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硬板床上,紧了紧身上的棉被,二喜缩在被窝里,四处漏风的工棚内,住着三十多个人,都是各个屯子里招来的小工或是泥瓦匠,二喜、大壮、大生子因为来的晚,只能睡在靠近门口的边上。
五月的天,乍暖还寒,丝丝的凉气不断的从破旧的门缝袭来,虽然冷,虽然条件差,但二喜却觉得心静了,也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二喜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二喜怕的是那一双双带着歧视的双眼,怕的是那没完没了的谩骂,身边传来的呼噜声让二喜悄悄的翘起了嘴角,挺好,好好干活,努力挣钱,虽然开始的时候不会多,但只要努力一定会把自己今后的生活费挣出来。
想着即将开始的美好生活,二喜挂着笑意沉沉睡去,这一夜,二喜没有梦,没有那丝已经深刻骨髓的思念。
第二天清晨五点,二喜睁开双眼,身边传来的悉悉声让乍醒还有些迷糊的二喜瞬间精神了,扭头看了一眼已经起床的大叔大哥们,二喜推了推身边呼噜震天的大壮,“哥、哥。”
听到招呼声的大壮恩恩两声腾的一下睁开了眼,看着半起身推着大生子的二喜,“二喜,咋了?”
二喜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一下身后,“没事,哥起来了,大叔们都起了。”
顺着二喜的目光看过去,一屋子人基本上都起了,收拾快的已经把被子都叠好,大壮抻了抻懒腰,腾的一下坐起身,踢了踢身边还哼哼的大生子,“生子,起来。”
张生保哎的哀嚎一声,“别踢了,起了起了。”说完迷迷糊糊的坐起身,使劲蹭着脸颊。
勉强精神后看着陆陆续续走出房间的大叔们,张生保跳下板子床套上衣服把被褥卷吧卷吧扔到了床里。
而收拾好自己位置又把大壮被褥叠好的二喜转头看到大生子好像一块破棉花扔在角落的行李,眉头忍不住跳动了两下,“生子哥。”
“啊。”二喜的招呼声让大生子有些摸不到头脑,而了解二喜的大壮扫了一眼大生子的行李卷,立了下眼睛,“那被让你叠的,跟块大尿布似的。”
大生子看了看哥俩叠的板板整整的被褥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嘿嘿的笑了,二喜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完全不想收拾的大生子,挪到床里,把生子行李抖搂开重新叠好后下床穿鞋。
刚刚站起身,就被生子一把搂住脖子,“大弟,下次把哥的行李一起收拾了吧,哥给你买好吃的。”
啪的一声响,生子龇牙咧嘴的看着使劲给了自己一巴掌后把二喜扯过去的大壮,嘿嘿的笑了两声,“大壮,你知道,我不耐烦干着活,大弟给我叠被,我给大弟打饭咋样?”
大壮蹭着下巴想了想昨天拥挤的食堂,点点头,“行,每周再给我家二喜买点肉吃。”
大生子一咧嘴,想想表叔说的伙食差,半个月他们这些老人会出去会改善一次伙食,又看了看二喜的小体格,点点头,“行,但一个星期不行,半个月一次。”
大壮略微想了一下,“行,半个月就半个月。”
“生子、大壮,赶紧的,六点就开工了。”
在食堂转了一圈没看到生子三人的曹成咚咚咚跑到工棚招呼着三个孩子,三人看着趴在门边的表叔,知道表叔这是着急了,大壮上前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表叔,“叔。,给你添麻烦了。”
曹成摆摆手,“啥麻烦不麻烦的,赶紧走,去晚了可就没饭了。”
几个人也顾不上洗脸,赶紧跟着曹成往食堂走,简易的棚子,大锅烧的大馒头看不见米粒的粥让大壮悄悄的皱了皱眉头,说实话,别看是农村孩子,但大壮在嘴上还真没亏过,不说想吃什么吃什么,也差不多。
虽然心里有些不乐意,但看着生子、二喜已经端着饭盆准备盛饭,大壮压下心底的那丝不愿,跟着插了三个馒头,盛了点热水稀里哗啦的吃着。
六点整,一阵铃声响起,工地正式开工,三个人也随之分开,大壮跟着所有瓦匠往工地里走,边走边担心的看着二喜,大壮的担心让二喜心暖暖的,笑着挥挥手,示意大壮赶紧走,自己没事。
带着担忧,大壮跟着大叔们离开,收回看向大壮的目光,二喜转头看向曹成,“叔。”
二喜有些热切的目光让曹成一阵为难,看了看四周,曹成凑到二喜身边,“二喜,你知道啥是小工不?”
曹成神神秘秘的询问让二喜心底一动,二喜不是真正的孩子,曹成眼底的为难二喜清清楚楚的看到,上前一步,“叔,我懂,你说咋办就行。”
二喜的上道让曹成松了一口气,“二喜啊,咱都是拐弯亲戚,叔跟你透个实底,管小工的大柱是咱工地的一霸,因为姐夫是工地包工头,大柱在工地说一不二,而且整个人跟叔没啥关系,要说大壮,叔能照顾到,但小工叔真帮不上忙,大柱那个人怎么说哪?”
