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已再无其他人,府中小厮在得知主子没了之后更是各自散去,至于他曾向将姜怜心所提到的那位婶娘,也是几番寻找无果,据白衣妖孽分析,应是那鬼魅随口杜撰的。
如此说来,得过他彩礼的姜怜心勉强算得上是陆子洵的亲眷,便张罗着把那一应丧礼之事都给办了。
送葬的路上,姜怜心又被官衙的请去询问陆子洵的死因。
那日之事她本不忍回想,又加之事情本身颇为离奇,说之恐也无人肯信,她竟一时不知何以开口,倒是那白衣妖孽一路陪同,代她将事情原委道来。
他只说陆子洵是在半路上不甚自山坡跌落,后脑又撞上坡下巨石才至失了性命。
其描述可谓事无巨细,俨然事实正像他所说的那般,再无半分可能。
衙门上本就只是为了交差,陆家也不会再有人深究此事,又顾忌姜家在江南一带的庞大势力,便是那白衣妖孽怎样说的,他们就怎样信了,不过两柱香的光景就放了她去。
依照白衣妖孽的安排,那坟墓就立在昨日事发的山丘上。
一来不知陆家祖坟何处,现又无其他亲眷得以询问,二来本着入土为安的原则,那陆子洵因被鬼魅夺了尸身,魂魄本就已游荡了许多日,再拖下去,于他亦无益处。
这两条都是白衣妖孽说与她听的,见他这般用心的忙前忙后,姜怜心便也不再多插手,都由了他去,只在那棺木下葬的时候好生拜了三拜。
眼见着最后一抔黄土被撒在石碑前,姜怜心心下顿生不忍,儿时与他嬉戏的情景尚还历历在目,而今他却已长眠地下,实在令人惋惜,又叹命运弄人,原以为自己觅得佳婿,却不想只是一场黄粱,莫不是自己果真不祥,这才连累了他。
姜怜心正在心下愁思百结,却听得与她并肩而立的白衣妖孽道:“那鬼魅甚是阴毒,为了不被拆穿,竟强行缚了陆子洵的一丝生魂在肉身中,以求知其过往、维持形体,以至那陆子洵魂魄不全,不得投胎往生,流落人间化作孤魂野鬼,险些就要魂飞魄散。”
见他说得煞有其事,面上更是流露出悲悯之色,姜怜心却不置可否,只因她心下亦十分纷乱,实在瞧不出他是真的悲悯,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当然,她亦不会傻到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向他询问真相。
她便只当是尽数信了他所言,在陆子洵的坟前多烧了许多冥纸,又念了数次往生咒渡他方才作罢。
办妥丧葬之事,姜怜心与白衣妖孽同乘轿辇归去,路经珈业寺又想起昨夜归府后白衣妖孽的怪异情状,便推说自己要去庙里为陆子洵捐些香火,直叫他先携众人回去,她自己则下了轿来,只留几名亲近的仆婢同行。
实际上,待得陆府众人行远,姜怜心却径直往寺庙前那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寻去。
就在方才经轿帘下瞥见这条街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那日去拆道人的招牌时曾听他提起过,妖因未修成正果,隔断时间就会因妖力反噬而法力尽失,届时变得与凡人无异。
昨夜,看那白衣妖孽的模样,若不是交战时受了伤,说不定正是受妖力反噬所致。
得了这条线索,姜怜心觉得无望的人生就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所以他急于寻找到那个道士,再向他将整件事问个明白。
奈何她与随行的仆婢们一道寻遍了整条街,却都不见那道士的踪影,问过周围那些摊贩,都道自那日她来闹事之后,再未见他在这条街上摆过摊。
姜怜心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就这样被生生掐灭。
一无所获的她,只得悻悻然的回了姜府。
似乎那白衣妖孽在别过她后亦没有立刻回府,却是直接去了商号里忙生意上的事,所以待姜怜心到姜府门前时,他竟还没有归来。
然则她才跨进门槛,那府上管事的一名小厮便迎了上来,对她双手一揖道:“早前白管家吩咐过,令小的们去城郊寻家主的玉佩,小的们寻了一整日也无果。现下白管家不在,故来请家主的命,今日天色已晚,可否容小的们明日再去寻?”
