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决定出行,没买到座位票,上车后,我在餐车占了一席之地,头往后抵靠着车厢,在动车不算强烈的颠簸中闭目思量。
他有没有想过我?
他有没有找过我?
他是不是还爱着我?
我常常会想这些问题,却害怕得到答案。
偶然睁眼,发现对面的一个小伙正拿着手机拍我。他可能以为我睡着了,我突然睁开眼睛,他也吓了一跳,忙收起手机,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尴尬。
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不像是偷窥狂,算了,我忍住没说什么。
动车在青山绿水间呼啸而过。下过雨的午后,天还是灰蒙蒙的,田野中,矮树林中,浮现一团团白白的雾气,感觉会有神仙从那里冒出来似的。
车过隧道时,有短暂的耳鸣,记忆又飞到两年前,我跟着莫四海汽车火车动车轮番辗转,那一路真是又辛苦又幸福。离开他之后,这些回忆便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氧气。
车到站了,我拎着行李箱下了车,继续赶往下一站。
终于在傍晚时分,我又站在了那栋熟悉的旧楼下面。我记得我生病住院期间,有一次偷跑出院,就为了回来看了看他。现在,我又像以前一样,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个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房间里没有灯光。或许他还没有回来。或许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天色慢慢暗下去,许多人从我身边经过,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不时窃窃私语几句。
直到脖子酸痛,我才低下头,离开了这里。
我又去了A大,昔日同学都已经毕业了,学校里没有人认识我,或许,也没有谁会记得半路出逃的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偶尔的交汇和同行后,又分道扬镳,继续下一程。
我像个孤魂野鬼般,在这座满载我记忆的城市里游荡。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还清楚地印地我的脑海里,当我终于迈过心里那道坎决定回来寻找他时,才意识到他可能并不会在原地等我。也许,如传闻所说的,他已经结婚了,新娘是美丽且富有的严雨桐,他们俩真是配一脸。而我,又有何颜面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回来,终究只是为一场告别,一场和过去,和自己的告别。
凌晨谢佳打电话给我,声音惊乍得像刚刚强吻了彭于晏,差点震破我的耳膜。她说:“幼幼,我刚才刷微博看到你的照片啦,有人在网上人肉你,不,不是,是对你一见钟情……我马上转发给你!不得了啦,你要红啦!”
手机随后收到了谢佳转发给我的微博,打开一看,居然就是今天在动车上偷拍我的那个男人发的。他附文说:今天在动车上遇到一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女孩,没有鼓起勇气去问她要电话号码,现在后悔死了。如果上天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对她说三个字……
下面的评论:
贴膜吗?
我硬了!
开个价?
……
一水的三个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居然连谢佳也评论了,三个字:我认识。
这个叛徒!
谢佳是我的室友,我们在F城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她负责买菜做饭,我负责洗碗拖地。两天后,我回到F城,把她狠批了一顿,直到她承诺做大盘鸡补偿我受伤的心灵,我才答应原谅她这一次。
F是一座临海旅游城市,空气质量名列全国前五,房价不高,物价不贵,车流不多,生活节奏不快,号称是最具幸福感的城市之一。这也是我当初决定留在这里的原因。开发商们瞄准了商机,以提高生活品质为噱头,在F城大规模地征地建房,短短一两年时间里,许多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谢佳告诉我,他们公司和即将合作的海佑地产将会去一个岛上举行为期三天的会议,一行有二十几人,她也是其中之一。
一想到未来三天没人做饭给我吃,我泄了气,愤愤地说,“不就谈个合同吗,干嘛跑到那荒岛上去?简直是浪费人力浪费物力!”
谢佳笑着说,“你要知道,所谓洽谈,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腐败一把。”过了一会,她又说,“你要不要一起去?这三天,除了开会就是宴会,我有很多时间自由活动,可以陪你到处观光。”
“我也去?”我惊讶地看着她。
“是啊,混水摸鱼嘛,几个公司的人在一起,谁知道你是哪一边的?”谢佳冲我调皮地挑一挑眉。
“OK,我去!”我兴冲冲地做了决定。
周五早晨,我坐车到了码头,坐在树荫下喝茉莉花茶。我的行李都交给了谢佳,只随身带了个挎包,一身轻松。已经入夏,太阳一出,温度就噌噌往上升,脚下的沙子被阳光晒得滚烫。
直到十点,我才看到谢佳他们公司的大巴车开过来,一行人陆续下了车,在公关公司的指示下,排队去坐轮船。
谢佳看到了我,朝我挥了挥手。
目送他们坐船离去,我买了张快艇票,四人一条艇,向着海中的小岛极速驶去。快艇在海中劈出白色的浪花,很快超过了谢佳他们乘坐的轮船,船上的人朝我们欢呼。
一座美丽的小岛出现在我眼前,礁石林立,绿树成荫,蓝天白云交相辉映。上岛后,居然还要过安检,难不成这里面住的都是国家级重要人物?
