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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夜奔逃皆枉然(1 / 1)

这一日夜连番变故,莫风也是心力交瘁,原本就身子虚弱,很快便迷迷糊糊的睡去。睡梦中,父亲正在院中教大哥剑法,一群人闯了进来,各个穿着禁军服饰,直接抓走了父亲,自己与大哥在后面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忽然场景一变,周围一片旷野,父亲又坐在了高头大马上,身后将士兵甲鲜亮,阵型齐整。父亲手一挥,将士们蜂拥向前,与对面黑压压的金兵打了起来,这感觉金兵漫山遍野都是,无穷无尽,喊杀声震耳欲聋,大地震动,自己都开始摇晃起来。

莫风豁然惊醒,却发现喊杀声真的就在耳边,莫云正抓着自己的肩膀使劲摇晃,帐外不住有火光闪动。心中一惊:“金兵袭营了!”

莫云见他醒来,急道:“你且留在此处,不要乱走,我去看看。”抄起长枪便向帐外冲去。

莫风自知出去也没是无用,不如呆在这里等消息。这里处于军营中心,防御严密,金兵想来还攻不到这里。

可很快便发现,火光与喊杀声越来越近,隐隐觉得不对,暗想:“难道外围竟抵挡不住。”正待出去看个究竟,却见一人浑身浴血冲了过来。借着帐篷燃烧的火光细细一看,竟是上官灵。

忙问道:“上官先生,你受伤了?”上官灵却不理会,拉起莫风便走,口中嚷道:“快走,金狗杀过来了!”莫风心中一凛,道:“真的要败了吗?”上官灵并不回答,拉着莫风跌跌撞撞的只管夺路而走。此时宋军早已没了阵势,各自胡乱作战。也有将领试图收拢士兵,可混乱中一时半伙收效甚微。上官灵也不分东南西北,见到哪里人少,便往哪里行去,遇到落单的金兵便一刀杀了,见到大队金兵便掉头绕走。莫风看着到处溃逃的宋兵,有时上百人,反被金兵几十人追着乱窜。知道宋军真的是败了。军心散了,便是孙武在世,也无能为力。

前方迎面过来一队金兵铁骑,瞅见两人,许是莫风穿的长袍暴露了身份,领头将领刀一挥,带人冲了过来。上官灵不敢硬抗,拉着莫风便跑。上官灵武艺虽高,终究比不过快马,很快便被追上,上官灵知逃不过,伸手先将莫风推了出去,转身跃起,已抽刀在手,一刀便向那将领头顶砍落。那将领在后面追的兴起,不提防上官灵突然反击,上官灵出刀之快,一刀便将那将领劈成两爿。

后面士兵一时也被镇住,上官灵落在那将领的坐骑上,砍翻了几人,拍马向前冲去,伸手拉起莫风,放在身后,向前冲去,转眼便冲出好几丈远。后面金兵这才反应过来,怒冲冲的追来为将领报仇。

上官灵只管前冲,不想前方一队金兵拦住去路,初略一看得有五百多人。为首将领手持大环刀,正是完颜良佐。

上官灵暗道糟糕,却听斜刺里一声大喝:“张某在此,完颜良佐还不前来受死!”莫风看去,正见张逅带着两三百人马杀来。

上官灵一喜,一拨马头迎了过去。完颜良佐也不阻止,待那队追兵融入进来,人数一下便占了绝对优势。长枪指天,身后士兵位置变幻,迅速摆了个锥形阵。长枪再向前一指,马开始缓缓前冲。速度越来越快。骑兵冲锋,靠的便是极快的速度。此时两军离得近,其实并不能将马速提升到极致,冲击力也会大打折扣,但以多打少,对付张逅这些人马足够了。

张逅大喝一声:“列阵!”这些人都是张逅亲兵,算得上精锐,动作迅速,长枪杵地,枪尖斜向前,砍刀在手,腰身微弓,准备砍马腿。张逅急声对上官灵道:“烦请先生带公子速速离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他本想让上官灵将两兄弟都带走,可现在莫云不知在何处,时间紧急,只能走一个算一个。

莫风看着张逅以及这两百多士兵,这些人必定全力为自己拖延时间,只怕都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心中略有不忍,张逅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上官灵不待莫风回答,双腿一夹马腹,向前冲去。

