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忧,少年不知愁,抛颅洒血为封侯,一腔壮志岂能酬?情愿把酒一醉休,不问君王不问侯。”
孟超细絮低语,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着义父酩酊大醉时常常挂在嘴边的怊怅若失。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夜至子时。
夜色沉重浓郁,秋风犀利爽凉,无字碑附近的阿猫阿狗们观望一番,认定不速之客无不良企图后,便纷纷钻回自家小窝续接美梦。
孟超孑然一身,站立于黑暗之中,异色双瞳明亮深邃,低头凝视已用土壤掩盖平整的小坟包,内心百感交集,惆怅若失。
回首往事,义父就好比自己生命中一颗飞速流逝的流星,璀璨而短暂,自己已不是当年只知调皮捣蛋的蓬头稚子,堪堪可以去了解义父所背负的桎梏,去解读义父眼神最深处的哀伤,但义父并未等到自己的成熟懂事。
义父扑朔迷离的身份一直困扰着推本溯源的孟超,尤其孟超在渐渐长大之后,关于义父的疑问越来越多。
为何他游荡塞外十余年,致死不肯踏足晋国十三州领土?
为何他品行不端却身怀旷世绝技?
为何他放浪不羁却常常月下悲叹?
义父身上的谜团重重,让孟超满腹狐疑,辗转难眠。
孟超无法像从前那样灌醉义父,从他迷离醉话中套取答案,只能参照已掌握的蛛丝马迹,按迹循踪,慢慢去揭开义父身上神秘的伪装,耐心地一片片拼凑起他真实而完整的人生。
寻找真相的时间,也许几年光阴,也许耗费一生,也许遥遥无期,孟超无法确定最终结果会如何,但深知唯有尽心尽力,方能无愧无悔。
无愧义父的养育教导之恩,无悔自己的坚韧人生之路!
面对无字碑附近一块微微隆起,土色崭新的无碑小坟包,孟超郑而重之地跪地磕头三下。
“咚!咚!咚!”
磕头声在无人区洪亮回荡,随着前额三次重重触地,孟超异色双眸蕴涵的坚毅之色愈来愈盛,在最后一下磕头时凝聚若实,犹如利刃,锋锐不屈。
缓慢起身,深吸口气,缓缓呼出,孟超感觉自身轻松了少许,仿佛卸掉了一个枷锁,终于安葬好义父,老家伙虽不是落叶归根,但也算魂归故地了。
人生路漫漫,至此孤身一人行,且行且洒脱。
毫无彷徨之色的孟超重新背好大背囊,潇洒地转身离开,如果自己再婆婆妈妈,恋恋不舍,估计义父就要气得骨灰凝身,跳出来大骂滚蛋了。
孟超没有立刻返回张婶家,而是向无字碑不远处,一个偏僻乱石堆疾步走去。
乱石堆中卧立着一块椭圆形的石头,石头不高,堪与孟超大腿平齐,表面光滑无比,像是特意被打磨过一般,在月光照射下散发濛濛暗光。
靠近石头,孟超不顾形象地趴在光滑的石面上,伸手摸向石头底部与地面间的缝隙,满脸憧憬期待,可触手尽是枯草泥土,并无其他,孟超大惊失色,遽然万念俱灰,脱口冒出一句来自灵魂的呐喊:“靠!!吾命休矣!!!”
。。。。。。。。。
旭日东升,清空万里,晨鸟轻鸣,又是一个艳阳天。
习惯起早贪黑,栉风沐雨的老王头和张婶可睡了一个多年不曾有的痛快鼾觉,两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洗漱。
拾掇干净的老王头一改往日的偎慵堕懒,精神异常抖擞,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搭设着自家的菜摊,眉开眼笑地别提有多愉悦了。
张婶洗漱穿戴好后,便投身厨房,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不用多说,自然是为“游子归家”的孟超准备佳肴美食。
老王头和张婶今天较晚出摊,非是自身懒散所致,而是因为孟超这位“西城恶少”荣誉返乡,街坊邻里们摄于他往年“淫威”,心生胆怯,不敢至此买菜,尤其再经过昨天那场荡气回肠的精彩打斗,大家都知道孟超的武功厉害非常,连西城区都尉大人都不是他对手,更无人敢靠近张婶的菜摊,生怕触了“恶少”的霉头。
不怕流氓,就怕流氓会武术啊!
