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来,帝星明,天下大和。
先前写着清心咒的纸笺上,现在只剩一句话,七个字。幽竹不知先前上面写着什么,会惊呼完全是因为上面写到“帝星”,但元诚不同,他见过这东西原先是什么样子,几乎是一下子就能断定沈明裳的异常与这东西脱不了关系。
“将夜里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与本王听,如何细节都不要遗漏。”元诚捏着泛黄的纸笺,一脸阴沉看着幽竹、幽兰还有韩紫。
三人对视一眼,韩紫最先开口,从元诚入宫后发生的事说起,幽竹、幽兰在一旁听着,补充遗漏。一个时辰后,韩紫三人终于将昨夜发生的事,仔仔细细,不漏任何细节的说完一遍。
“帝星命格、观星象、窥天命、无望山……”元诚缓缓开口,“无望山,竟是无望山,传信下去,寻找无望山。”
“殿下三思,陛下那里也在查无望山,我们若是这个时候查无望山,一定会被陛下发觉,到时只怕更惹陛下怀疑。王爷忧心王妃,但若让王妃知道您为她犯险,只怕会自责不已,王妃将王爷看得比什么都重。”韩紫出声劝道。
幽竹、幽兰没说什么,但看她们的表情,显然是不同意这时候查无望山的。
“令昭将本王看得比什么都重,本王亦是,什么都不要说了,立即去办,本王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消息。”元诚看着沈明裳说道。他的令昭已为他受了太多的罪,他如何能看着她受罪而无所作为。她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无助,只让人看着就绝心疼,他如何舍得让她沉浸在那样令人痛苦的世界中无可自拔。元诚知道的,沈明裳现在的情况,和陷入梦魇中不同,他叫不醒她的。
韩紫见状,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王爷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刚刚是她想岔了,王妃见不得王爷为她犯险,王爷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王妃受罪。
“等等!”就在韩紫要离开时,晏祈出言叫住她,对元诚说,“这东西既是明因大师送给小妹的,你不妨去找明因大师,明因大师就算圆寂了,不代表什么都没留下。”许是旁观者清的原因,唯有晏祈想到找明因大师问个究竟,像元诚,直接忘了还有这个选择,一心就想直接找到无望山。无望山的名声,晏祈听说过,他不认为元诚短时间里能找到。
经晏祈这么一提醒,元诚想起一事,“幽寒,去华云寺藏经阁找守阁人,告诉他是本王让你去的,他会明白的。”当日他找明因大师问他话里的意思,离开时明因大师有说,若是哪天想找他又找不到,可以到藏经阁找守阁人。当时,元诚没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许多事情早早就发生了,他和沈明裳,似乎入了一个局,被人牵引着往前走。
事情暂时有了转机,韩紫心下一喜,希望幽寒去华云寺能有收获。
幽寒速度很快,一个多时辰后,从华云寺拿回一只锦囊,是明因大师留给元诚的。锦囊中有一纸条,上面的字迹是明因大师的。
纸上写着,当元诚看到这东西时,应该看到了清心咒下掩藏的七字箴言,也知晓这是无望山留下的东西。明因大师让他不用去找无望山的人,因为无望山的人会主动找上他们。有了明因大师的锦囊提醒,元诚愈发确定,他和沈明裳入了别人的局。
这种被人掌控命运的感觉,元诚很是不喜,“查明因大师,本王就不信无望山真能藏的毫无痕迹。”不出意外,明因大师和无望山有关系。
这次,韩紫没说什么,立即退下,传信让人查明因大师。幽竹、幽兰跟着退了下去,这时候,王爷应该想一个人陪着王妃。
晏祈见没自己什么事,离开这里,留元诚守着沈明裳。沈明裳现在情况不明,晏祈不敢传信告诉商允,暗叹:幸好爷爷去看乔姨,不然……只怕会跳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
元诚坐在床边,握着沈明裳的手,明知沈明裳听不见他的话,却还是一遍一遍唤着“令昭”,对她说一些话。
沈明裳强撑着看完清心咒,便感觉自己陷入一片混沌中,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空无。沈明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周遭的环境令她不喜,仿佛有什么影在白雾后,吸引着她。
“杀夫之仇,够不够?”
