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听得心头大动,觉得这一句寻常感叹,胜过之前万千情话,甚至比誓言更令他喜悦欢心。常蕙心一句言语,犹如叮咚流水,缓缓淌过谢致心田,冰凉浸透心肺,令人分外镇定和舒爽。但有时,亦有一丝丝寒意……谢致心底承认,那是对即将发生,却无没有十足把握的谋逆事,产生的畏惧。
良久,谢致勾起嘴角,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应道:“我也一样。”如果今日能活下去,以后瞧见这样的月亮,也会想起她。以后,困苦难熬时,孤寂沉静时,他心上不仅会浮起金龙神庙那一夜,也会想起这一夜——窗外的月亮,天空,雪地,是深浅不一的清冷白色,一齐投射在常蕙心身上,犹如给她着了潋潋银妆。
谢致轻放了弓和箭,走过去,与常蕙心面贴着面。脸再一往前凑,鼻尖抵上鼻尖,唇贴上唇。常蕙心顺应他的吻,臂往后伸要去拿酒——前夜,她首次同谢致欢.好,他就屡次饮酒,到了早晨起来,还一面搂着她一面痛饮,说美酒入口,美人在怀,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满意的事情。
谢致瞥见常蕙心的纤手正往酒坛那边伸,立马捉住。她的手也软,被他捏得卷起来。谢致喘着粗气道:“今早不喝酒了……”且同她清醒地醉一场,醉后清醒地上朝!
谢致说完,松开常蕙心的手,改栓住她的腰,直接抱起。常蕙心以为他要将她抱到那一处就寝的锦缎上,哪知谢致将到抱到柜前,“来,穿细甲。”
常蕙心发烫的脸一凉,楞了会,继而更烫,哭笑不得。
谢致却觉得并无不妥,盘膝坐在地上,给常蕙心穿起细甲来。常蕙心却拒绝道:“我要和你一样,也不穿这些防护,放手一搏。”谢致不肯,说那哪能一样,强行要给常蕙心穿。将细甲披在她背后,系带圈住脖子,接着强行抬起她的右臂从袖子里穿过去,接着左臂如法炮制。常蕙心抗拒地扭动身子,谢致突然道:“好了别闹,穿完我们痛痛快快来一场。”
常蕙心半明白半怀疑:来一场什么啊?还有,她身穿细甲,怎么来?
谢致已经顺手将常蕙心抱起,抱到他腿上坐定,接着两只手在她腰间忙活,逐渐听见窸窣褪裤的声音。常蕙心历来恪守传统,从未这般来过,不由得面红耳赤。她起手去解细甲,谢致却阻拦道:“别脱!”令她上身穿得整整齐齐,着细甲仿若要出征,下面却褪得不着丝.缕,他径直探刺。
一下贯底,谢致起手解开自己里衣的系带,将滚烫精光的胸脯贴上常蕙心身前的细甲。细甲因她曲致的身段而变得高低不平,他的胸膛在上面摩挲,细甲与肌肤摩擦,很快在胸膛磨出浅红。这种刺痛感,令谢致越来越紧张,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感,他的血管、肌肉、皮肤,无一不如张紧的弓弦。常蕙心也觉浑身上下绷至极限,禁不住勾住谢致的脖子,主动上下起伏。再到后来,她控制不住,大声叫了出来。这一声声听在谢致耳中,愈发觉得刺激,每一个毛孔都蒸出热气,谢致的反应却是更加牢的咬紧牙关,抿住唇,不发一声。常蕙心的起伏起先还磨得谢致丝丝绵绵,后来他就觉得慢了,用手托住她双臀,引导她坐下站起,坐下站起,双膝半屈。
这一次,他和她攀至顶点都比前夜那几回要快,极乐时也更紧张。极乐后,神清气爽,均感觉大战前,隐隐鼓噪在心里的那份紧张感得到了放松。
室内的琉璃灯仍然亮着,窗户那一块四方的天空却已经放白。
……
谢致穿好衣裳,取出一柄并不常用的宝剑。这把剑长且薄,厚度跟宣纸差不多。他小心翼翼将剑贴身佩戴,外面罩上朝服。入宫例行检查的内侍里有谢致的人,待会只会对他随便搜一搜,就算是摸着了利剑,也不会声张。
皇帝许久没有朝佛了,黄昏时分,他安排妥当明晨事宜,选择去了佛堂。
皇帝手捏着菩提串珠,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下。串珠发出缕缕檀香,却依然不能让皇帝静心凝神,他心里仍想着明早的事,脑海里一恍惚,就晃出谢致和周峦双双伏诛的场面。对了,还有容桐,也必须擒下——之前皇帝追问容桐为何仇恨谢致,容桐瞒着“汉王”派人行刺的事不报,足见其异心。
还有常蕙心,她肯定不敢来宫里,到时候必在城内作乱。皇帝在常蕙心亲手制作的暖砚里沾墨,亲自画了她的画像,三笔两笔,就能勾勒出她的神态。纸上的佳人有了活气,一笑一颦,宛若就在身边。
皇帝命人生擒常蕙心,不要杀了。至于为什么要留她活口,皇帝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不愿多想。
皇帝想起,下命令的时候,暗卫多问了一句,问陛下“万一这位姑娘立刻就咬舌自尽了怎么办”?
