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四月上旬的一场骤雨淅淅沥沥,持续三天未曾停歇,伙同从天而降的战争阴云扰乱了诸多安排部署。
四十余个时辰的雨水浸泡冲刷之下,东九寨大部分街道已是积水泥泞难行。
“啪嗒。。啪嗒。。啪嗒”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划破了空荡沉寂的申时雨天。
一高一瘦两个冒雨前行的身影出现在寥无人迹的东九寨居民区,街道两旁尽是门户紧闭,人走灯灭的遗弃民房,透过房屋窗户向内看去,全是杂乱无序的锅碗瓢盆,大敞四开的抽屉柜子,想必主人临行前慌慌张张根本无暇收拾,房檐上偶尔急窜而过的几只野猫倒是给这死气沉沉的区域增添少许生气。
“孟哥,你说柳隐啥意思,怎会莫名其妙地给咱俩放假呢?”高个之人身披宽大黑色雨衣,好似一张移动的圆木桩,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踩到水坑溅起的水花也如同其人一般“五大三粗”。
同样雨衣披身的孟超眼下极度不满,粗线条的阿力刚刚将一大滩雨水和泥土的混合物溅到了自己的新裤子上,要知道晋国军人每个季节只发一套军服,一旦弄脏了拿什么去换洗,总不能春天穿棉裤吧?
是问,作为一名利索干净的俊少年,孟超怎可身穿一条满是泥点的脏裤子,以损害自己高大威猛的形象呢!
“你小子走道注意点啊,怎么竟往水坑里踩!”孟超实在无法无视阿力幼稚无趣的踩水行为,一脸不爽地阻止道。
阿力藏在雨衣帽子中的大脸笑如颜开,开心道:“俺小时候没啥可玩的,老爹就总陪我在下雨天踩水坑玩,可有意思呢!”
“敢情好,这是回忆起童年趣味了!”孟超无奈地翻翻白眼,任命般地未再干涉阿力,任由他高兴而为。
话说阿力刚提出的疑问同样也是孟超的不解,柳隐为何唯独给自己两人放假,到底有何企图?
一向自诩聪明绝顶的孟超此时愕然感觉自己的智商貌似不堪使用了,先是无故献殷的洪卫,再是莫名其妙的柳隐,这帮人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
怎么感觉人人居心叵测,人人暗藏阴谋,当然了,傻乐呵踩水的阿力除外。
“喂,郑娃子的家快到了吧?”想不通之事,往后慢慢想,再想不通就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无心也无力细究的孟超豁达心大,很光棍地暂将诸多疑问放回肚中,问起此行目的地。
阿力摘掉雨衣帽子,露出那张尚显稚嫩的国字脸,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别说雨势减小了许多,转头辨认一番后,阿力指着临近右手一处趴趴小矮房,说道:“到了,就是这!”
孟超嗯了一声,径直向小矮房走去,但愿郑娃子的母亲足够坚毅勇敢。
来到小矮房破烂门前,孟超正准备敲门,无意间低头看到了房门前泥土中有一排小鞋印,内心一沉,似乎最不愿看到的可能偏偏发生了。
走在孟超身后的阿力发现孟超动作稍作犹豫,就料到事有蹊跷,快步走近后,顺着孟超的目光看去,骤然一惊,屋内有人!
“当,当,当”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叩响了郑娃子为之贡献生命的羁绊牵挂,一条鲜活年轻的生命在一个时辰前行至尽头,孟超甚至都不曾知道这位分到自己伍内的小子全名,那时稀里糊涂的孟超根本无暇去关心旁人。
孟超在昏聩胡涂状态下,被柳隐以赏识才能之名带进先登营,还未弄清情况,便要披甲带器护送大人物出寨,不料队伍行至途中被大队羯族骑兵从侧翼袭击,结果不言而喻,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杀,勉力自保的孟超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袍泽”受伤倒地,痛苦哀嚎。
浑浑噩噩之感直到一个鲜血淋淋的硕大人头滚到脚前,孟超看着那张凝结狰狞不甘的男子凄惨面容,瞬时脑中“嗡”地一声,似有某种东西炸裂开来,一股电流星驰电掣般袭遍全身,幡然顿悟只在一线之间,孟超不为斯人悲,但对己身愧,咨嗟叹息非孟超作风,抽出腰间佩刀,当年风雨交加夜晚的那个阎罗少年重降人间。
羯人骑兵来去如风,来时凶猛高亢,走时哀鸿一地,只不过绿草鲜血交加的血泊中均是死不瞑目的晋军士卒,郑家娃子不幸连中三箭,英年早逝。
如今,孟超冒雨站在郑家娃子家门口,等待屋内之人回应时,没来由地一阵心虚,此情绪着实吓了孟超一跳:“生死有命,那孩子遭遇不测,与我何干!”
正当孟超自我排解之际,趴趴小矮房的房门“嘎吱”一声缓慢打开,门后露出一张面黄无肉,憔悴受惊,蓬头垢面的小男孩面容,五官之间与郑娃子颇为相似。
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木门后,一双脏兮兮地小手由于用力抓着门边,已然泛白。
“莫怕,我们是你哥哥的朋友,来接你们走的。”孟超蹲下身子,尽可能地温柔说道,面露微笑的同时暗中运转《青德心经》下篇心法,将自身之炁调动流转,无形间与外界自然之炁融会贯通。
小男孩听到孟超提到自家哥哥,内心紧张之感稍减,同时感觉面前的哥哥浑身散发出如阳光般温暖,使自己全身暖洋洋的,先前的紧张不安逐渐平复。
孟超见小男孩脸上戒备之色消散,知晓自己运转心经已有成效,心经本就追求内炁与清炁合一,自己虽离大成尚远,但修炼第二阶段也有些时日,堪堪摸到一丝皮毛,便倾尽全力调动自身之炁,使之与自然之炁互换交流,营造平和温暖氛围,以安抚小男孩无比脆弱的内心。
“家里现在还有别人么?”孟超伸手擦了擦小男孩乌七八糟的脸蛋,轻声问道。
小男孩的大眼睛乌黑明亮,忽闪忽闪的眨了几下,刚要张嘴说道,突然“哎呀!”惊叫一声,不由分手地拽着孟超往屋内跑去。
小男孩能有几分力量,怎能拽得动孟超,但孟超见小男孩火急火燎,似乎焦急异常,便随着小男孩向屋内走去。
一直未做声的阿力见孟超随小男孩匆忙忙地跑进屋内,大手“嘎吱、嘎吱”地挠起乱糟糟的头发,不解地嘟囔道:“一开始没说要带走小孩啊!”
对于孟超临时变卦的举动,阿力虽然不解但内心是极其赞成的,毕竟乱世将临,东九寨能跑的人早已溜之大吉,余下那些无力离开之人,要不是恶疾缠身,被人离弃,要不就是贫困潦倒,心灰意冷,总之留守之人只能闭目等死,没有一件事情比等死更可怕,更令人崩溃。
阿力有心帮助郑娃子一家,然而自身能力有限,自己尚陷泥潭中,怎能扶植帮助别人,就怕好心办坏事,将人家拉下水,一旦无辜遭遇牵连,阿力于心何安。
所以阿力当听孟提出要给郑娃子家送些钱财粮食时,二话不说,将自己在“小秃山”矿场干活时积攒下的几两银子悉数拿出,帮助郑娃子一家。
眼下,孟超既然说出要带郑娃子一家人离开,自是心有良策,趴趴小矮房外,安心落意的阿力抬头看着那有放晴趋势的漫天乌云,似乎雨天也没有那么恶深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