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这焚妖诀如此厉害,她凡胎,怎会受之而不损?”
就在姜怜心与画末对话的这段时间里,老道士还深陷在他自己不断扔出的疑问句中。
矶元则又提高了声音呼道:“我早就说过她不凡,他们二人亦自有其因缘,师父又何必强求,行逆天改命之举?”
难得这次老道士没有忽视矶元的话,却厉声将他训斥回去:“为师正是为了防止这妖孽的逆天之举才出此下策,你可知他日后将会成魔,给人间带来百年灾祸。眼下将其扼杀,或许尚可解此一劫……”
那道士满口的胡言乱语,却又说得有条有理,好似真能预见未来之事一般。
姜怜心虽不信他的话,也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欲继续细听下去。
奈何道士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赵欢一阵痛苦的哀嚎打断。
朝他那边看,却见赵欢正捂着脑袋四处打转,一张脸更是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一起。
看那样子,竟与方才在水牢中时一样。
“你这蠢货!竟放走了六瓣莲心,留你何用!”
随着赵欢周身呈现青紫之色,空气中竟又回荡起那个骇人的声音。
这一次姜怜心却听得十分清楚,那生意正是从赵欢身躯之中发出的,可分明又不是他的声音。对未知事物的恐惧顿时弥漫开来,她下意识的往画末怀中缩了几分,方才的英勇早已烟消云散。
“糟了,那恶鬼怕是要噬主了。”矶元焦急道,转而又向老道士恳求:“师父快将我松开,我们一同压制那恶鬼或许还可一搏。”
老道士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朝着矶元念了一阵道咒。
矶元于是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支配,忙抽出背后的桃木剑念咒做法。
纵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那潜伏于赵欢体内的恶鬼已然其势难挡,纵使赵欢拼着一丝念力与之相抗,却也只是强虏之末。
他已全然陷入癫狂,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鬓发都被生生扯下大把。
矶元和那老道士的介入也只是延长了他痛苦的时间,最终在他们四方激烈的对峙之下,赵欢竟选择了自尽。
他抬起手锁住自己的喉咙,一面挣扎一面锁紧五指,最后倒下时却是双目圆瞪,死不瞑目之相。
赵欢的身体尚在抽搐,五指已深深的嵌进咽喉,鲜血自他喉间涓涓流出。
血腥之相太过凄惨,令人不忍直视。
然则他尸身周围却渐渐浮起青黑之气,缓慢汇集,在他上方凝聚成一团黑影。
阴寒之气亦随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仿佛来自地狱的寒凉顷刻间吞噬了天地,扬起阵阵烈风在耳畔发出尖锐的啸叫,仿若百鬼哀号。
姜怜心下意识的捂紧双耳,来不及闭上的双目却眼睁睁看着那团青黑之气吸尽赵欢最后一丝精元,将他变作一把枯骨。
过往,画末曾说过,鬼魅所过之处皆会留下死气。
姜怜心一直不知这所谓死气是什么东西,而今见到眼前的青黑之气,才终于有所领悟。
鬼魅本无踪,其态变化多端,虽然没有形体,却无处不在,针隙皆可藏身。
那渗透于骨髓的寒意直叫人觉得肌肤上的每一个毛细孔中都有鬼气侵入,这般无处可藏的恐惧之感,姜怜心比任何人都熟悉。
那些远去多时的可怕记忆刹那间袭上心头,绝望中却觉一片柔软的触感覆上面颊,竟是画末将她掩入怀中,催动所剩不多的妖力,将死气隔绝在外。
“这就是养鬼秘术,以百鬼之魄炼制的鬼灵,恐怕可以称为鬼王了吧?”
矶元的语调中虽然满是忧虑,却又携着一半惊骇与一半兴奋。
随着他自言自语的这句话,那鬼灵忽然发出一阵狂笑,继而道:“鬼王,这名字甚合吾意。”
在场几人俱是一惊,看来这鬼灵不仅已成气候,而且有了自主的意识,这实在不妙。
姜怜心曾在描写鬼神的古籍中读到过关于鬼魅的记载,鬼魅留恋于世,起初多为混沌状态,与禽兽无异,时间久了则渐渐拥有意识,且积聚的怨气与孽相越重则意识越完整。
待到有朝一日与人无异,则可祸乱人世,此时若不加阻止便会成魔。
如果那古籍上所说当真,那么眼前的这个鬼灵俨然已至成魔之机,届时金佛落泪,灾祸不断,尸骸遍地,人世间将变成可怕的炼狱。
“不好,这鬼灵怕是要成魔!”矶元的话亦证实了古籍所言。
老道士不曾出言反驳,默然催动道咒与那鬼灵斗法。
好在鬼灵刚刚噬主成形,其形尚弱,凭着老道士和矶元的道法尚可与之抗衡,然而也只是暂时,随着空气中弥漫的死气越来越盛,鬼灵的力量也开始变得强大,他们二人之力逐渐显出不敌。
“师父,快解开炼妖石上的禁制,白掌柜千年道行,眼下只有他能制得住这鬼灵。”
快要支撑不住的矶元终于开口向老道士请求,奈何那老道态度坚决,作何也不肯答允。
“师父,您莫要犹豫了,弟子就快要撑不住了。”矶元不肯作罢,又反复的哀求。
老道又画出一道诀,硬撑着与鬼灵抵抗,嘴上却不容商量道:“禁制一旦解开,想要再封上,难如登天,而今好不容易锁住这妖物法力,怎可功亏一篑。”
说话间老道的声音已显得十分吃力,语调却仍然坚决。
回过神来的姜怜心见此一幕,忙从画末怀中挣出,一把扑到老道士的脚下,跪伏着身子道:“方才道长说小白日后会成魔,可是真的?”
