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各自逃难华宇平悲愤难当,提着长剑冲出门去,站在那条血线的三步之外,朗声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姓余的四川人,是我华宇平杀的,可跟旁人毫不相干。要报仇,尽管冲着华宇平来好了,千刀万剐,死而无怨,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杀害良善,算是甚么英雄好汉?我华宇平在这里,有本事尽管来杀!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是乌龟忘八羔子!”
他越叫越大声,解开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堂堂男儿,死便死了,有种的便一刀砍过来,为甚么连见我一面也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小畜生!”他红了双眼,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走近镖局观看。华震天夫妇听到儿子叫声,双双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日来心中也是别扭得狠了,满腔子的恼恨,真连肚子也要气炸,听得华宇平如此向敌人叫阵,也即大声喝骂。众镖师面面相觑,都佩服他三人胆气,均想:“总镖头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丈夫,那也罢了。少镖头生得大姑娘似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敌人喝骂,当真了不起!”华震天等三人骂了半天,四下里始终鸦雀无声。华宇平叫道:“甚么出门十步者死,我偏偏再多走几步,瞧你们又怎么奈何我?”说道向外跨了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柳夫人道:“好啦,狗强盗欺善怕恶,便是不敢惹我孩儿。”拉着华宇平的手,回进大门。
华宇平兀自气得全身发抖,回入卧室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声大哭。
华震天抚着他头,说道:“孩儿,你胆子不小,不愧是我华家的好男儿,敌人就是不敢露面,咱们又有甚么法子?你且睡一阵。”
华宇平哭了一会,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吃过晚饭后,听得父亲和母亲低声说话,却是局中有几名镖师异想天开,要从后园中挖地道出去,通过十步之外的血线逃生,否则困在镖局子中,早晚送了性命。柳夫人冷笑道:“他们要挖地道,且由得他们。只怕……只怕……哼!”华震天父子都明白她话中之意,那是说只怕便跟那五名骑马逃命的镖师一般,徒然提早送了性命。
华震天沉吟道:“我去瞧瞧,倘若这是条生路,让大伙儿去了也好。”他出去一会,回进房来,说道:“这些人只嘴里说得热闹,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动手挖掘。”
当晚三人一早便睡了。镖局中人人都是打着听天由命的念头,也不再有甚么人巡查守夜。华宇平睡到中夜,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他一跃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长剑,却听母亲的声音说道:“平儿,是我。你爹出去了半天没回来,咱们找找他去。”
华宇平吃了一惊:“爹到哪里去了?”
柳夫人道:“不知道!”
二人手提兵刃,走出房来,先到大厅外一张,只见厅中灯烛明亮,十几名镖师正在掷骰子赌博。大家提心吊胆的过了数日,都觉反正无能为力,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柳夫人打个手势,转身便去,母子俩到处找寻,始终不见华震天的影踪,二人心中越来越惊,却不敢声张,局中人心惶惶之际,一闻总镖头失踪,势必乱得不可收拾。两人寻到后进,华宇平忽听得左首兵器间发出喀的一声轻响,窗格上又有灯光透出。他纵身过去,伸指戳破窗纸,往里一望,喜呼:“爹爹,原来你在这里。”
华震天本来弯着腰,脸朝里壁,闻声回过头来。华宇平见到父亲脸上神情恐怖之极,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僵住了,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柳夫人推开室门,闯了进去,只见满地是血,三张并列的长凳上卧着一人,全身*,胸膛肚腹均已剖开,看这死尸之脸,认得是霍镖头,他日间和四名镖头一起乘马逃去,却被马匹驮了死尸回来。
华宇平也走进了兵器间,反手带上房门。华震天从死人胸膛中拿起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说道:“一颗心给震成了八九片,果然是……果然是……”
柳夫人接口道:“果然是青云派的‘摧心掌’!”
华震天点了点头,默然不语。华宇平这才明白,父亲原来是在剖尸查验被害各人的死因。
华震天放回人心,将死尸裹入油布,抛在墙角,伸手在油布上擦干了血迹,和妻儿回入卧房,说道:“对头确是青云派的高手。娘子,你说该怎么办?”