要说孟超鱼肉乡里,危害一方,实乃有失公正,往年那些龌龊行径十有八九出自其义父徐元亨之手,年幼的孟超就是一个小跟班,连从犯都够不上资格。
四年前,徐元亨之“大恶”诨名,实乃臭名昭著,响彻西城区乃至整个受降城,就连戍己将军大人都对“西城大恶”徐元亨略有耳闻,避之若浼。
至于西城“恶少”孟超,一个八、九岁的小毛孩能做出何种罪大恶极之事?充其量就是欺负欺负有钱人家的小少爷,骚扰骚扰甜美水灵的小妹妹,喜欢鼓弄一些恶作剧而已。
起初,大伙对于小孟超层出不穷的恶作剧都是微微一笑了之,毕竟一个男孩子调皮捣蛋是必然的,全都不以为意。不成想,众人的放纵使得小孟超变本加厉,根本是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胡闹一番,搅得挨家挨户鸡犬不宁。
受害人完全敢怒不敢言,谁让“恶少”背后撑腰之人是极其护短的“西城大恶”徐元亨呢,谁人敢聒噪,谁人敢挑事。
饱受迫害的西城区居民们不是不想铲除“二恶”,实在因恶势力太强横、太霸道,凡是挺身而出的反抗义士全部被“二恶”扒光衣裤扔进城外的臭水沟,无论富家护院莽汉,江湖成名高手,还是武林正派弟子,无一幸免。
万般无奈之下,西城区居民们祭出杀手锏,喊冤报官!寄希望于受降城官府衙门的青天大老爷能够主持公道,还西城百姓们一片蓝天,一条生路。
恶贯满盈的“二恶”徐元亨和孟超被维护治安的军候们带进将军府衙门,准备审讯定罪。
正义得到了伸张,西城区的百姓们仿佛看到了解脱的曙光,各各是热泪盈眶,奔走相告,弹冠相庆。
有道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未等众人高兴庆祝多久,噩耗传来!
“大恶”和“恶少”迈着四方步,赫然从将军府衙门口昂首阔步的走出来,且两人毫发无伤,威风凛凛,犹如斗胜的公鸡一般,趾高气昂。
官府敷衍,百姓任命,“二恶”嚣张!
四年的时光匆匆流逝,捣蛋鬼“恶少”孟超成长得茁茁壮壮,历经塞外困苦磨难,心智成熟坚韧,不再是哭着鼻子,追在人屁股后面,大喊“自己不是灾星,蓝黑双眸乃天赐瑞祥”之类惨白抗议的小屁孩。
不知何时,面对那些鄙夷,嘲笑,甚至憎恶自己双瞳的无知之人,孟超只会淡然一笑,默默走开,不予理睬。
当然,某天,某个阴暗的角落中,会突兀发现无知之人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至于为何遭此毒手,孟超表示费解和震惊,并深深地谴责此种暴行。
至于裤脚上貌似血迹的点点污渍,孟超爽朗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解释道那是不小心贱上的猪血。
张婶精心准备的一桌佳肴已排满梨花木餐桌,全都是孟超爱吃的,肘子,排骨,猪蹄,烧鸡等等硬菜冒着腾腾的热气和阵阵的香气,无时不在挑动着人的味蕾,吸引着肚中馋虫,让人垂涎欲滴。
口水直流的老王头怨恨地站在门口,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孟超归来,活至此时,从来如此惦记过一个人,不为其他,只为能够早点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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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超自从深夜埋葬好义父的骨灰后,一直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处于一种空灵濛濛的混沌状态,内心始终无法接受现实,自己含辛茹苦从义父那骗来的上千两银票丢了的残酷现实!
