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向前十几步左右,有个左转的豁口……”
泰尔斯语气激动,语速略显急躁:“从那里走!”
“啊?”
克兹有些不明所以,依然在抗拒着他的帮忙,疑惑道:
“可是你……”
感受着身侧人的不合作,泰尔斯越发急躁。
女裁缝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一个人会更快些……”
该死!
这个家伙……
哪来那么多话?
“把我留在这里吧,也许这就是我的代价……就不该干没有报酬的活计……”
泰尔斯再也忍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凑上克兹的颈边,对着她的耳朵大喝道:
“闭嘴,婊zi!”
克兹生生一颤!
“你叫我什么?”她咬牙道:“小子?”
“废话!”泰尔斯怒吼着顶回去:“你要是死在这儿,谁去照顾那个脑子里只有大粪的瘸子?”
“没了你,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某个偏僻破烂的小巷里!”
“腐烂进泥土,都无人知晓!”
克兹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微微一震。
泰尔斯拖着女裁缝,死命向前移动着,咬牙切齿地道:“停下你的愚蠢叨叨!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帮你传话,王子很忙的!”
“无论你要对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自己去说!”
克兹的声音小了。
耳边只传来她低低的喘息声。
“该死……”克兹咬着牙,压抑着声音,鼻子一吸一吸:
“你懂什么……女人都没碰过的小屁孩……”
但她不再反抗了,而是跟着泰尔斯的节奏,一瘸一拐地向前。
身后的坍塌越来越近。
泰尔斯突然离开了一直扶持的岩壁,用力把女人带到另一边的岩石。
而在他们刚离开一秒后,那道岩壁就突兀裂开,塌陷下去。
“跟着我的脚步,前面有个上坡,要爬上去……”
克兹一惊:“啊?”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泰尔斯顾不上解释:“到了,伸手爬!就在我们面前!”
女裁缝泛起怀疑:“可你是怎么知……”
“见鬼,快爬!”泰尔斯拉着对方的手臂扑上斜坡,用肩膀死命推顶着克兹的胸部,带着受伤不轻的克兹向上攀爬,暴躁地怒吼道:“不准再多嘴!”
“这是王子的命令!”
克兹被噎了一下,性格硬气的她,这次居然出奇地没有反唇相讥。
而是顺从地跟着王子逃命。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乖巧的时候了。
他们爬上斜坡,仅仅数秒之后,那里就被一块坠落的岩板覆盖。
“加快速度……”
泰尔斯一边喘气,一边催促道:“我尽量选择安全的路……但我们……脚下的岩层脆弱……后面就要……塌了……”
克兹没有多话,而是把一半的重量压上泰尔斯的肩膀,加紧了脚步。
孤寂的黑暗,配上无边的岁月,这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而明知身后致命的威胁在即,却依然只能在无边黑暗里摸索前进,这是比折磨还要糟糕的酷刑。
努力向前,努力攀爬,努力探寻。
努力翻越障碍,努力躲避危险。
却依旧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太阳。
周围依旧一团漆黑。
不见天日,不见五指,不见光明。
好像一切都是徒然。
怎么,怎么还没到……
是走错了吗?
泰尔斯心中的希望渐渐消磨,他有种感觉:如果只有他一人孤独前行,那他迟早要被这种可怕的酷刑折磨疯了。
但是……
但是现在……
他感受着右侧那具同样温暖的躯体,感受着她胸膛内个自己贴得如此之近的心跳,在一下一下地搏动。
不。
他不能放弃。
泰尔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让疼痛提醒自己。
他不能放弃!
黑暗依旧笼罩着泰尔斯的眼睛,就好像在这十几分钟里,他变成了完完全全的瞎子。
地下寒冷而潮湿,脚下坎坷而难行。
但他不能放弃。
他们没有走直线,而是急急的几个来回,在黑暗的地下迷宫里穿行。
无论头顶还是脚下,身后的坍塌从未止歇,碎石好几次都堪堪掠过他们的脚后跟。
“不,别往那儿转,前面是个断崖,通向更深的地底……我们右转……”泰尔斯咬牙道。
他喘了一大口气,摸着岩壁,晃了晃脑袋,确认了一下的自己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忍了一路的克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质疑道:“右边的落石声太大了,我们会被活埋的!”
“因为前面就是个断崖,不知道几千还是几百年前一次地震后裂开的……”泰尔斯摇摇头:“而右边有个天然形成的岩洞,里面很坚固……”
“不不不,”克兹的疑问越来越重:“我是问断崖,地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泰尔斯的呼吸略微一滞。
他们右转进一个岩洞,洞顶不断传来震颤声,头顶也不时落下灰尘。
但这里终究没有塌。
“不知道……”
泰尔斯奋力攀爬着,喃喃道:“我就是,我就是知道……”
他就是知道路。
仅此而已。
王子很清楚,克兹很怀疑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熟门熟路的向导。
但他没有时间解释了。
就在刚刚,在触摸岩壁的刹那。
时间没有变慢,视角没有上升,感官也没有加强。
但泰尔斯却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岩层的断裂……
山峦的挤压……
地壳的律动……
以及他该去向的地方。
一切尽在心中。
泰尔斯急急喘息着,惊愕于自己奇妙的感觉,疑惑着这是否“地狱感官”进一步开发后的新功能。
但按照黑剑所说的他明明还没“死”过啊,终结之力怎么就升级了?
