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当姜府的下人们从打扫庭院开始,忙碌起一天的事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一夜未归的家主追着出去寻她的管家一前一后的踏入府门,白管家行得极快,被风扬起的衣摆如云雾缭绕仙身,只是他面色很是不善,阴沉得让人不敢直视,而紧随他身后的家主则提着裙摆,颇为费力的追着他的脚步,脸上的笑容则藏着几分得意。
“喂,你倒是回答我啊!”
“你其实是因为担心我才去寻我的,对不对?”
“你就承认了吧。”
自始至终都是姜怜心一人在发问,被他追着的画末则闭口不答,只顾着加紧脚步往内院里去。
他们二人一路行来,却也不曾顾忌庭院中那许多双眼睛和耳朵,于是当他们相继踏入内院的拱门时,那些个姜府家丁和丫鬟们便都停下手里的活计,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得是眉飞色舞,面红耳赤。
“家主和白管家莫不是又闹别扭了吧?”
“你不懂,所谓打是亲骂是爱,闹别扭是增加生活情趣,我赌五十两银子,白管家日后要入赘姜家。”
“把你卖了也没有五十两,边儿去。”
“白管家神仙似的人,入赘真是委屈了,若是他能看得上我,哪怕做个侍妾也是福分呐。”
“保不准是家主带着家财嫁到白家呢。”
“白管家真可怜,整日被家主欺负。”
……
院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好不热闹,最后还不忘开了一局,赌家里那两人会不会再一起,到底又是谁嫁给谁。
内院里的姜怜心大抵还不知家里这些后院起火的事情,只顾追着画末进到书房内。
或许是趁着昨夜残留的最后一丝醉意,她今日算是铁了心的要听到他的心意。
怎奈她如何死缠烂打,他就是闭口不言,对于方才的行为既不解释也不否认,只兀自翻出生意上的文书,坐下来开始处理,俨然把她当作透明人。
然而凝视他低垂的眉眼之际,姜怜心却也注意到他冷若冰霜的那张俊脸上竟泛起了一丝可以的微红。
这让她又增添了几分信心,于是又对他纠缠了片刻,直到意识到今日恐怕是死也撬不开他的嘴这个事实后,才打算放弃。
就在她停下来喘息的片刻,画末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狼毫,侧头看向她道:“我有件事同你说,我们去院子里聊。”
“好呀好呀!”姜怜心双眼放光,立时点头如捣蒜。
说完后,画末的却还端坐在机案前,目光则似不经意的落在了门口处。
她便立刻领会其意,转过身去,率先往门口处行,这时,她身后传来衣摆窸窣的声响,想必是画末也随之起身跟了上来。
姜怜心便放下疑虑,只在心下期待的揣测着他要说的内容。
就在她出神之际,她脚下堪堪跨过书房的门坎,却听到身后的两扇门“砰”的一响,待她回过头去查看,门却已关得严实。
“你这是小人行径,竟然诓我!”姜怜心立在门口做茶壶状朝着屋内呼喊。
可事实再一次证明,画末的忍耐力并非常人能及,任由她软磨硬泡,他就是不开门,甚至连应声都不曾有。
姜怜心本就一夜未歇,方才又追了他许久,嘴上也不曾停,眼下她已是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只喘着粗气的朝那关着的两扇门剜了一眼,怨毒道:“哼!有本事永远都别出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承认的!”
“家……家主……可有空?”
身后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姜怜心正在气头上,于是揉着酸痛的大腿随口应道:“何事?长话短说。”
那小厮似乎又紧张了几分,连同方才的结巴也好了,一口气不停顿的说道:“林府老爷捎信说他府上订的一百坛花雕是要用在他爱女葬仪上的要万般谨慎故想请家主亲自去一趟细说这笔买卖。”
“现在?”姜怜心惊诧的回过头来。
那小厮憋着的一口气还未喘匀,便忙顿住,重重点了点头,又补上一句:“林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
姜怜心身上的怨气又浓重了三分,看得立在一旁的小厮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惧怕她会将怒意发作,以至于殃及无辜。
沉默了片刻之后,姜怜心却蹙紧了双眉,继而长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道:“罢了,通知他们我稍后就到。”
听她说完,小厮一脸的如释重负,谄笑着连连称是,然而在他转身之际,却又被身后那人唤住:“等等!”