行不多久,火光中见一人长枪飞舞,与七八个金兵厮杀,正是莫云。莫云长枪猛一下横扫,砸倒一人,其余人却不畏惧,一人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咱么在加把力。”

上官灵一跃而起,直接落在莫云金兵身后,大刀扫过,砍翻了几人,剩下三个金兵见势头不妙,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莫云一枪一个,戳死当场。

上官灵道:“快快上马,我送你们离开此地。”莫云道:“大军怎么样了?”上官灵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快走!”莫云与莫风共骑一骑,上官灵上了一匹无主之马,在前面开路,只顾往前行去。

匆忙中也不知行了多久,此时早已将军营远远抛在后面,一路上除了几个逃窜的宋兵,已经见不到人影了。可上官灵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忽然勒马,目视前方,喝道:“什么人?何必藏头露尾?”

话声刚落,树上跃小两个人来,满头白发,长得一模一样。上官灵脸色一沉,道:“阴阳双煞,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阳煞打了个哈欠,笑道:“哪里的话,我二人在此等候多时了,正好一觉睡醒,你们便来了。”

上官灵心中一凛,这二人轻功极好,跑是跑不掉了,也不回头,对莫云道:“你们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阴煞冷声说道:“走,往哪走?元帅有令,让我二人抓你们回去。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上官灵冷笑道:“那得先问过我的刀!”双脚一蹬,冲天而起,大刀舞出一片光影,劈向阴煞。阴阳双煞同时出掌,也不用兵刃,直接接了上去。三人一上来便出狠招,斗在一起。

莫云自知这种层次的战斗,远非自己这点功夫能参与的了的,留下来毫无意义,一抖缰绳,纵马驰去。阴阳双煞如同未见,只顾与上官灵争斗。

一路急行,莫云转变了几次方向,脸色也越来越焦急,频频回头张望,莫风皱眉道:“怎么,有追兵?”莫云知道他没有武功,不如自己听觉灵敏,道:“后面一直跟着一队骑兵,虽然离得远,但怎么也摆脱不了。”

莫风略一思索,道:“想必他们是寻着马蹄声追来的,不如我们舍了马,隐藏起来。”

莫云一喜道:“如此甚好。”忙勒停了马,扶莫风下来,便要将马撵走,可转念一想:“马上无人驱使,跑不了多远便会停下,到时追兵发现不对,再找回来,那就真的跑不掉了。”

将莫风按在草丛中,道:“你先在此别动,我去引开他们,再来接你。”

莫风本待劝阻,可一想:“马上只坐一人,天又这么黑,追兵未必会追赶得上。”点头道:“你自己小心!”

莫云点点头,也不多话,拍马向前跑去,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莫风躲在草丛中,忽觉得背后有响动,转头向后看去。漆黑的草丛中,竟飘着两团鬼火,绿油油的甚是碜人。莫云一向不信鬼神,“鬼火”一说,书中却有记载,据说是一种能够燃烧的气,鬼魂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莫风眉头一皱,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随着一团黑影的缓缓靠近,显出一头半人高的狼来,所谓的“鬼火”,不过是狼的两只眼睛。莫风暗暗发苦,跑了这大半个晚上,到头来竟给这畜生做了晚餐,当真是死了都没有全尸。不要说折腾了这一夜,便是莫风状态最佳的时候,也远远不是这头狼的对手。

那头狼看着莫风,眼中满是警惕,却似乎并没有对食物的渴望。一人一狼这般大眼瞪小眼,几个呼吸的功夫,那狼忽然抬起头看着远方,然后夹起尾巴,逃了开去。不过一会,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莫风不敢稍动,通过草间的缝隙看去,一队金兵手持火把,向莫云离去的方向追去。

待到他们去的远了,莫风这才挪了挪发麻的双腿,坐在地上。想起刚才那头狼,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还是换个地方的好,可一样望去,这附近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哪里才安全。若是走的远了,只怕兄长来了也找不到自己。思来想去,索性把心一横,干脆留在这里,等到什么是什么。