曹成犹豫了一下,又四处看了一眼,“大柱有点黑,要是看上你,咋的都行,要是看不上你,能磋磨死你,小工是啥呀,就是干杂活的,你要信叔的话,给大柱买盒好烟,赶紧孝敬一下,省着他们欺负你。”
曹成的话让二喜顿时明白了,说白了就是要是把大柱维护好了,自己能轻巧点,要是不上供,那么很可能自己会累死,这一刻二喜突然想起一句话,一句以后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二喜不是不懂变通,曹成的掏心窝子让二喜明白不能让人难做,摸了摸兜里的十块钱,这还是临走是奶偷着给的,想明白后二喜抬头看向曹成,“叔,大柱喜欢抽啥烟。”
二喜的反应让看在眼里的曹成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怕二喜笨就怕二喜不开事,只要大柱不带头欺负二喜,二喜就能在小工班组干下去。
松口气的同时,曹成露出了笑容,揉了揉二喜的头顶,带着二喜走小门出了工地,跑到旁边的食杂店,二喜拿出仅有的十块钱买了一盒阿诗玛,摸着手里的香烟和找回的零钱,二喜一阵心疼。
带着烟二喜跟着曹成又一次回到工地,直接来到堆满了沙子、水泥、红砖的后场,找到了大柱,看到大柱的那一刻,二喜有些明白眼前整个人为什么在工地称王称霸了。
黑壮是二喜对大柱最直观的第一印象,倒立的三角眼,右侧的眉毛有一块长长的疤痕,因为胖的关系,脸上的五官被挤到一起,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带着一股戾气。
看了一眼在大柱面前点头哈腰的曹成,二喜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二喜明白什么叫做现实,在曹成介绍完,大柱看过来的时候,二喜上前一步,老老实实的把烟递过去,“哥,给你添麻烦了。”
二喜的乖巧老实让大柱眼底闪过一丝深意,看了看瘦小的二喜,大柱裂开大嘴乐了,蒲扇大的手拍了拍二喜的头顶,“小子,多大了。”
“十四。”二喜小声的回答让大柱眼底闪过些什么,快的让人看不清,“就你着体格能干啥?”
意味不明的话让二喜心底咯噔一下,二喜明白要是大柱把自己退回去,那么没准工头真能不要自己,毕竟靠着包工头的姐夫,大柱这点权利还有,二喜把胸脯一挺,“啥都能干。”
二喜的回答让曹成脸色一变,瞬间挤出笑容,“大柱您看,这。”
剩下的话被大柱突然投注在身上的凶狠吓了回去,有些恐慌的咽了咽吐沫,曹成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嗤笑一下,大柱收回目光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二喜,“行,既然说啥都能干,给你个机会,今个你要是能搬一千块砖就留下,要是不能,哪来滚哪去。”
带着笑意的话让二喜感觉到一阵冰冷,抬头看着嘴角带着笑意眼神却有些冰冷幽深的大柱,二喜知道现在无论如何不能低头,要不然以大柱的个性没准连大壮、大生子、表叔都不落好,沉默的点点头,“好。”
平静的回答让大柱挑了下眉梢,嘴角的笑意变成了嘲讽,“狗子,给这小子找个推车,所有的砖送到七号楼。”
大柱的吼声让曹成的脸色变的极其难看,二喜不明白但曹成却知道,七号楼是整个工地最远的一栋,从后场把砖运到七号楼,就是成手也要十多分钟。
脸色难看的的曹成忍了半天没有忍住的看着翘着大脚丫晃悠的大柱,“大柱,你别过分。”
砰的一声巨响,直接踢翻桌子的大柱一步窜到曹成面前,提着曹成的衣领,一脸凶狠瞪视着曹成,“咋的,在这里爷说了就算。”
被掐住的脖领让曹成脸色涨红,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二喜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怒气,上前一步,伸手狠狠的掰开大柱的手指,挡住曹成直视大柱,“大柱哥,你说什么是什么,你让我搬砖我就搬砖,但你是爷别人也不是孙子。”
瘦小的二喜挡住曹成的举动让大柱气乐了,狰狞的笑容浮现在脸上,“行啊小子,你不是孙子,那就拿出你爷们样给爷看看。”
看了一眼大柱,“大柱哥,记住你说过的话,我今个要是搬完一千块砖,你就不能找麻烦。”
哈哈哈的一阵大笑后,大柱摆摆手,“行。”得到肯定回答的二喜拉着曹成离开大柱的工棚,刚刚离开工棚,压不住心头担忧的曹成不断的念叨着,这咋整这咋整。
对于曹成的维护虽然没什么效果但二喜还是感激,拉着曹成,“叔,没事,我能干。”
懵懂的二喜让曹成哎的叹了一口气,“傻小子,你知道个啥呀,七号楼在最后面哪,成手一趟也需要二十多分钟,那是整个工地小工都不愿意干的活。”
看着愁眉苦脸的曹成,二喜笑了笑,“叔,我想留下,后面就后面,我不怕辛苦,只要能让我留下就行,我就担心最后我干完活,大柱还是不让我在这。”