听他这样一说,姜怜心于是下意识的低头看去,那玉佩果然已失了踪迹,竟连何时丢的也不知,或许是昨夜就没的也未可知,而这一天一夜间,她竟都不曾发现,反而是那白衣妖孽眼尖,反替他着人寻找。
这样的举动,在姜怜心看来却更像是一种示威。
明知道她戴不戴那玉佩都与他无干,甚至连厉害些的鬼魅也抵挡不住,却还如此大张旗鼓的命人搜寻,不是对她的讥讽,又是什么。
这样想来,姜怜心的心下愈发不是滋味,便甚是不悦的应了一句:“不必找了。”就提了裙摆往宅府里行去。
姜怜心不过刚入得内院,却见府中数名下仆正抬着一卷草席往后院的角门处行去,为首的那名小厮还一路絮叨的催促的那几人。
见他们甚是匆忙且神色有异的样子,姜怜心于是唤住那几人脚步。
她才往近前行去,却隐约听得为首的小厮压低了声音埋怨那几人:“叫你们手脚麻利些,这下可好,偏赶上主上归家,若是叫家主见了受了惊吓,你可担当得起……”
姜怜心未明所以,于是问道:“你们这是抬的什么?”
说罢,她更是走上前去,欲掀开那草席查看。
不想为首的小厮却上前拦在她面前,绽出一脸谄笑道:“是些不干净的东西,莫要污了家主的眼睛。”
他越是这样说,姜怜心便越觉有问题,也不睬他,径直绕到另一边去顺手就将草席掀了开来。
这一看,她果然被骇得一阵惊呼。
小厮便忙朝那几名抬着草席的小厮连声训斥:“木头似的杵在这儿作甚,还不快抬了出去!”
转而又对正将脸别过一旁,仍然惊魂未定的姜怜心安慰道:“家主可还要紧。”
姜怜心只得努力镇定下来,强装无畏的向他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所指的正是那草席中包裹的一具尸首,方才的惊魂一瞥,她虽看得不够真切,可也依稀辨认出正是昨夜放她出书房的那位婢女。
直觉告诉她此女之死大有蹊跷。
那小厮见家主询问,便一五一十的答来:“昨天下午起就没见了她的人影,今日却被人发现在井里,想是失足掉了进去,因怕惊着了家主,这才叫人赶紧抬了出去处理。”
听她这样说来,姜怜心更觉事情不简单,昨日她才放了自己出府去,接着就掉进井里,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若这件事真与她有关,倒也不奇,只是可怜了这小婢女,正是如花的年纪,却被她连累香消玉殒,这又叫她如何过意得去。
姜怜心默然沉思了许久,又长叹了一口气,最终自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交到小厮手里道:“毕竟是姜府的人,且厚葬了吧。”
那小厮又将她的宽厚与仁慈好生恭维了一番,才抱着银子退下。
姜怜心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过,她看着偌大的姜府,一颗心几乎沉至谷底。
回想当上家主的这段时日以来,身边似乎总持续着各式怪异事件,而这些事情每一件都与那白衣妖孽脱不开干系。
连被她视作保命符的玉佩也彻底失去了效用,而今更是连踪影也彻底不见。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自始至终被那白衣妖孽玩弄于鼓掌之间,纵使费尽心机脱离他的掌控,甚至几次以为就要功成之际,却总在最后关头才发现,一切不过都是他设好的局,而她只是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这一刻,姜怜心自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感知,那便是若不能脱离那白衣妖孽的魔爪,不仅她,便是整个姜家也终有一日要毁在他的手上。
这世间再厉害的东西也总有与之相克的所在,这正是因果轮回的道理,所以姜怜心有理由相信,即便那白衣妖孽妖法无边,也一定有人能将他收服。
譬如那名道士,虽说寻不到他的踪迹,可他所提及的法门,必也有其他人知晓。
姜怜心这样想着,便也付诸行动。
她暗地里下令那一干忠心于她的仆婢外出寻遍庙宇和市井,每遇上有修为的和尚或者道士,都要以那道士的理论与之切磋一番,怎料却尽被人视作无稽之谈。
对此姜怜心很是失落,甚至怀疑过那道士说的只是哄人的疯言疯语。
然而终归抱着那一线希望,她始终不肯放弃,在历经了无数的挫折之后,她最后下定了一个决心,那便是翻遍整个江南也要找到那名道士。
她这样想着,便又寻着理由加派人手四处搜寻,自己若得了闲也不忘去那珈业寺附近逛上两圈,总要反反复复的把那条街走上许多遍,直到确定人群中没有那个灰衣袍的身影,才悻悻然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