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领导一来，大家赶紧起身，气氛显得缓和不少，至少不管刚才如何剑拔弩张，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没关系，你们继续讨论，别拘束，我旁听。”陈志民进门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只说了一句话，可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晓林也在心里纳闷，行动上却未有迟缓，硬是挤出一丝笑容对宋晨道：“宋经理，请你把刚才讨论的情况向陈总介绍一下吧。”
宋晨看陈志民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把刚才的讨论情况快速回顾了一遍，最后委婉地抛出了双方争论的焦点问题。她想趁机探知陈志民对此事的看法，也好回去向于敏报告，再做打算。
没想到陈志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洛妍，面露疑惑，“这位是……？”
虽然陈志民会见过洛妍一次，但是领导贵人多忘事，记不住一个新人也是正常。于是宋晨赶紧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洛妍。”
“洛小姐也是参与这个项目的？怎么这么年轻，看起来像刚是毕业的大学生啊！”陈志民开玩笑似的笑了起来。
洛妍颇为尴尬，她怎么也没料到矛头会忽然转向自己。年轻就意味着缺乏经验，在咨询行业里被指“年轻”，显然不是一种恭维。
宋晨却很镇定，“对，她目前和我一起进行项目前期筹备，项目正式启动之后也会参与其中。另外，我们c公司的员工，无论年纪大小，个个能力出众，还请您放心。”
“哦，是吗？”陈志民显得饶有兴趣，直接询问洛妍，“恕我冒昧，不知洛小姐毕业于哪个学校？”
洛妍如实作答，没想到陈志民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又仔细询问了她的学历和专业情况。
这下不仅洛妍一头雾水，其他人也大感意外。吴晓林等人知道陈志民平日并是八卦，尤其还在这种场合，除非……这里面有什么特殊原由？他们看向洛妍的眼神开始变得饱含深意。
宋晨按捺下心中的诧异继续打着圆场，“陈总放心，我们c公司招收的都是海内外顶级名校的毕业生，除了国内顶尖的a大，还有许多英美海归，而且招聘过程是出了名的严格，宁缺毋滥，录取率常年维持在万分之一，甚至更低。”
陈志民闻言露出满意的微笑，他急于了解自己亲侄子意中人的情况，竟然忘记了他这番热情的举动是多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
宋晨看到这副情形，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今天早晨无意间听到柯兰和露娜的对话时起，她的心理就开始失衡。虽然她并非那么看重事业，可为之辛苦奋斗了三四年，她也不过刚刚可以独立挑起项目而已，而洛妍才来没多久，先是得到大领导安迪称赞，这就又被客户陈总垂青，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相较之下变得十分可笑。
她不明白洛妍到底哪里强过自己，想来想去也不过是长相出众、气质清纯而已。想到这里，她不由感叹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干得好不如长得好，长得好不如嫁得好！
洛妍虽然并非此类，可她却在不知不觉间，把上司和同事都得罪了。
陈志民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头问吴晓林，“咱们行招聘大学生，录取率通常是多少？”
这个吴晓林还真不知道！旁边刚毕业的大学生小张倒是回答得流利，“去年的校园招聘是近五千候选人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录取了二十人。”他对自己能被城商行录取感到十分自豪，所以相关数字记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说录取比例大约是两百分之一。”陈志民算得飞快。
他看众人还没明白他的用意，又接着说：“既然咱们银行一贯的尺度也就是百里挑一的水平，而c公司的录取率则是万里挑一，我看我们不如相信c公司的选人眼光和综合实力，亲自面试项目成员就不必了。”
如此一来，大家才明白过来他刚才问洛妍院校的事情，不过是想验证一下c公司的招聘要求，所以对洛妍也就放松了戒备。
吴晓林听了这话脸一红，头压得很低，不由暗自叫苦。这样被当众打脸，还让他怎么在乙方面前立威？以后再有类似的意见分歧，乙方恐怕也会效仿这次，直接越过他找领导沟通，把他彻底架空。
他十分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绝对，没给自己留些余地，不然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不过他也长了记性，下次再也不会自作主张。
