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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北境惨况(1 / 1)

对于底层民众,每座王公府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每位高高在上的王爷、国公也都是血债累累的刽子手。

平常遭打杀的婢仆,若有家人告发最多能得些钱便算了事,若是无人知会则不如只鸡犬。

待出得京师行至顺天府西境,向来漠视人命、轻贱生死的成国公却在心中发毛,内生出无边的恐惧。

破败不堪、赤野千里等词句写来好看,着在眼里却不由让人心惊肉跳。一路乡野的凄惨景象,哪儿还有半分京畿地方该有的样子。匆匆打马而过,望见秋风萧瑟中,本该稻麦翻滚的田地里杂草枯败,残破的村庄内鸡犬不闻,半倾瓦房前奄奄依墙的农人,还有被马队惊吓扑地的褴褛孩童。

朱纯臣怕了,发自心底的怕了!

久旱、蝗灾,白骨累路、路人相食。这些写在纸片上的东西,数年前便已沦为老生常谈,京城中麻木的人们早不当作一回事。若是亲眼所见呢?尤其入到山西的乡村,得见嗡嗡叫的苍蝇一簇簇翻飞,密麻麻落在一具具干瘪的尸身上吸吮,会怎样?

人间炼狱究竟是怎么样的,一路向西行走的这队官差,想必是有幸得见了。

当然也不全是这样。州府高墙内,权贵们依然在歌舞笙箫、大享太平,众多官员照旧车马迎送忙于溜须拍马,苟且钻营。

触目惊心的漠视,令人发指的麻木。

朱纯臣目睹到,混入城中的灾民被打折腿骨,扔出城外。即使当时他没有阻止,也觉这些地方官及乡绅们,原比自己还要冷酷百倍贪婪万分。这已是近于魔鬼行径了啊!

除了几处大的州府,村镇荒野中全然似鬼蜮一般。难道他们心底就无一丝的恐慌?

从没有人愿意同他交流这方面的心得,连同行的护天营总督朱骥也往往特意避开这一类的话题。

直到有一天他们骤然遭受袭击,他才得见了真相。

一如野狗群般的灾民们举着棍棒,毫无遮掩地,同猎狗争抢食物一样,向他们直愣愣地冲来。那些被杀死在半途的人,深凹的眼眶里都闪着独特的光。

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眸子中,所散发的全是野兽才有的绿芒。

护卫的手都砍得软了,刀子也折了。接连有人被扯下马,在嚎叫中扒去了衣裳。

朱纯臣看得呆傻了,那些人用地上捡起的半片刀刃,费力切开了护卫的喉咙,还有人直接张嘴吮接喷涌而出的人血。倒地挣扎的马在嘶鸣,脖口、侧腹被棍尖戳了无数的血窟窿。数十人疯狂地趴在上面,探着脑袋张着嘴朝下拱吸。

朱骥拽着他马缰绳夺路而逃。死了三个人。死得不能再死的死法,连尸骨都荡然无存,包括五匹上好的马。

到了晚上,朱纯臣整夜都睡不着。在灯下情绪起伏地写起奏章,写完了撕,撕完又写,最后瘫坐在地上发呆到天亮。

山西各府州本都设有济仓,但不管是何原因,目前早是颗粒无存。

看府城米价,稻米每斗二两五钱,粟米每斗二两三钱。普通人家家当又为几何?二至五两不等,这是京效外庄户人家的家底,所以朱纯臣知道。可山陕两地如何,他不晓得,但可以肯定不及京效诸地。

贱民如蝼蚁是该死,可都死绝了,往下是不是该轮到高高在上的国公们呢?

也许,阖府该往南直隶下迁。第二天朱纯臣同朱骥讲出句莫名其妙的。

可朱骥告诉他,南边如今路不好走,正要开战呢。

早在成国公与朱制台出京师之前,熊文灿遭到革职。吃了败仗的左良玉被降职听用,被许戴罪立功。因去年未如期平乱的安庆巡抚史可法,恰也在此时死了岳丈,忙以丁忧为由,也停职归了家乡。

火,终于烧了首辅大臣杨嗣昌的屁股底下。怎么办?硬着头皮自己上呗,还能怎么办?