“向前,不断向前,那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路,唯一出口,”泰尔斯大汗淋漓,但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克兹的汗水还是自己的了,他的肩膀又酸又痛,腿部战栗不已,顶着克兹的背部几乎快要麻木:
“而且……”
他没有再说下去。
按照这个情况。
那里不管是不是出口,都会在几分钟后全数坍塌,从此消失不见。
将黑径彻底隔绝在世人的目光之外。
然而,就在爬上一个缓坡后,克兹却倏然开声。
“这个感觉……没错,空气越来越清了。”
“我们离地面和出口越来越近了!”
经验丰富的她,此刻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惊喜;“小子,你真是神了!”
泰尔斯顿时心神一振!
终于,在转过一个拐角后,他们看清了眼前的岩石在一道陡坡的顶部,微弱的光芒渗进了洞窟。
两人猛吸一口气!
到了!
“砰隆!”
背后的轰鸣声倏然加大!
一根巨大的石柱从身后倒砸下来。
“快跑!”泰尔斯怒吼着,克兹不用他提醒,两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攀上陡坡!
他们只是死死盯着最顶上的出口,一心向前。
身后的碎石飞溅,轰鸣声响,丝毫不能让他们回头。
他们的高度慢慢向提升,手腕和膝盖磨出血印。
泰尔斯咬着牙,感觉体力渐渐不支。
不。
爬。
快爬!
克兹那同样急促的呼吸在他耳边来回,刮得他耳鬓颇痒。
她的性命,她的未来,还压在他的肩膀上。
对方的顺从和信任,让泰尔斯觉得心中有种沉甸甸的重量感。
纵然克兹失去了希望。
他也不能向绝望屈膝。
耳边的轰鸣声与身下的颤栗感依旧不停。
还有身后的碎裂声。
但他不能放弃。
必须向前。
继续向前。
不断向前!
终于,攀上最后一块岩石,泰尔斯把头伸出洞口,在地面贪恋地吸进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
“啊”
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来,泰尔斯却只觉得心中一松。
他顾不上休息,急忙翻滚出洞口,回过头去,一把拉住行动不便而落后的克兹。
狱河之罪蔓延上手臂和腿部,泰尔斯怒吼着,把她整个人拉出洞口。
克兹痛苦地倒在他的脚边,两人喘息着,手脚并用爬出这个山腹下的豁口。
“我的天……”女裁缝的脸上全是擦伤和淤青,还带着不少污渍,但她却激动而颤抖着看着天空的云彩,向着空气伸出手去。
就像第一次触碰空气一样。
“我们居然……活着出来了?”
泰尔斯瘫倒在地上,同样满身伤痕地痛苦喘息,但几秒后,他却畅快地笑出了声。
就在此时。
“轰隆!”
巨响中,洞窟里突然刮出一道大风,掀出一阵气势磅礴的灰尘!
泰尔斯和克兹不得不举起手臂,遮掩头部,同时不断地咳嗽。
“咳咳……搞什么……”
一会儿而,巨大的烟尘散去了,坐在地上的泰尔斯和克兹灰头土脸,看着眼前的景象,面面相觑。
那个他们爬出来的洞窟,被一块里面坠下的巨岩堵死了。
此路已封。
要是他们晚出来一步……
克兹牢牢盯着难民似的泰尔斯,突然噗嗤地笑出声来,仰面躺下。
泰尔斯也笑了。
他也缓缓地躺倒在地上。
他们就这样躺在这个山脚下的岩石豁口里,一起大笑起来。
足足笑了几分钟。
王子在这一刻真诚地觉得,他能看到天空,看到太阳……
真是太幸福了。
跟在地下的人比起来……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就冷了下来。
“嘿。”
“你以前来过吗,你是怎么知道出口的?”克兹笑够了,她倒在地上,看着久未见过的蓝天白云,满足感油然而生。
泰尔斯的笑容微微一僵。
“我爬了黑径不下十次,”女裁缝哼笑道:“但从来都只有我给别人带路……”
下一秒,克兹猛地从地上翻起身来!
她双手撑在泰尔斯的肩膀两侧,膝盖跪夹着王子的腰部,整个人压在泰尔斯的上方,挡住了泰尔斯的视线。
“别告诉我这是贵族或者王室的必修课,”克兹的眼神颇为伶俐,她缓缓颔首,眼睛离泰尔斯越来越近:“就连英灵宫里的领主家族,也不知道这个要命的破地方我们用了好几代人才从里面摸索出一条路,不少人再也没出来过。”
泰尔斯忐忑地望着她这个姿势让少年觉得颇为不安。
克兹的目光越来越凌厉。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糟糕……
要怎么,怎么解释?