“不过……”陈志民的话似有转机，语调也变得严肃起来，不禁让吴晓林重拾希望，“我们对人员资质的要求不能放松，在项目团队中配置顶级行业顾问1名、资深顾问占比不低于30、具有五年以上相关经验的人员占比不低于70，这些承诺要落实在合同里。”
吴晓林闻言松了口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宋晨却明显神色严峻，在领导气场压力下，她只好答应回去请示于敏甚至安迪定夺。
陈志民满意地点点头，语调变得轻快，“今天我是来旁听，刚才只是个人建议，以后项目的事情还是找小吴，我不会插手细节，待决策的事项则由甲乙双方高层沟通决定。”
吴晓林听了领导的话，像被打了鸡血一样重新振奋起来，背脊挺得更直了。关键时刻领导给足了自己面子，他又是崇拜又是感地盯着窗外出神，始终未发一言。
洛妍看到宋晨情绪不佳，也没多言，二人就沉默了一路。
回到公司，宋晨去了于敏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实际上，除了工作，她发堵的心也急需一个出口。
“于总……”宋晨一改往日风格，显得欲言又止。
于敏有些意外，“怎么了，今天谈得不顺利？”她知道宋晨下午去了城商行。
宋晨想到自己在项目前期投入的精力，又想到今天甲方的苛待，被于敏这样一问，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她好歹也在职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跟着于敏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比陈志民难应付的客户不在少数，她却从没像今天这样感到这样的委屈和难受过。
实际上，这背后的深层原因她没有意识到，是因为洛妍轻轻松松就在公司站稳脚跟，并且慢慢取得上司和客户的好感，间接让她感到了威胁和压力，这才让她情绪如此低落。
宋晨鼻头发酸，眼圈微红，努力稳住情绪，说明了下午的情况。
于敏十分诧异，宋晨不是软弱之人，不然她不会对其委以重任，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关于甲方对团队成员资质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问题在于c原来的计划就是严格控制成本、以小搏大，因而现在被要求加大投入，就显得有些准备不足。
事情虽然棘手，可也分人，放在宋晨身上是巨大压力，放在于敏这不过就是普通的一桩事情，宋晨的异常才是此时她最关心的，于是她给宋晨倒了一杯刚沏的杭白菊茶。
捧着温暖的杯子，在氤氲的水气中，宋晨的眼睛依稀闪着泪光。干咨询这一行，谁还没有被客户逼迫得情绪崩溃的时候？于敏明白宋晨需要发泄和疏解，只是安静地等着宋晨开口。
“于姐，我……”在于敏升为经理之前，宋晨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如此称呼拉近了距离，也说明她要吐露心事，“我是不是没希望了？干了这么多年，我还扛不住点打击……这一行职业上升通道狭窄，同辈竞争又讲了一遍。
于敏总算彻底明白宋晨今天为什么情绪低落了，原来是有危机感，于是语重心长地道：“没听说她有什么背景。照我看，麦克斯那老狐狸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敲打手下人。我还不了解他么？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你别当回事。”她继续开解宋晨，“我觉得洛妍这人品行端正又勤奋好学，你就放心吧，别担心她会抢你功劳。”于敏接着说，“相反，有操守的人并不多，德才兼备更是难得。你的心态不妨开放些，花心思好好带带她，给自己培养一个得力助手，回头也好助你一臂之力。反之，如果封闭起来，害怕别人抢你的饭碗，不会给你带来进步，而只会让你的路越走越窄。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如果不是于敏点拨，宋晨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的心结到底在哪儿，这一下犹如醍醐灌顶，让她既惊讶又叹服，还十分惭愧。
当宋晨心情复杂地离开于敏办公室时，已经晚上七点半了。公司里静悄悄的，多数人已经下班离去，她路过洛妍的工位，却意外发现后者还在电脑前忙碌。
想着刚才于敏的话，宋晨走了过去，“还没下班？”
“你回来了？”洛妍看到是宋晨，赶紧起身。
“在忙什么？”宋晨说着随意扫了眼洛妍的电脑。
“哦，我把今天的会谈整理了一个备忘，刚才已经发给你了，现在正在做展会的事情。”洛妍笑着回答。
“也不是特别着急的事，带回去做就好了。”宋晨说完正要离开。
“哦，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怕待会儿还有事，所以就没着急走……”原来是为了等宋晨，但洛妍瞥见宋晨脸上的尴尬，又连忙说，“刚好也有工作没做完，我就顺便等等。”
