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事实真相的姜怜心若是还能若无其事的坐在原地饮茶,那她就一定不是人,所以她一听到画末带回的消息,便挽起袖袍冲到了吴贵鑫下榻的客栈。
待她风风火火的来到吴贵鑫面前时,他正在收拾了行礼准备上马。
看来他府上有事,需要急着赶回去倒是唯一的一句真话。
“姜侄女怎的来了?我今日急着回苏州,不及与众人辞行,还请侄女莫要怪罪。”吴贵鑫立在马前朝姜怜心拱了拱手,一脸的若无其事。
姜怜心直叹其伪善的外表装得好生道貌岸然,却努力压制住情绪,表面平静的相问:“怜心为何来此,吴老爷难道不知?还是需要怜心提醒一二?”
她绵里藏针的话语才刚落下,吴贵鑫脸上果然敛住笑容,他吩咐左右退下,继而踱至她面前道:“有话不妨直说。”
姜怜心则不曾应他,哗啦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张宣纸,默然递于他面前。
吴贵鑫接过去略扫了一眼,眉宇便随之微皱,然则他重新看向她的目光却很快恢复自若:“你怎么会有今日展示之酒的配方。”
好一个贼喊捉贼,姜怜心不禁冷笑一声道:“这话好似应该我问你吧?为何姜家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会落到你的手上?”
“姜小姐可莫要含血喷人。”早前间一脸和善的吴贵鑫早就没了踪影,眼下他正露出一脸阴沉的真容:“再怎么说,我与你父交好,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可莫要失了礼数,污了姜家门风。”
“你!”见吴贵鑫竟反咬一口,以姜家门风来压她,她便再难忍耐,索性与他撕破脸皮:“既然如此,你不妨说说为何素来以竹叶青为招牌的吴记酒行,会在如此重要的玉琼宴上展出并不擅长的女儿红?为何你参展后就敢立刻离开扬州,一点儿也不担心最后的结果?”
“你既做了偷窃姜家秘方之事,又何以不敢承认!”姜怜心这段话说得甚是不留情面,情绪也是异常激动。
吴贵鑫显然没有想到姜怜心这一介女流竟敢与他当面对质,被她震在原地愣了许久,但过后却又回过神来,拂袖道:“吴记酒行虽以竹叶青闻名,可也同样擅长酿造别的酒,我见参加玉琼宴的多是江南之人,怕他们不惯北方酒,故而选择味觉更加醇厚的女儿红。我今日赶着回苏州也是因为内人临盆在即,至于玉琼宴的结果自不会比我妻儿重要。还有,我而今与你解释这些,皆是念在你父面上,你若再得寸进尺,就休怪我着人来撵你!”
这吴家老爷不愧是老江湖,三言两语间便扭转了乾坤,竟说得姜怜心成了那失理的一方。
姜怜心顿时气结,欲再上前同他辩驳,却见他早已跨身上马,双手握住缰绳后却又侧头,于唇畔扯出一丝笑意,俯视她道:“女儿红本是喜庆之酒,你这种克死父兄的不祥之人即便是卖了这酒,也不会有人敢买,如此下去,只会砸了姜家的招牌。”
他这句话当真是狠戳了她的痛处。
仿佛利刃插入心扉之痛,姜怜心唯觉脑中一片嗡鸣,耳畔似乎又想起过往人们在她背后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竟如蚊蝇扰人,盘桓不去。
她呆愣的立在原地,莫说反击,连抵抗的能力也所剩无几,下意识的在袖下握紧了双拳,紧咬的下唇苍白得没有血色,整个人仿佛坠入极寒而不住的微微颤抖。
就在她快要被绝望的情绪吞噬殆尽之时,却有一阵墨香适时的拢上她的身际。
“吴老爷所言差矣。就算是晚辈无意冒犯,若吴老爷问心无愧,又何需恼羞成怒,这不免令人怀疑其中另有玄机。”
清冷的声音自姜怜心的身后响起,袖下的那只手携着凉意默然与她交握,亦将她扯出无尽的黑暗深渊。
她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掌,侧过头向他看去,那月下的容颜山巅积雪一般的清冷,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温暖。
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便一切皆可安心,玉琼宴也好,姜家的家业也好,在那宛若无波的墨瞳之下,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是多么危险的错觉。
画末并没有察觉道姜怜心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仍以双眸锁住马上的吴贵鑫,那气势好似居高临下的那个人是他,而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吴老爷此刻却在他冷厉的目光下失了底气。
他又朝着马前逼近了一步,周身散发的阴戾之气惊得马儿都嘶鸣着欲逃,那吴贵鑫惊骇的握紧缰绳,几番差点被失控的马匹甩得跌落下来,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惊魂未定之际,又听闻画末道:“今日家主前来不过是想提醒吴老爷一句,万事皆有因果,吴老爷贪图一时之利,妄走捷径实乃愚钝之举,而姜家多年鼎盛,自也不会被这般琐事拦住脚步,望吴老爷好自为之。”
画末说完便拉了姜怜心转身离开。
姜怜心下意识的跟随他的脚步,注意力全落在两人袖袍下交握的手上,胸膛里的那颗心,忽的便乱了节奏。
她慌乱自他掌中挣脱出来,停下脚步,垂了眼帘道:“你就这样放他走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其实很感激他的出现,很高兴他帮忙解了围,让她不至于在吴贵鑫面前丢尽姜家的颜面。
可是不知怎么的,感激的话说出口却成了这般意味,好似她不识好人心一般。
姜怜心甚有些懊恼,连带着蹙紧了双眉,殊不知看在画末眼里又成了更深的怨怼。
画末亦顿住脚步,与她对视间却全然没有计较之意,只是以清冷语调道:“眼下即便你抓住他不放又能如何?只要他死不承认,就算你将这件事闹到玉琼宴上,最多也只是同时取消姜、吴两家本届的资格,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对姜家何来益处?”
