
接过一个最小的烧饼,转身离开。背后大娘许久才回过神来,为自己不假思索的动作感觉不可思议,只能感叹:“那孩子定是个不凡的。”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人也纷纷乱猜,到底是大族走失的小姐,还是高门历练的小弟子,更有离谱的猜是神童子下凡测试人心。只惊的大娘不住念佛。
如果她前世的同辈见到,不是仰头大笑,就是目瞪口呆,道门可以媲美魔门魅惑大法的移气之法,居然被用来讨烧饼。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啊。
秦心不知身后纷扰,就算知道,她也不会理会旁人的想法。前世和人斗法,气象万千,诡谲多变,人疑其非道近魔,她只置之一笑。
道为天地之本,法为运道之用,立知者天,行之者道。道存则有,道去则非。道无物不可存,非修不可致。道成,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究法之正邪,不如推问本心。几句话下来,坦然自若的姿态配上她超然出尘的气质,反让质疑的人无地自容,愧己修行不足。
其实有些倒真是魔门手段,只是她不在意,便是道,存心了,便是魔。道门长辈赞她是天生正道,在她心中却是,道不是正,也不是邪,道如明月松间照,心如清泉石上流。
如此明澈通透,却偏在最后一关灰飞烟灭。同道惊骇,她自己也是困惑。
既然已经重生,还是在另一世界,还纠结前世,那才真是要入魔了。现在的她,拖着稚弱病虚之体,活下去才是第一。
一边走,一边撕下一条饼,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虽然只拿了最小的饼,她也只吃了小半个便觉饱了。剩下的,拿在手中。唇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虽然用了手段,但毋庸置疑,她感觉到了善。
曾有魔道布阵,血海滔天,魔焰万丈,天魔乱舞,魔头咆哮,争相噬人,心神稍差便会魂惊魄散,她却盈盈微笑,指尖摇曳的白光宛如世间最娇弱的花朵堪堪欲折偏又倔强绽放,轻声温言:“看,这世界多么美丽。”一语出,雷霆作,刹那间又是朗朗青天,魔道妖人尸骨无存。成就她又一桩轶事。
她没有正邪之念,却有善恶之分。这世间恶多善少,但灯火如豆,却可驱散一屋黑暗。只要世间仍有一丝善念被她感受,她便不会堕入魔道。即使脚下是尸山血海,即使父母亲友都转身离去。
行走在人群中,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和错位的新奇感。昔日一位师叔犯戒,被师门长辈封去道力,逐入红尘,让他赤足行走天下百年,归来后不过百年便即飞升,渡劫时天魔不生,道门震惊,不明所以。
惟有一高僧喟叹,点破玄机。修道即是修心。红尘之中经历了诸般爱恨情仇,诸般烟云变幻,看似寻常,其实一颗心早被打磨得玲珑剔透,晶莹无暇,成就了自我心念,坚定无比,无可摧毁,魔劫非是不至,而是无隙可乘。所以佛门中有一朝顿悟,立地成佛。二者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理虽如是,但红尘中蝇营狗苟,如蚁奔忙。修道本为超脱,既已离开谁又肯回头?修道者都会在面临瓶颈时,为寻求机缘再入红尘。但人虽在红尘,心却在世外。看似风轻云淡,看似无所挂碍,真正对于心的淬炼,并无多少增益。看似是炼心,不过是有目的的积修功德罢了。
惟有如那位师叔以及此际的她,才真正有了切身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