宋晨暗骂自己今天怎么突然犯起了傻，错怪了洛妍，自己也跟着难受。她决定欣然采纳于敏的建议，就从今晚开始吧。于是她说，“走！手头儿的事先不要管了，我请你吃饭去！”然后不由分说扣上洛妍笔记本的盖子，拉起她就往外走。
秋天入夜之后，天气微凉。坐在韩国料理店里的洛妍和宋晨，却吃得热火朝天。炭火上架着的烤肉架，五花肉香气四溢，“嘶嘶”地滴着油花，让人胃口大开。
“你那么瘦，多吃点也不怕胖。”宋晨说着，热情地帮洛妍又夹了块肉。
“我已经吃得好饱了……”洛妍看着满满一碟子的肉，显得有些发愁。
“今天和甲方一场唇枪舌剑，消耗精力，得多补补。”宋晨说着把一块肉蘸了蘸酱汁放进口中。
“宋姐，今天幸亏有你在，我被陈总问得快懵了。他怎么还打听学校和专业啊？”洛妍被宋晨劝着喝了几口啤酒，说话都变得直接了。
宋晨觉得喝了酒的洛妍变得比平时有趣多了，“是啊，我正想问你呢，估计在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潜规则你呢。”她喝了酒更加口没遮拦。
“……不会吧？！”洛妍被这一句话惊得立即清醒了！脑海里反复回想白天的情形。
“应该不是，我看他后来倒也没再有什么异常。再说，城商行管理比较严格，应该不至于，估计就是为了验证一下c的招聘水准。”宋晨一看洛妍的表情，觉得刚才玩笑开大了，把洛妍吓住了，所以赶紧解释了一下。
洛妍这才放了心。
“对了，我还得警告你，一定要当心柯兰和露娜，那两个人嫉妒心太重，做事没有底线，你跟她们共事时别太露锋芒，容易遭人嫉恨。”宋晨放下了心结，就又和洛妍推心置腹起来。
洛妍不太明白宋晨为什么这么说，但她还是记下了。
洛妍回到家，一时睡不着，就打开了电脑上网。先登录了企鹅号，她才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有去微博看看了。
一张张照片翻过去，微博上老同学们的近况就尽收眼底。突然，微博推荐的一个好友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人名叫“helloworld”。
这让洛妍不由想起来多年前和陈郁、杨睿一起组队参加a竞赛的情景，那时候陈郁的企鹅号的昵称，也是helloworld——这个java世界菜鸟的代号。
她点开此人的头像，是一个男生逆光的侧影照片，虽然外人看不真切，但那白体恤和蓝色牛仔的穿着，以及提拔的身姿，只一眼，洛妍就能认出来那是陈郁无疑！
这个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三年多的人，最近频频跃进她的视野，虽然只是一帧图片，却还是让洛妍顿时如雷电击中心灵！
她下意识就点进去他的微博，却发现他的微博除了分享过一些科技咨询之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自身生活的痕迹，于是她心底不由涌起失望。
此时，企鹅好友里孟凡的名字闪烁起来，“洛妍，你还没睡啊？”
“嗯，今晚看样子要失眠。”洛妍苦笑。
“洛妍，我告诉你件事，不过你可千万别生气啊。”孟凡显得小心翼翼。
“没事，说吧。”洛妍有些纳闷孟凡为什么会担心自己生气。
“嗯，就是我听乔亮说……那个，陈郁好像回来了。”孟凡鼓起勇气一股脑说了出来。
洛妍当场呆住！她怎么也没想到，刚才还在嘀咕陈郁最近怎么频频出现，却没想到他还会回到自己所在的城市，甚至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洛妍？？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那我不说了好么，你别生气！”孟凡原来是在担心洛妍对陈郁的事依然没有释怀。
“没有，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走开了一下。”好半天，洛妍才回过神来，“你说他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陈郁之前去了美国，你知道吗？听说他最近回国了，乔亮碰到过他一回。”孟凡说出了原委，“他好像在美国开了家公司，最近回国办点事情，不过只是短暂停留。”孟凡以为洛妍不知道陈郁的事情，所以原原本本说了一回。
洛妍的视线停留在“回国”两个字上，默默地出神……
原来，他回来了？他回到了这座城市？也许在某个路口，他和她还曾擦肩而过？也或许在茫茫人海中，二人再也不会再见……一时她脑海里思绪万千。
“洛妍，而且，我听说他还是单身。”孟凡真的是会抓重点！
洛妍先是一愣，继而又是苦笑，他是不是孤身一人，难道还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当初是他突然离开的，是他放手了她！至于原因是什么，时过境迁，反而显得越来越不重要了。
洛妍感觉到疲惫，匆匆告别了孟凡下了线。黑暗中她的思绪更加不受控制，辗转难以入眠。
脑海里涌起久未忆及的情形，他的每一个拥抱，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温和的、促狭的、佯怒的、冷然的，都让她此时的心感到压抑和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