却见姜怜心一手揉按的眉心,一手向他招了招道:“先去倒盏茶来,让我缓缓。”
鉴于画末那家伙此刻俨然还是一块石头似的强硬态度,姜怜心便也不曾与他打招呼,只与两个贴身的丫鬟交代后便跟着林府派来的车马出门去了。
说到那林府,也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望族之地。
林家人世代为官,称得上个不凡的书香门第,便是而今这位林老爷也是朝廷里的正三品告老还乡的。
而今林老爷虽已不为官,但说话的分量还是有的,故而也不能得罪了,况且这林府也是姜家的大主顾,多少年每逢家里大事都是订姜家的酒,家眷的衣衫绸缎朱朱钗环佩等物也一应由姜家长期供给。
说来这林府也可怜,纵使家业恒昌,人丁却不兴旺,到林老爷这一辈,膝下竟只得一女,偏生又在他垂幕之年患了重病,眼见着就要夭亡,所以才急着准备这些后事。
想必林府上现下也正是一片哀戚,作为多年往来的商家,姜家与林府也算得上交情,这般情形之下自是应该多担待些。
正是考虑到这诸多繁杂的因缘,原本已是极倦怠的姜怜心便也只得跑这一趟,想必只是落实之前已经说好的那些细节,再说些安慰的话,也可了了。
总之速去速回便罢,想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姜怜心边这般想着边自马车上爬下来,却在即将踏入林府之际顿住了脚步。
今日的林府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到林府来,初登家主之位时,为了尽快熟悉几位大主顾的情况,她亦曾递了帖子来拜访过。
那时候的林府却不是而今这样。
且莫论这大冬天里为何会弥漫着盈盈花香,便是那林府大门里透出的阴寒之气就让人心下发毛。
直觉告诉她,林府的庭院里恐怕大有文章。
“姜小姐请。”见姜怜心立在门口半晌也不迈步,跟在她身后的林家小厮便含蓄的催促了一声。
姜怜心便转过身来露出一脸歉意的笑容道:“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刚想起忘了一份重要的文书,一会儿要给林老爷看的。”
“这……”林家小厮果然面露难色。
她便乘热打铁道:“也无妨,我且捎个信让人带回去,在这儿稍等等自会有人送来。”
林家小厮只得应了,命人自府中取出笔墨。
姜怜心当即书了个简短的字条,交给随行的小厮,并嘱咐到:“把这个交给矶元掌柜,让他速把我落在铺子里的文书送来,莫要耽搁了。”
姜家人去后,林家小厮又对姜怜心相请道:“姜小姐不如先去府上等候,也好饮杯茶水。”
姜怜心望了望那笼罩着诡异气氛的林府,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便笑着推辞:“眼下文书不曾准备好,也不便惊扰林老爷,我还是在马车里等吧。”
见她这样坚持,那林家小厮也不好再强求,便陪着她一道在府门前等候。
大约小半柱香过后,一身青色长衫的矶元便捧着一摞文书赶了来。
他至马车前向姜怜心请过礼,继而与她一道随着小厮入了林府。
“你看这林府是不是有些怪异?”姜怜心压低了声音对矶元道。
矶元沉默了片刻,又抬头将他们经过的花园楼阁扫视了一遭,方才应道:“家主恐怕猜得不假。”
“是什么?鬼魅吗?难道林府中有人养鬼?”姜怜心的语调中顿时充满了紧张,恍若又回忆起赵欢之事的可怕经历。
然而当她以忧虑的目光看向矶元时,却见他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知道不是鬼魅,她才放下心来,可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矶元又道:“怕是比鬼魅厉害。”
“什么?”姜怜心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就在这时,林家小厮却引着他们在一间厅堂前停下,又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他们入内:“二位且先在此稍后,小的这就去请老爷过来。”
“不是鬼魅那是什么?”待林家小厮离开后,姜怜心已迫不及待追问矶元。
矶元则做了噤声的姿势,故作玄虚般道:“小心隔墙有耳。”
姜怜心下意识的捂了自己的嘴,又听矶元道来:“我见这里妖气弥漫,恐怕林府上藏了只道行不浅的妖。”
“妖?”姜怜心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画末,反而觉得没那么可怕了,于是镇定下来道:“林府怎么会有妖呢?”
“妖若是潜藏于人世必然有所目的。”矶元顺着她的话若有所思的自语。
姜怜心则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就好比画末,他留在姜府上是为了等人,只是不知这林府上的妖又是什么目的。
“对了,你说林家小姐的病症会不会与那只妖有关?”姜怜心忽然想到什么,向矶元问道。
矶元则不假思索答道:“这也不无可能,妖若是存了害人之心,迷惑凡人献出自己的三魂七魄供其享用,增加道行,凡人不仅性命难保,还会因魂魄不全而无法轮回。只是凡人的魂魄可增加的道行微弱,妖多半不削如此,但也不排除有特殊的。”
“竟会到这样严重的地步?”姜怜心有些失神的低喃。
见她若有所悟,矶元便又一脸愤然道:“当然,否则我为何阻止你与画末结定契约?若是他哪日汲取生气时想不开,吞了你的魂魄,你便只得做个残缺的孤魂野鬼,游荡于人世间,直到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要说:看,遭报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