沿路走了十分钟,到了酒店,我办了入住手续,进房间休息了一会,谢佳他们公司的人才过来。据说领导级的都是住独栋别墅,一个晚上就是几千上万,太奢侈了。谢佳把我的行李提过来给我。
下午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四点了。我换了身泳衣,披了一件鹅黄色防晒衫,去沙滩上散步。
许多造型可爱的遮阳伞,像一排排蘑菇长在沙滩上,伞下是白色躺椅。海面上有一条警界线,很多人在警界线内游泳嬉戏,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岛的另一面,还有一个潜水基地,很多潜水爱好者慕名而来。
我环岛一圈,拍了不少照片。经过一栋满墙爬山虎的别墅,我连续拍了几张照片后,才发现半透明的落地窗幔后站着一个人,看身高应该是个男人。乖乖,我赶紧收起相机离开,免得被人以为我是偷窥狂魔。
回到房间,已经是傍晚了。谢佳敲门进来,说他们公司晚上有宴会,要我去白吃白喝。“对了,我今天见到了海佑的总经理,他居然才二十五岁,果然是年轻有为,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我打断她,“你看上他了?”
谢佳笑着说,“可惜他不会看上我。”
晚上,我穿了条及踝长裙,低调地出现在宴会现场,低调地躲在不起眼的角落,低调地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不时有两个公司的领导人上台发言,掌声不断,我无暇听他们废话,专注吃东西。旁边的两个女人突然用力鼓掌,互相推挪着说,“快看,海佑的总经理,哇,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帅……”
能有多帅?我狐疑地抬着头,朝台上望去,下一秒,便僵住了——台上那个人,竟然是莫四海。
他穿着黑色西装,头发往后梳理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庄重而干练。
我身边的女人突然尖叫着跳起来,一边踮着脚尖,一边不满地瞪我说,“你怎么搞的?酒都泼到我鞋子上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手中的红酒倾泻了大半,淌在地上,殷红一片。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女人打量着我说,“你是海佑的?”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她的眼睛亮起来,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凑近我说,“你们总经理结婚了吗?”
我摇了摇头。
“他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
“那你能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吗?”女人已经拿出手机,准备记号码。
她热切地看着我,但我只能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她的脸色暗淡下来,又看了我一眼,似乎不相信我。
我干脆走开,免得节外生枝。
“幼幼——”谢佳叫我,她走过来,把一碟精致的点心放到我手中,“怎么样?还习惯吧?”
“好吃好喝,正合我意。”
谢佳突然转过身,向另一个人打招呼,“您好,莫总,我是金爵集团的谢佳,很高兴见到您!”
莫四海停下来,对她友好地点了点头。
此时,我恨不得把头低到腋窝里。
老天啊,您是不是耍我啊?为什么偏偏让我在这里遇到他?
我感觉到一道强烈的目光停驻在我身上,缓缓抬起头,看着这个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男人,告诫自己,保持淡定,绝不能在他面前失态。
“您好,莫总,我是蔡佑佳,幸会!”我对他微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跳得有多快,一股热血直往头上冲,几乎昏厥过去。
“蔡佑佳?我前女友也叫这个名字。”他微微皱眉说。
闻言,我被雷得外焦里嫩。
我瞥见谢佳的脸色变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们。
“玩得开心。”莫四海说完这句就走开了。
“哇塞,你居然跟莫总前女友同名同姓!你太幸运了!”谢佳突然反应过来,激动地摇着我的手臂。
如果我告诉她,我就是莫四海前女友,不知她会不会把我的手臂摇下来。脑补了一下这种血淋淋的可能性后,我决定马上离开宴会厅。
我往外走时,一个白夜黑裤的男人抱着吉他走上舞台,身后传来声音:“今天,我要唱一首歌,送给一个特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