老道士不曾想她如此阵仗竟是问这样一句,便也应道:“自然不假,老夫正是占得此事才下山来捉妖的。”
“所以,道长就想到利用赵欢的恶念饲养鬼灵,再借鬼灵的力量对付小白,事成之后赵欢作为鬼灵之主要除掉鬼灵并非难事。”姜怜心继续说着老道不曾说出的部分,每个字句都咄咄逼人:“可惜那赵欢的恶念超出了道长的估计,竟致使鬼灵力量大增,甚至噬主。”
老道士陷入沉默,显然是默认了她的推测。
姜怜心却也不再得理不饶人,反而伏下身子,以额触地,以无比诚恳的语调道:“小白日后是否会成魔我并不知晓,但我十分确定,若是眼下不解开禁制,那鬼灵即刻就会成魔,霍乱人间。”
待她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仿佛在等待着老道士的决定。
同时,那鬼灵的力量也已到了不可抵御的地步,一击之间便将矶元和老道士弹出丈许,二人皆倒地吐血不止。
鬼灵刚自道咒中解脱出来,便将目标转向了离他最近的姜怜心。
矶元与画末都满面焦急,奈何一个身受重伤,一个受道法禁制,皆来不及赶去相救。
感受到逐渐逼近的杀意,姜怜心却仿佛全然无惧,也不躲闪,也不哭泣,只是面向老道长,再次伏身,以额触地。
老道长叹一声,终于不忍,挥手解开了对画末的禁制。
命悬一线的姜怜心只觉眼前白雾一闪,接着身子便似什么捞了起来,落地的时刻却被人稳稳接住。
“小白……”她下意识的低喃,抬头却看到矶元焦急的脸。
“家主可还好?”矶元关切相问。
姜怜心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因害怕而颤抖,身子则彻底瘫软下去,再没有一丝力气,却仍强撑着扯出一丝笑意:“我没事。”
话虽这么说,然而当她听到打斗声传来时,却又担心起画末来,拼命强撑着往那边看去。
画末正与鬼灵斗得激烈,电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
逐渐恢复些过来的老道士也加入其中,与画末联手相抗。
或许是因为鬼灵尚且成形不久,或许果然如矶元所说,画末千年道行,世间少有鬼怪能敌,经过许久的颤抖之后,那鬼灵终于现出不敌之势。
画末与老道士自然不给他喘息之机,趁此难得时机,轮番对其发招,如此下来,那鬼灵竟被打的魂飞魄散,化作浮尘随风而逝。
一场苦战终于尘埃落定,姜怜心望着仍立在杀伐之地的画末,但见他一袭白衣都染上戾气,阴寒的竟让人觉得他果真就要成魔。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画末,她却没有恐惧,反而有种难以名状的疼痛自心底升腾。
她挣扎着欲向画末那边挪去,却被矶元自身后死死锢住腰身,阻止她的动作:“先别过去,他妖性被激发,眼下只怕认不得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都有可能。”
此时的姜怜心满眼都是那白衣的身影,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低头便在矶元的手上狠咬一口。
矶元吃痛放手,她便趁着这间隙爬将出去。
“小白……”
眼前之景逐渐模糊,然而那白衣身影却转身朝向自己。
姜怜心已看不清画末的神情,却仍朝着他所在之处拼尽全力的爬着。
她一次又一次的朝他伸出手,只为渐渐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奈何她早已浑身无力,费尽心力也不过爬出方寸距离。
终于那白衣的身影似觉到她的坚持,竟抬脚向她这边靠近。
最后一幕便定格在那翩跹的衣摆上,不染纤尘的雪白仿佛仙谪,降于九天。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姜怜心竟生出某种奇异的想法:“如若此生注定短暂,倒宁可死在他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