静了下来,想想这一整天来发生的事,隐隐觉得有些蹊跷。父亲上午被抓走,到晚上便传遍了全军。须知这是军队,军中纪律严明,不如市井间可以随意传播流言。还记得胡三儿当时说道:“元帅中了那人的毒,无力反抗……”莫道远中毒,即便是莫风自己,也只是推测,胡三儿却说得如此肯定,显然传播消息的人知道一些内情。金兵昨夜刚经历一场小败,士气低落,今夜敢来袭营,显然有人通风报信。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倒在草地上睡了过去,睡梦中各种场景片段不断涌现,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莫风站起身来,四处看看,身处一片茫茫草野中,晨风吹,草低伏,不见一个人影。莫风想起昨夜那只狼,不自觉的往那个方向瞄了一眼,还好不在,松了口气。忽觉不对,再看一眼,草丛中露出一片衣角。莫风暗暗警惕,慢慢挪过去,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具尸体,一具被野兽撕咬过,面目全非,残缺不全的尸体。莫风直觉得胃里面一阵翻涌,好久才缓过来。穿着宋兵的服饰,血块还没有完全变黑,显然死的时间不长,应该是昨夜逃跑至此,被那头狼袭击啃食。莫风恍然,难怪那头狼没有袭击自己。狼没有人类的贪婪,吃饱了之后一般不会再造杀戮。

莫风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还没有见到莫风回来,也不见那队金兵。想来金兵一直追着不放,莫云跑的远了。

不远处便是一具残尸,想想便不舒服,而且虽说狼一般习惯夜里觅食,但若是饿了谁又能保证白天便不出来。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莫风寻思:“听那阴阳双煞的意思,似乎那完颜承麟有意活捉我们,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这身白袍太过明显,还是脱了的好。”脱下长袍,找了块尖石划了几道口子,再用手撕烂,仍在那残缺的尸体旁边。那尸体早已看不清面目,身形虽比莫风略高,但完颜承麟等人想来是分不清楚的,而莫云肯定能一眼认出,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脱壳之计。

昨夜跑的匆忙,那还分得清东南西北,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不过往东南走总不会错,只要远远绕开邓州城,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莫风看了眼太阳,分清方向,一路往东南行去。

这一片草地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草尖上的露珠,在朝阳下闪着熠熠光辉。等到露珠被太阳蒸干的时候,两匹马急速跑了过来。前一匹马上坐着一个青年,满脸焦急,正是莫云。后面一人,四十来岁,作道士打扮。莫云喜道:“不错,正是这里!”

原来昨夜藏好莫风之后,莫云带着追兵只顾往前跑。可惜坐下之马跑了这许久,已然不支,渐渐便被拉近了距离。又跑了一阵,那马忽失前蹄,还好莫云反应快,在马摔倒之前飞身跃起,倒没受伤,可没了坐骑,转眼便被追来的金兵围住。

那金兵头领喝道:“莫云,还不受降!”

莫云大笑道:“凭你也配?”

金兵头领怒道:“元帅爱惜人才,不愿伤你。你若弃暗投明,大好前程便在眼前!如若不然,只怕今日难以离开此地了。”

莫云道:“多说无益,尽管出招便是!”

金兵头领道:“如此,须怨不得我了。”莫云被如此看重,这头领心中难免不忿,只是完颜承麟的命令却不敢违逆。那头领一声令下,众士兵手持兵器围了过来。

这队士兵训练有素,虽不会什么武功,但配合起来,莫云却是难以摆脱,何况还有那将领在旁边虎视眈眈。这般斗了一阵,莫云虽杀了几人,但身上也添了两处伤口,鲜血渐渐将衣衫染红。此时莫云已然精疲力尽,动作慢了许多。众金兵看出便宜,一人抢功心切,拿着刀冲将上来。莫云手中长抢探出,正中那士兵咽喉。忽然腿上一阵剧痛,回身一看,一名金兵手持长枪,正刺在自己右腿之上。莫云长枪横扫,砸在那金兵头上,将他砸飞出去,当场毙命。莫云腿下一软,坐倒在地。众金兵一拥而上,将莫云制住,夺了长枪。

那金兵头领嘲笑道:“我当如何,原来不过如此!还是带我们去找另外那个小子吧。这荒郊野岭的,可别喂了狼,元帅面前没法交代。”

莫云心中也是惴惴,以莫风的体质,可斗不过一头狼。这念头一闪而过,冷笑道:“要杀便杀,哪那么多废话!”