置身一片白茫中,沈明裳忽然听见自己冷漠、充满怨恨的声音。
“沈明裳,当年和你有婚约的是朕,朕才应是你的夫、你的天,是你该想着、念着的人。”
这是元瀚的声音,沈明裳不会认错。
属于她的声音和属于元瀚的声音交错回响在耳边,似乎是两人在对话。沈明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见这样的声音,但她认出来了,这是成庆三年,她和元瀚在梅园的对话,之后,她于大火中重生,回到建丰二十二年,她和元诚大婚之日。
忽然,眼前一片火光,白雾散去,远山近景,映入她眼帘。沈明裳发现,她竟飘在空中,而梅园中,还有一个她。
这一切的一切,太过诡异,沈明裳琢磨不透。
她现在,仿若一个过客,看着她曾经经历过或是不曾经历过的事。
梅园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最后只余一片废墟。西北军进入京城,元栎登上帝位,经历的战火的京城,很快安稳下来,一片歌舞升平。沈明裳不知道为什么会看见她死后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她漫无目的的飘荡在空中,看着日子一天天流逝。
元栎不是个好皇帝,刚经历过内乱的大丰王朝,根本经不起折腾,但他却可着劲的折腾,修行宫、网罗天下美女、只顾享受、不顾百姓死活。沈明裳走过许多地方,看到的最多的就是死人、是白骨,是十室九空的村子。
看着满目疮痍的国家,沈明裳一片悲戚。
这一切,是她的罪过。
是她害的万千百姓流离失所,饿死、病死、被杀死……
她知道的,元栎不能成为好帝皇,而元瀚,尽管他逼死自己父皇,踩着兄弟白骨登上帝位,但他始终记得自己身为帝王的责任。元瀚,于百姓,是个合格的帝王,只是于她沈明裳,是杀夫仇人。
元瀚害的只是元诚,只是她,而她害的,却是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
沈明裳,是罪人。
而看到这一切的她,只能看着,无法改变什么。她亲眼看到一个又一个无辜之人死在她面前,但她救不了他们,沈明裳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也恨为复仇而助元栎登上帝位的自己。
若是元瀚没死,若是元栎没有为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元瀚该死,他该死,沈明裳疯狂摇头。
心底的仇恨,眼前的惨剧,狠狠折磨着沈明裳,她迷惘、无助、绝望,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沈明裳就这样飘在空中,走过大江南北,西域东海,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亡。最后,她看见北边异族侵入中原,他们烧杀抢掠,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血,迷了她眼的红。
血腥味,浓重的令人作呕。
沈明裳冷血,但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可抑制的颤抖了,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这锦绣山河,被异族践踏,只剩狼藉。
不理国政、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的元栎该死,促成这一切的也该死。中原大地被异族践踏,追其根源,她有错、有过、有罪,沈明裳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帝星陨落,天下大劫,我们不能就这样看着。”
耳边再次出现声音,沈明裳心神一颤。
“事已成定局,就算我们全部出山,也改变不了山河被践踏的事实。”
“难道就这样看着,我做不到……”
“当然不能就这样看着……”
耳边出现好些人的声音,他们在争吵,沈明裳有时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更多的时候,只能听见一片乱糟糟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没声音想起,静的让人害怕。沈明裳移开手,远远看见一座矗立在山巅,耸入云霄的高楼。
天阙楼。
龙飞凤舞的三字映入眼中,沈明裳又是一怔。
无望山、天阙楼,她竟是来了无望山,她为何会来到这里?
沈明裳清楚的知道,她是看了明因大师送给她的清心咒才会出现在这里,看见这等她死后发生的事,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见这些。
无望山,又是无望山,隐隐的,沈明裳猜到了原因:不管是她的重生,还是出现在这里,看见未来发生的事,都和无望山脱不了干系。
沈明裳环顾四周,想找人,想听人说点什么,但她飘在空中,将天阙楼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愣是没看到人。沈明裳敢肯定,她先前听到的有些乱的话,就是无望山的人说的,但是,那么多人呢,怎都不见了。
夜幕无边,繁星满天。
乍然间,天阙楼对面山头上一抹亮光直冲天际,仿若擎天一柱,头顶苍天,脚踩大地,沈明裳想也不想往那边飘去。
山头上,有一祭坛,三十六人盘膝坐在祭坛中,各占一个方位。祭坛中,站着一人,很好看的一个男人,看不出年岁。他身上,有一种气质,仿佛游历红尘外的世外男人。那些坐在祭坛中的人,有的白发苍苍,有的正值盛年,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基本一样,而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沈明裳看不懂他们要做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无望山的人。
“可都准备好了?”祭坛中心处,一老者突然开口问。
“都准备好了。”其他人附和他。
这时,那站在祭坛中的人忽然跪下,脸上一片痛苦,“师父。”
“洛华,不要忘记你身上的重担。”老者重而又重叮嘱站着的那人,也就是他的弟子洛华。
洛华望着眼前老者,慎之又慎回答:“徒儿谨记师父嘱托,定不负师父、师伯、师叔、师兄、师弟所托。”
“洛华,是无望山陷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无望山有责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建丰三年,无望山叛徒明渊逆天而行,令帝星隐匿,是为大祸之始。建丰二十四年,帝星陨落,乱之伊始。现今的一切,无望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师父和你这些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以命为祭,引凤星归来,佑帝星不陨,天下不乱。你身上负着重担,万不可任意而为。”
“徒儿谨遵师父教导。”
三十六人,以命为祭,沈明裳在冲天亮起的光柱中看到一个婴儿,婴儿渐渐长大,显出一个沈明裳不会认错的身影。
光柱上浮现的画面,正是她的成长画面,从她出生,到她死亡,最后定格在她身穿嫁衣那天。一个时辰后,光柱消失,沈明裳看见自己重新坐在花轿中。沈明裳知道的,最后的这个画面,是她重生后的画面,而不是第一次和元诚成亲时的画面。
她的重生,是这三十六人以命为祭换来的。
她如何承受得起。
“师父,师父……”沈明裳的思绪,被洛华一声声呼唤拉回祭坛。
洛华抱住老者,老者似乎还有余力,命洛华将准备好的纸笔拿给他。老者握着笔,行云流水写下一篇清心咒。
这字迹,这纸张,明因大师交给她的清心咒,原来是在这种情况下写下的。落下最后一笔,老者断气,祭坛之上,只余洛华活着。
沈明裳落到祭坛上,朝倒在祭坛上的三十六人三叩九拜,这是她欠下的。做完这些,沈明裳感觉有人在看她,抬头看去,正好对上洛华的目光。沈明裳飘过太多的地方,知道没人能看见她,但这时,她总觉得洛华能看见她。
这时,洛华忽然看着一处开口:“凤归来,帝星明,天下大和。沈明裳,你的命不再是你自己的,你给我等着。”
等着,等什么,沈明裳来不及想,眼前又陷入一片混沌,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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