他的‘攮外必先安内’纯是一厢情愿。六月的时候满虏就已经派人投书边关,讲要议和。仅隔三个月,锦州、宁远又遭到清军的猛烈攻击。辽东皇台吉可比孔有德要奸诈百倍,按勋贵们一边倒的讲法,满清人是恐惧大明使举国之力拼死一博,故意瓦解我国中士气。

反正一时间议和的事进行不下去,跟卖国是同义词。朱由检一听说杨阁部要亲自督师行剿,当然是大感欣慰。

到八月壬戌立,正式颁诏,着命大学士嗣昌以兵部尚书督师讨贼,赐尚方剑,并督师辅臣银印。调拨内帑银四万两,预发赏功牌一千五百面,另赐予蟒纻、绯绢各五百匹。

直拖延到九月丁卯,也就是辽东战事又起之际。朱由检在平台后殿设下宴席,连敬三杯催促他上路的同时,还赐诗一首。

首辅杨嗣昌自请南征乃无奈之举,磕磕绊绊地到处找钱凑兵,没钱没人他打个屁呀。不过,在如此高规格的连番运作之下,统筹出二百多万两的军费,各地可征调兵卒搜刮一起,也有十万来人。

冬十月,老杨终于到了襄阳,先到熊文灿军中宣诏,将其逮捕派人押解入京,准备也来个斩首西市。

黄冲既不晓得有人已经上路来找他麻烦,也不晓得熊总理马上要脖子上挨上一刀。入平凉城之前他已经打听明白,韩王一系都好佛,朱亶塉这家伙对释家也是虔诚一片。像庄浪卫边的大寺石窟和云崖寺的石窟的修筑钱,都是他们家出大头。

崆峒山凌空塔、藏经阁,还有十方院的营建,还有平凉城里东塔寺,乖乖的不得了。全得历代韩王资助。

一座韩王府半个平凉城,可不比镇番卫那种形式的矮楼房。人家延续了二百多年,中途经历了多次扩建,是实打实的土豪阶层。也是平凉地方实打实的最大吸血鬼家族。

别的不说,光涂满红漆的厚重大门,镶嵌着鎏金的大铜钉,那森严气派就可把他的侯府甩出二十条街。

崇文书院还算在外城,戴甲持戟的士兵把守,走的是西边遵义门,墙高近三丈,比野猪湾隘口还修得好。奶奶滴。

进到书院中,一圈人拥着个锦衣团绣的胖子,不用说,那便是朱亶塉了。

“黄冲见过韩王殿下。”

“快快快。”朱亶塉挥舞着大袖子,不先假装搀扶下下,而是一个劲地催促手下关闭院门,清理闲杂。

“某见地方待殿下还算恭敬的呀,何来遭遇无端扣押一说?”

“这…,这边。”矮胖子双手薅着他手臂,朝廊下便走。

还别说,一件锦袍罩着一身整齐披挂的黄冲,比他们家守门的卫士更显威风,也更有戎马将军的韵味。

“殿下在自家府殿中,怕他何来?”黄冲奇怪。

“你端是不晓得,如今地方已将我们藩王视作闹贼的祸首,不是讨要粮饷就是各种诬构。巧设名目各种的逼迫,如今寡人连身边之人都不敢信了。”

“那殿下又何故信我?前番还主动给了镇番卫许多的粮食。”是啊,这么疑心的一个人,怎么会主动向自己示好呢?

“之前寡人还是风闻,方才得见面相,就晓得给你粮饷是作了桩善事。莫讲这些,可有法子带本王离开平凉?”真是个怪异的胖子,既不像庆王那么廋条,也不如肃王那般肥硕,像个滚圆的矮冬瓜。

“嗯~哼。”韩王猛然放了手,摆出一副从容态,原是那头有几个下人慌里慌张地奔来。

“王爷,刘将军又上门来了。在广智门那边。”

“难道你们没见寡人正在于乐安侯讲话吗?滚下去。”

“喏。”

颠着碎步的下人在临走之前,还特意朝黄冲打揖,显是平日里礼范周全。

“恐怕殿下再呆在王府确实不妥。”

“你也看出来了?”

“若是在某侯府,这样不经请示一大溜人跑来瞎囔囔,最轻也是二十军棍。”

“寡人的兵卒都是些样子货,平日里就晓得要酒要肉还时不时讹诈置办盔甲的钱,都是不可靠的。”

前后望了望,黄冲有点拿不定主意。这事他还是感觉有些怪异。

“风闻朝廷大军不日南下剿贼,平凉亦属要冲之地。地方任官再嚣张跋扈也不至于敢公然欺凌藩王,殿下究竟有何把柄落在他们手上,以至于如此的窘迫。”

“唉…。”才叹出一气,朱亶塉又连连摇手,“无有,无有。寡人历来信奉与人为善,何曾来的把柄被人捏住。”

虽然黄冲话里话外都透着亲近,矮胖子摆出平白蒙冤的架势,拼命否认。

藩王府内一些龌龊事黄冲早有耳闻,虽然不知这位藩王的底细,猜想也是被人揪住了小辫子,才如此急迫地想逃离平凉城。事发有因,不得不问个明白,地方官署也需要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理由,要不然,他也不敢贸然带人离开。

现在可不同当初,他敢拽庆王、肃王上贼船那是因彼此知道底细,加上两府藩都曾遭过兵灾。

“这样。”黄冲摸了下后脑勺,“某先将五百护卫尽数调入王府中,殿下可在这几日抓紧准备。地方官衙也需一番好讲的托辞,殿下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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