皇帝笑道:“她不会寻死的。”常蕙心好不容易活回来,定然惜命,怎么会死呢?这么一想,皇帝觉得自己还是很了解常蕙心的,彼此之间有一种不宣的默契。
默契,又是这默契,皇帝突然觉得厌烦,继而恼怒,继而难过……今天早上,皇帝亦是因为这份情绪,盯着殿外的秃枝,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就这样吧!皇帝不愿再多想下去,闭起双眼,一颗一颗数起佛珠。为了制止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还有那么一丝丝紧张,皇帝宣召了几位高僧进宫,同他对坐*。
高僧说,生生灭灭的苦,朝来暮去的苦,悲辛无限的苦,都需要出了红尘才能解脱。皇帝听闻,旋即就笑了,说红尘有多乱,没法同高僧们说,也没法得解脱。
不知宫内有哪些内侍和宫人是谢致、周峦的细作,未免引起细作心疑,通风报信。皇帝并未在佛堂久待,到了酉时,他就离开了。熊公公躬身上前,询问皇帝今夜去何宫歇息。
皇帝沉吟,其实他心里有点想去探望袁宝林、蔡修仪。这两位最得他疼爱,最重要的是,二美肚中均怀有龙嗣。但皇帝却强抑住心中愿望,不宣召袁宝林、蔡修仪——因为明早的事,皇帝也没有十足把握,所以唯有低调,不引人注意,他的血脉才能够平安延续。如今,这皇位属于他,将来,这皇位属于他听话的儿子,子子孙孙,都是他谢景的后代来坐这宝座,轮不到谢致,更轮不到周峦!
皇帝有条不紊道:“朕先去看看深二郎,然后去贤妃那吧!”
熊公公应了诺,下去准备。不久后,皇帝来到谢深殿中。
谢深年纪小,对宫中变故,母亲和兄长的离世俱不知情。有阵子没见着皇帝了,谢深一瞧见皇帝驾临,两只眼睛立马就酸了,凝着泪花:“儿臣参见父皇。”
因为苏妍妍和谢济的缘故,皇帝亦对谢深起了嫌隙,将来不可能,也觉不打算立他做太子。所以这会父子见面,谢深一厢情愿激动,皇帝心中却恹恹的。他勉力装出温和笑意,摊开双臂:“来,深二郎,到父皇怀里来。”
谢深像只小鹿,又似只小狗,倏地扑入皇帝怀中。皇帝陡然感到怀中一沉,不由自主就阴了脸色,他抿了下唇,重绽放笑容,抱起他并不愿抱起的谢深。
谢深问道:“父皇,为何最近母后,还有太子哥哥,他们都不来看儿臣?”
皇帝摸了摸谢深的后脑勺,笑道:“他们忙,而且,只有父皇最关心宝贝深二郎啊!”
谢深听了感动,将小脑袋牢牢倚在父亲肩头。
……
皇帝在冀王谢深所居的殿内逗留了很长时间,旁人均亲眼见着,皇帝留恋不愿娶,可见其对二皇子颇为疼爱。几近子时,皇帝才回到寝宫,宣召贤妃侍寝。欢愉之后,皇帝并未让贤妃留宿,独自就寝,熟睡数个时辰。门外内侍提醒,皇帝旋即起来,由着内侍宫人们伺候洗漱,着衣,准备上朝。
皇帝着了龙袍,又带上帝冕,如帘琉珠在他眼前垂下。皇帝却依然目光清晰,取了枕边的诏书,揣入袍中。
这是一道罪己诏,皇帝打算先擒拿谢致、周峦、容桐,即可斩杀。然后便向文武百官抛出罪己诏,表态最近宫内、朝中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均是自己管治和教导无妨。
自己抢在谏官前面认错,叫谏官无从下口,天下悠悠众口,亦是张了也不能言。
仪仗在前,皇帝步伐稳健,向金殿走去。一步一步,距离銮殿越来越近,皇帝的心潮就越来越澎湃,他许久都没有这样激动过了——上一次这么激动,伪帝逼宫,他只身护在前朝小皇帝身前,一路杀出宫去,血溅满身却愈战愈勇。而后拥着小皇帝一齐上马,策马峥嵘……那时候的豪气和兴奋又重新回来了!皇帝欣喜万分,觉得自己重新找回了年轻时的勃勃壮志,亦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整座禁宫中最巍峨的宫殿就在眼前,皇帝上下打量这只有他一人能坐,其他人都只能站着或跪着的銮殿……这宫殿熟悉又陌生,是如此高耸,令皇帝豁然开朗,觉得之前那一两分时愈时犯的难过简直愚蠢。江山万顷最重要,儿女私情不应存!
他又想起昔年同狄人私结同谋时候,谋害小皇帝的时……每做一件并不光明的事时,自己心底劝自己的话:成大事者,又不是成好人者。倘若要做个好人,就不要贪享这天下!
皇帝迈着豪迈大步,踏入殿内。待他在龙椅上坐定,身后的内侍总管熊公公尖着嗓子喊:“陛下上朝,宣百官觐见——”声音一层一层,由内侍们接替着向殿外扩散,直传遍整座禁宫。文武朝臣鱼贯而入,依等级列队,面朝皇帝下跪:“吾皇万岁万万岁————”
按例应当不关的两扇殿门,被十余名内侍推着迅速关紧,殿内陡然黑暗,百官皆悸。帷帐后、宝座后却陡然涌出近百潜伏良久的刀斧手,连伺候的内侍宫人,也陡然抹脸,各拔刀剑。皇帝毫不犹豫从龙椅上站起,宣布道:“谢致周峦容桐,谋逆速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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