在他的这番话下,姜怜心陷入认真的沉吟。
“眼下你要做的不是与他纠缠,而是抓紧时间和各位掌事商讨出应对的方法。”画末字字珠玑,说话间又与她挨近了两分,抬眼之际,连他纤长的睫羽都清晰得根根分明。
姜怜心终于想明白过来,心道画末说得有理,倒是她太过冲动,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几次险些酿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意识到自己的过失之后,姜怜心虽碍于面子,不肯在画末面前表现出来,可行动上却还是依照他说的去做。
她加快脚步赶回客栈,立马召集几位随行的酒行掌事一道商讨应对方法,可几番讨论下来,最有效的方法无非只有那一个,便是在后日之前找到可以代替那坛酒的其他配方,而后以姜家库存的女儿红原酒现进行调配,并以新调配之酒参加玉琼宴的展示。
方法是想出来了,可真要实现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姜怜心的父亲姜锦宏一生不仅长于商道,在酿酒方面也颇有天赋,常萌生出独到的见解,故而姜家酿造女儿红的秘方在他手上亦是更改得最多的。
这或许也是姜家在他手上能够连续两届在玉琼宴上称魁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问题就在这里,被吴记窃取的秘方是姜锦宏毕生结晶,故而想要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创造一个胜过他的配方几乎比登天还难。
姜怜心心叹索性这配方已然流落到外人手里,眼下情急也由不得忌讳更多,便把那秘方开诚布公的拿出来与众掌事共同探究。
即使如此,那几位姜家掌事在原配方的基础上又衍生出了几种新的配方,可实践出来,味道却都不及吴记展示的那一方完美。
难道说父亲已然做到了极致?
姜怜心忍不住冒出这样的想法,可她仍不肯屈服的坚持下去。
就这样,她将自己和那几名掌事关在屋子里研究配方,很快便过去了一天一夜,水米几乎都并不曾进一口,却仍然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眼见着明月在天边再度升起,她的心却也随之渐渐下沉。
或许是因为连日来都不曾好生休息,姜怜心忽觉眼前一黑,脑袋也跟着眩晕起来,身子险些就要失了平衡,兀自强撑着才总算缓和过来。
立在她身旁的画末忙过来相扶,又在她耳边道:“身子要紧,先让大家休息片刻吧。”
她这才想起来,那几名掌事也同她一样米水未进到现在,于是顿觉内疚,便挥手让大家都散去,她自己则回到房中,伏在床榻边泣了起来。
清幽的月光铺撒在她微颤的肩头,宁静的夜幕中她低声的啜泣却显得格外突兀。
姜怜心努力维持了一天一夜的坚强外壳,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崩塌。
她哭的甚是投入,却连身后有人推门而入也不曾察觉。
画末踏入屋内,只是默然于她身旁俯下身子,安慰似的抬手顺了顺她的后背,纤长如玉的指落在她绸缎般的发上,似触碰到她最为纤细的那一根神经。
她终于卸下最后一丝防备,起身扑进他怀里,彻底放纵的宣泄起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人都说一个女人如果让一个男人看到了自己最软弱最丑陋的一面,那么就只有嫁给他或者杀了他,所以连这种哭鼻子的事情都被小白看到了,小白乃只能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