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流水,风过无痕亦无踪。不知怎么,他坐在那,突然想起了先前师父曾经说过的这样一句话,心里微微发痛,但一切都被掩饰得很好。他甚至自嘲地想,他的前生应该是个戏子,所以才能把情绪隐藏得如此好,才可以如此会做戏。
可是没有人会回答他,他的师父一早就死了,他在这个世上一早就没有了亲人,甚至连他自己也未必真正晓得他到底为什么而活,非要刨根问底的话,也许只是习惯了吧。
江上的风浪很轻,像情人耳边的叮咛,浅浅的江水在他的眼底缓缓流动,照出他落寞的神情来,还夹杂着点冰凉的月色,还带着夜深人静时淡淡的鼾声,连同这“吱呀”“吱呀”的桨声连汇成一片,一片一片击打着他暗藏汹涌的思潮。
他要带她去溪镇,那个美丽的地方,她应该会喜欢那,她要是不喜欢也没办法了。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他弯腰走到船里面扛起青菱,接着又走出来轻轻踢了梁灼两下,笑语道,“小孩,还不快起来。”
“是,起来了。”梁灼慢慢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一双小粉拳左一边右一边咕噜噜的揉着眼睛,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咯咯笑道,“对了,我们这要是去哪儿?”
“溪镇啊。”他格外好脾气的看着眼前的小鬼,眸色一闪,扬起唇角淡淡笑着,“还不快走,再不走就别打算上岸后还可以吃到早点了。”
“哦,太好了太好了,还可以吃东西。我要吃最最好吃的豆腐花!。”梁灼欢天喜地的转了一圈,突然笑容凝固了下来,眼睛直盯着少年肩上的大布袋,鼻头一酸,眼里不禁窜起晶莹的泪花来,呜呜咽咽道,“可是青菱再也吃不到了……”
说完鼻子怂了怂,站在那,迅速地用袖子一抹,就急匆匆地跳上岸去了。
夏季的风微醺浅醉,溪镇上开满了一种紫色的花,花朵很小,味道也很清淡,漫天卷地的紫色仿若翻滚的紫色海潮。
少年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紧步跟了上去,言软如水,款款道,“哭并不能改变什么,伤心也是。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养足力气,去找一个适宜的地方来安置青菱。”
“为什么?难道我们不是将青菱送回到她父皇身边么?”梁灼反应过来,不再疾步向前,转过身来一脸诧异地问。她记得她昨晚已经和他说过了啊,青菱和她不一样,青菱是云都的公主。那现在青菱变成这样一个活死人了,难道不应该送回到她父母身边嘛。
“当然不是,”少年走到梁灼身侧,微低下头,轻声道,“青菱她现在是个特殊的人,甚至已经是个将死之人,等你浇灌好曼珠沙华又至少要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会发生的事,又岂是我们能够预料到的,个中风险自然也是如此。青菱的父母再富贵显赫也终究是凡俗之人,交给他们又怎能保全青菱?”
“嗯。”梁灼立在那,点了点头,半天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听到这个少年说话,就让梁灼有一种被灌汤的感觉,从而觉得他所说的都是对的,都不会错。梁灼傻傻地怔了一会,又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清醒道,“那我们去哪?”
少年撇头看了梁灼一眼,又扭过头来,目色突然变得凝重,立在原地不动,向前看了看,过了一会,很是郑重地斟酌道,“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什么地方?”梁灼见少年这样一副高深莫测苦大仇深的模样,心一下子提留上来,一把抓过他的衣角,吃力地仰起头,瞪着星星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疾呼道。心想,到底是什么地方,该不会他要带自己去冥界吧,还是要去一个能安置下青菱的地方。
“吃豆腐花的地方。”少年看了看梁灼,淡淡道。说完举步往前走去。
“你,你骗我。”梁灼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跑着追上去,咯咯咯笑着指着那少年娇腻道。
“你不乖,应该喊哥哥。”少年笑了笑,扭头盯住梁灼,眼如墨染。
梁灼看了看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忽然心底一热,踮起脚尖,伸着头冲他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
“嗯,乖。”少年嘴角的笑意溢了出来,香飘十里。梁灼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忍不住想也许自己曾经还真有这么一个哥哥,一个这样好脾气令人如沐春风的哥哥。
不然为什么自己在他身边会觉得这样熟悉,这样安然呢?
在连吃了三大碗豆腐花之后,梁灼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咧开小嘴对少年道,“这下我有力气了,嚯嚯!”说完还煞有介事地举起自己的两条鸡骨头似的小胳膊,鼓着腮帮子卯足了劲,闷声闷气道,“现在我的力气大的可以杀死一头牛!”
“你只要能对付一个女人就好了。”少年低下头,藏起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慢条斯理道,“如果你做得到,那么不管你一年之后能不能让曼珠沙华盛开,青菱的身体都会永远不腐。”
“什么样的女人?”梁灼放下了她的那两条鸡骨头,跑到少年面前,好奇道。
“你去不去?”少年并不答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碗中浅褐色的浓茶,语气极淡的反问道,却又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威慑感。
“我去。”果然,梁灼想都没想,急忙应道。
“嗯,乖。”少年端起骨瓷大碗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很是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梁灼,淡声道,“那么去吧,记住,酉时之前回来。”
“你不去吗?”梁灼站在那,双手捏着衣服边角,硬着头皮问道。
“我不和女人打交道。”少年头也没抬,云淡风轻道,“去吧,带上这串铃铛。”说着伸开手掌,手掌上放着三个小小的铃铛,挤在一起,晶莹透明,用一条玉色丝绳连着,看上去很是可爱。
“咦,很好玩的,很漂亮嘛!”梁灼轻轻地拈起那串铃铛,放在自己手中,很是欣喜地用手指摸了摸,乐不可支道,“谢谢哥哥。”说完无师自通很是自觉地将那串铃铛往手腕上一抹,高兴道,“你看,带上了,好看吧?”
“嗯,好看。”少年坐在那,又兀自仰着脖子喝了一碗浓茶,淡笑道。有时候梁灼真是不明白,什么英雄豪杰之类的怎么说也应该是个酒水桶或者喝着酒的人嘛,怎么就只有他偏偏爱喝这样苦涩的浓茶?
不过转念一想,梁灼很快又想通了,因为他还不是英雄豪杰,就这么简单。
梁灼手上带着那串玲珑剔透的水晶似的铃铛,一路上叮叮当当美得不行,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她要对付的女人。她住在溪镇最繁华的的一条街,最奢华的一间屋子里。她的屋子却有百层楼那样高,高高的矗立在人们的头顶之上,像一弯紫色的月亮。
她叫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