对于完全不在意被为难的二喜,曹成也是无奈,摇摇头,“这事你不用担心,大柱这点信用还有。”
曹成屋内的回答让二喜咧嘴笑了,“那就行,叔,你去忙吧,我自己能行。”
别管怎么担心,曹成还是走了,而在狗子的吆喝下二喜推着三轮小车来到了堆满红砖的后场,看着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红砖,在狗子明显看笑话的眼神下,二喜把推车放好,走到砖前,掂量了一下重量后,五块五块的往车上搬。
不多,只有五十块的时候,二喜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推车前,把推车抬起,晃晃悠悠的往前推,可从没推过三轮车的二喜仅仅走出不到二十米,就在晃晃荡荡中,咣当一声翻车了。
轰然大笑声响起,二喜蹲在车前,仔细看着侧翻的三轮车,皱起了眉头,不对劲,平衡没找准。
二喜重新把砖摆放在车上,实验的往前推,可结果依然是二十米翻车,又是一阵大笑,“碎砖都算你身上。”带着嘲讽的大吼并没有得到二喜的丝毫回应。
看着蹲在地上不知道看什么的二喜,狗子耸了耸肩笑呵呵的离开了,而二喜则不断的重复着找平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二喜一次次的寻找着最佳的平衡点,汗水中,时间悄悄滑过,两个小时过去,二喜终于可以稳稳的推着三轮车飞快的前行,找到平衡让满脸汗珠的二喜咧着干裂的嘴唇笑了。
而就在二喜不断的实验中,大柱静静的坐在工棚内沉默的一根接着一根烟抽着,大柱的异样让人感觉有种压抑的沉闷,坐在大柱身边的李朝无奈的看着满脸阴沉的大柱,“大柱,今个这事可够埋汰的啊,不像你。”
身为王铁柱的发小,李朝不可谓不了解王铁柱,大柱虽然不是什么善茬子,但绝对不是为难孩子的人,大柱抬起头看着李朝,露出一丝苦笑,笑容里有着一抹深深的悲伤,“小朝,你看那孩子想不想三柱。”
大柱沙哑的声音让李朝皱起了眉头,仔细回想一下,突然瞪大的了眼睛,“你别说啊,还真像,你啥意思啊,大柱,这可不像你。”
大柱呵呵的笑了,笑容中的无力让李朝无奈的摇摇头,“你何苦来哪?”
仰着头看着破旧的工棚顶,“我就想看看这孩子是不是也跟三柱子一样的倔。”
李朝看着眼圈有些发红的大柱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李朝明白,三柱是大柱永远的伤,毕竟三柱可以说是为了大柱死的,要不是三柱推了大柱一把,大柱还不知道在那哪。
而终于找好平衡度的二喜看着稳稳的小推车,乐颠颠的再次把车推回砖前,依然是五块五块的往车上装,五十块后,二喜推着车沿着窄小的小道往七号楼赶,第一次赶到七号楼前,看着打着地基的七号楼,二喜心底有些好奇,二喜没看过盖楼,不清楚楼房的地基竟然是这么深,不过想想也是,楼房高,要是地基浅自然也无法保证质量。
虽然好奇,但二喜也知道今天一千块砖的任务对于自己来说有多难,只是扫了一眼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赶紧卸砖往回赶。
一趟又一趟,三趟后,二喜把砖的数量加到了六十,按照每次十块的数量,二喜一点点加,可惜最多只能加到八十块,二喜感觉到,八十是自己的极限,再多,就无法在掌握车的平衡,而且推着也很费劲。
一上午的时间,按照每趟来回四十五分钟算,到了中午十二点半开饭时,二喜一共运送了280块,当午饭的铃声响起时,二喜最后一趟砖正好推到一半,看着听到铃声就放下手里活计的大叔们,二喜犹豫了一下,没有停下脚下的步伐继续憋着劲往前走。
瘦小的身影,沉重的推车,每一个路过二喜身边的人都诧异的看着满脸涨红的二喜,而远远的,大柱看着二喜被汗水阴湿的后背,静静的站了好半响,直到李朝担忧的声音响起,大柱才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工棚。
身体前倾,脚下用力,终于用了不到三十分钟把车推到七号楼前,卸车后,二喜推着空车小跑着回到砖前,刚把手里的车放下,“二喜。”
一声怒吼响起,二喜背对着喊声的身影僵了一下,慢慢的转身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大壮咚咚咚的往这边跑。
二喜知道完了,大壮还是知道了,二喜之所以加快步伐往回跑就是怕大壮知道,看着怒火冲天的大壮,二喜傻笑了两声,傻笑的二喜让大壮怒火越发的暴涨。
“二喜,你等着,哥不会让人白欺负你。”说完大壮掉身就往大柱的工棚跑,红眼的大壮让二喜一惊,“哥、哥。”边喊边使劲追的二喜急匆匆的跟着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