“哈哈哈,开玩笑的,”克兹突然再次大笑起来:“逃都逃出来了,谁管你是怎么知道的看你吓得……”
泰尔斯心下一松,呼出一口气。
“可是,”但克兹眼珠一转,目光审视,若有所思:“你还挺淡定啊……不像第一次呢。”
“啊?”泰尔斯一愣。
克兹把手掌撑地换成手肘撑地,距离泰尔斯越来越近。
胸部都快撞上泰尔斯的胸膛了。
泰尔斯紧张地望着她。
克兹观察着他的表情,坏笑起来:“难怪敢叫我‘婊zi’,嘿嘿,玩过不少女孩儿了吧。”
这一次,泰尔斯生生一噎,真真正正涨红了脸:“咳咳……”
他尴尬地转过头:“没有的事……”
“是么,刚刚顶我的胸口不是顶得蛮过瘾的么?”克兹眯着眼睛,一副抓奸的样子牢牢地盯着他。
泰尔斯又是一阵尴尬:“那个,那个,啊,对了,关于我为什么知道路怎么走……那是因为……”
“切。”克兹看着泰尔斯转移话题的行为,不屑地摇摇头,翻身坐了回去。
泰尔斯逃脱了钳制,惴惴地逃离原地,站起身来。
但他随即愣住了。
这里是……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高耸的山峰,层叠的岩石,静谧的土壤,顽强的树木……
泰尔斯的目光再次向上,顺着山峰的曲线放眼望去,把蜿蜒向外的山峦尽收眼底。
在阳光的照耀下,它显得如此特别。
是叹息丘陵啊。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不知不觉地向前走去,摸上矗立在他眼前的岩层。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站在山腹之外,山脚之下,环视着这片围护着龙霄城的巍峨山峦。
它就这样静静地盘卧在大地之上,云层之下。
日光的炙烤,风雨的吹打,旅人的足迹,都不曾让它移动半分。
从古至今。
从当下到未来。
到永恒。
有种异样的壮美。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狱河之罪,不是地狱感官。
而是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路?”
“因为,”泰尔斯出神了一刹那:“因为有人在临别时,给了我祝福。”
“什么?”
克兹表情一变:“祝福?”
泰尔斯感受着手掌下岩层的颤栗,露出笑容。
是啊。
他低下头,看向被封死的洞窟。
那个身影重新出现在眼前。
【愿群山包容你的足迹。】
【愿大地庇佑你的旅程。】
“他祝福我……”泰尔斯怔怔地看着,想着幽深的地下,心情复杂地道:
“永不迷途。”
“所以,我找到了出路。”
克兹牢牢观察了泰尔斯好几秒钟。
看着他脸上出神的表情。
“唉,”克兹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又疯了一个。”
泰尔斯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也许吧。”
两人静静地躺在地上,恢复消耗颇大的体力。
没有可怕的黑暗,没有无声的孤寂,没有身后的落岩,没有地面的震动。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慵懒了下来。
泰尔斯枕着手臂,看着山顶上那个隐约可见的人形黑影,缓缓翘起嘴角。
“英灵宫。”他淡淡道。
克兹一怔:“什么?”
泰尔斯看着那道黑影,喃喃地出神道:“那是宏伟的龙霄城里,龙霄城大公世居的宫殿。”
“依险峰而建,镇压群山之巅……”
他淡淡笑道:“但是,它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克兹皱起眉头,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英灵?”
“这你得问建它的人。”
泰尔斯轻嗤了一声。
他摇摇头,心中感慨万分:“在古代北地的语言里,它的意思是英雄的亡灵。”
微风刮过,为这块山腹下的小小平地带来新的空气。
阳光被云层遮挡,两人迎来一丝阴凉。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山峰:“你知道吗,克兹,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在这座山峦的某个地下,也许真的有古代英雄的亡灵……”
少年叹了一口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见天日,没有尽头,亦无人知晓地……”
“在龙霄城和人们看不见的黑暗里……”
“守望着这座城池,这片土地。”
克兹挑起眉毛,看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这一刻,王子突然想起了跟银影人初遇的那一幕。
对方神志不清地扼着自己的咽喉,泛着银光的手臂,凶险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眼见就要取走自己性命的一刻,却堪堪停了下来。
泰尔斯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胸膛,向下按去。
少年轻轻一颤。
泰尔斯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
他心情复杂地道:“你说呢,克兹?”
克兹用看病人的眼神,可怜地看着泰尔斯,无奈地翻了个身:“你问我?”
又来了,神经病小子她暗暗腹诽道。
“鬼才知道咯。”
原来如此。
泰尔斯继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禁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没错,”他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微笑道:
“鬼才知道。”
他手掌下的触感,反馈给了他一副眼镜的轮廓。
正是那副眼镜。
那副沉重、古老、满布裂纹的黑框旧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