华宇平气愤愤的道:“此事由孩儿身上而起,孩儿明天再出去叫阵,和他决一死战。倘若不敌,给他杀死,也就是了。”
华震天摇头道:“此人一掌便将人心震成八九块,死者身体之外却不留半点伤痕,此人武功之高,就在青云派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要杀你,早就杀了。我瞧敌人用心阴狠,决不肯爽爽快快将咱一家三口杀了。”
华宇平道:“他要怎样?”
华震天道:“这狗贼是猫捉老鼠,要玩弄个够,将老鼠吓得心胆俱裂,自行吓死,他方快心意。”
华宇平怒道:“哼,这狗贼竟将咱们龙虎镖局视若无物。”
华震天道:“他确是将龙虎镖局视若无物。”
华宇平道:“说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七十二路九幽剑法,否则为甚么始终不敢明剑明枪的交手,只是趁人不备,暗中害人?”
华震天摇头道:“平儿,爹爹的九幽剑法用以对付黑道中的盗贼,那是绰绰有余,但此人的摧心掌功夫,实是远远胜过了你爹爹。我……我向不服人,可是见了霍镖头的那颗心,却是……却是……唉!”
华宇平见父亲神情颓丧,和平时大异,不敢再说甚么。
柳夫人道:“既然对头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便暂且避他一避。”
华震天点头道:“我也这么想。”
柳夫人道:“咱们连夜动身去洛南,好在已知道敌人来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华震天道:“不错!岳父交友遍天下,定能给咱们拿个主意。收拾些细软,这便动身。”
华宇平道:“咱们一走,丢下镖局中这许多人没人理会,那可如何是好?”
华震天道:“敌人跟他们无冤无仇,咱们一走,镖局中的众人反而太平无事了。”
华宇平心道:“爹爹这话有理,敌人害死镖局中这许多人,其实只是为了我一人。我脱身一走,敌人决不会再和这些镖师、趟子手为难。”
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心想说不定敌人一把火便将镖局烧个精光,看着一件件衣饰玩物,只觉这样舍不得,那件丢不下,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兀自觉得留下东西太多,左手又取过案上一只玉马,右手卷了张豹皮,那是从他亲手打死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背负包裹,来到父母房中。
柳夫人见了不禁好笑,说道:“咱们是逃难,可不是搬家,带这许多劳甚子干么?”
华震天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我们虽是武学世家,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除了学过一些武功之外,跟寻常富贵人家的纨裤子弟也没甚么分别,今日猝逢大难,仓皇应变,却也难怪得他。”
不由得爱怜之心,油然而生,说道:“你外公家里甚么东西都有,不必携带太多物件。咱们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此去到江西、湖南、湖北都有分局,还怕路上讨饭么?包裹越轻越好,身上轻一两,动手时便灵便一分。”
华宇平无奈,只得将包裹放下。柳夫人道:“咱们骑马从大门光明正大的冲出去,还是从后门悄悄溜出去?”
华震天坐在太师椅上,闭起双目,将旱烟管抽得呼呼直响,过了半天,才睁开眼来,说道:“平儿,你去通知局中上下人等,大家收拾收拾,天明时一齐离去。叫帐房给大家分发银两。待瘟疫过后,大家再回来。”
华宇平应道:“是!”
心下好生奇怪,怎地父亲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柳夫人道:“你说要大家一哄而散?这镖局子谁来照看?”
华震天道:“不用看了,这座闹鬼的凶宅,谁敢进来送死?再说,咱三人一走,余下各人难道不走?”
当下华宇平出房传讯,局中登时四下里都乱了起来。华震天待儿子出房,才道:“娘子,咱父子换上趟子手的衣服,你就扮作个仆妇,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敌人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两个人,他又去追谁好?”
柳夫人拍掌赞道:“此计极高。”便去取了两套趟子手的污秽衣衫,待华宇平回来,给他父子俩换上,自己也换了套青布衣裳,头上包了块蓝花布帕,除了肤色太过白皙,宛然便是个粗作仆妇。
华宇平只觉身上的衣衫臭不可当,心中老大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黎明时分,华震天吩咐打开大门,向众人说道:“今年我时运不利,局中疫鬼为患,大伙儿只好避一避。众位兄弟倘若仍愿干保镖这一行的,请到杭州府、南昌府去投咱们的浙江分局、江西分局,那边刘镖头、易镖头自不会怠慢了各位。咱们走罢!”
当下一百余人在院子中纷纷上马,涌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