要知道无字碑附近那块椭圆形石头的缝隙可是经过孟超反复论证,反复观察下选定的最佳隐秘藏钱地点。
地点隐秘的程度不言而喻,无字碑周边荒凉僻静,人迹罕至,即便有人也是匆匆经过,不做停留,被人发现拿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谁会闲的没事,去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下面摸摸搜搜,当然除了孟超自己。
不是人偷,难道是野猫野狗偷的?别说,孟超还真有严刑拷问附近野猫野狗的冲动,一半源于恶趣搞怪,一半出于郁闷无奈。
莫非是雨水侵蚀,或者蚁虫啃食所致?
当年,“财迷”孟超虑无不周,面面俱圆,特地选用上好的油布将银票包裹严实,其中再塞进驱赶昆虫的小药包,可谓将银票武装到了牙齿,就是担心会发生此类变故。
假设油布破损,药包失效,以致银票腐蚀破烂,那也应该留下星点残渣,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啊!
银票凭空消失,实在匪夷所思,孟超苦思一宿,不得其解!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孟超带着黑黑重重的眼袋和痛失银票的悲伤,起床收拾洗漱,从崭新衣裤堆中随便挑出一套深色厚长衣和犊鼻裤穿在身上,垂头丧气地赶往西城都尉衙署,准备接受惩罚。
上千两银票不翼而飞,抵罪的唯一希望破灭,孟超顿感生无可恋,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城墙上,以示冤屈。
要知道一千四百两雪花纹银对于一个十三岁少年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就是平时做梦捡到钱,都没捡到如此巨额的。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刚刚要抒写辉煌人生的自己还未迈步,便悲催地身负此等巨债,怎么看都是出身未捷身先死的节奏。
孟超虽然刚满十三岁,在舞象之年,但是涉世颇深,跟随义父徐元亨混迹塞外,骗吃骗喝,可谓走南闯北的老油条,在小小年龄便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对巨额罚款的前因后果深刻思考后,笃定此事必有蹊跷。
首先,对一个小孩罚银一千四百两,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之事,自己又不是官宦子弟或者富家少爷,哪里有能力缴纳罚款,除非洪卫脑袋抽风,穷疯了,才会出此敛财下策!
其次,假设“便宜小舅”洪卫真是穷途末路,鬼迷心窍,确实想让自己缴纳那一千四百两白银的罚款,也断然不会让自己去他办公衙门面呈,大可派遣一名手下全权处理此事,虽说自己经常违法乱纪,无视法度,但也绝不敢跟受降城的数万精锐守军耍横,必然会乖乖地双手献上银子。
设身处地来想,哪个正常人会愿意再次见到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无地自容的仇敌,而且间隔不到一天的时间,恐怕此时洪卫最不想看到的人便是自己。
孟超将双手袖在宽襟衣袖里,蹲在一处不显眼的墙角阴暗处,努力揣测着洪卫的真正目的,虽然毫无头绪,但可以确定的是洪卫一定别有用心,动机不纯,而且所图非小!
最后一种可能,难道是因为自己功夫生猛而生起笼络收纳之心?
恐怕未必,虽然对于自己这种年龄来说,拥有此等身手实属罕见,但也不是万中无一,因为跟随义父天南海北的流浪期间,可是碰见过许多武林名门大派的前辈高人,他们那些真传弟子乃人中龙凤,小小年龄各个身手不凡,与之相比,自己根本就不够看的。
自己既然非同龄翘楚,恐怕洪卫就不为拉拢!
“唉,真是伤脑筋啊!”
孟超苦闷地感叹一声,起身走出阴影,穿梭于喧闹的街道上,脑海中继续分析洪卫召见自己的原因。
突然,一道灵光乍现,孟超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让自己汗毛战栗的可能!
洪卫相貌俊朗,仪表堂堂,完全符合义父口中那些有某种特殊癖好人的外貌特点!
莫非他有特殊嗜好,专喜那一口?
思至此处,孟超犹如被法术定身,脚步戛然而止,杵在街道当中,弄得身后的行人措手不及,险些撞在一起。
行人受惊愤怒,绕前正欲咒骂一番,待看清堵路之人拥有诡异蓝黑双眸时,赶紧低头快步走开,唯恐躲之不及!
“恶少”哪里是好惹的!
孟超此时已被自己刚刚的疯狂臆测吓得头皮发麻,骨寒毛竖,即使天空烈日高照,但后背却冷汗一片,在凉爽的秋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