那头领怒道:“你莫要不识好歹!要不是元帅有令,我早一轮弓箭射过来了,还用追你到现在?”

莫云大笑道:“死又何妨?让我给金狗做奴才,却是妄想!”

那头领大怒,道:“好!好!好!元帅只说要活的,可没说要齐全的,我先敲断你一条腿再说。”说着,真的走了过来,提起手中铜锤,猛向莫云左腿砸下。

眼看着莫云这条腿便要废了,破空之声传来,那头领只觉得后脑处一阵劲风袭来,连忙偏头躲避,铜锤失了准头,重重砸在地上。那头领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不及细想,侧身往旁边一滚,这才看清,场中多了一名道人,已还剑入鞘,正伸手将莫云拉起,近处的那些金兵,呆呆站着不动,喉间一道伤口,渐渐渗出血来,这才齐齐倒地。众金兵惊骇莫名。那头领暗道一声好险,一摸脸颊,满手的鲜血,也是肝胆俱裂,喝道:“你是什么人?”声音颤抖,色厉内荏。

那道人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滚!”便不再理会,取出药来,给莫云包扎。

金兵头领一时进退两难,打又打不过,走又不甘心。略一思量,手一挥,带着剩下的人灰溜溜的走了。

莫云施礼道:“多谢师叔救命之恩!”这道人乃是莫道远的师弟,后来继承了师父清虚子的衣钵,道号无尘。无尘道人摇头道:“这说的什么话!我与你爹亲如兄弟,救你本是应该。”四处瞅了眼,问道:“你不在军营之中,为何独自到此?”

莫云叹道:“军中遭逢大变故,我与三弟逃跑至此!”将前事简单说了一遍。

无尘道人听得又惊又怒,道:“贤侄莫慌,咱们先把风贤侄接回来,再想办法营救师兄。”

这一番追逃打斗,已经过去了个把时辰,莫云也是担心。死了这么多金兵,留下不少战马。二人选了两匹好的骑上,沿来的方向寻去。只是这天色一片漆黑,逃跑时又慌不择路,那还能记得清来路,莫云只能凭着记忆和路上的痕迹慢慢摸索,几次走岔了。这般直到日头高照,才终于寻了回来。

莫云连声高喊:“三弟,三弟!”只是无人应答。无尘问道:“你肯定便是这里吗?”莫云点头道:“不错,当时便将他藏在草丛之中。”

无尘细细看了看,翻身下马,朝右侧走去。莫云不明所以,却也跟了过去。走了几步,见到前方草地低伏,有被压过的痕迹。莫云快跑两步,草丛中窜出两头狼来,对着二人低声咆哮。二人哪里会惧怕,无尘甩手两枚金钱镖,打在狼头上,一头当场毙命,一头踉跄着逃走。“铜头铁脚麻杆腰”,说的便是狼,狼头极为坚硬,寻常即便被人敲上一棍子也没事。可无尘这暗器的劲道非同一般,如何能挨得过。

莫云心中不安,向前跑去,一片破碎的衣角映入眼帘,正是莫风之前所穿的白袍,再走两步,陡然停住,浑身颤抖,竟自昏了过去。

无尘紧随其后,伸手扶住。看着地上那具残缺的尸体,叹了口气。将莫云放在地上,也不去叫醒他。莫云一夜之内几番拼杀逃遁,本已心力交瘁,凭着兄弟情深,强撑到现在。此时眼见兄弟枉死,尸体不得齐全,如何受得住。昏过去也好,等醒过来或许会好受些。无尘寻思:“等他醒来,看见兄弟惨状,难免又是一番伤心,不若将其火化带回,也好过客死异乡。”收集残尸,堆上柴草,此时天干草枯,用火折子一点便着。

无尘站在火堆前,看着尸体被大火吞噬。喃喃道:“风贤侄,你虽自幼体弱多病,聪慧却异于常人。我此番前来,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没想到迟了一步。”他这次在漠北,无意中遇到一人,此人医术了得,或可治的了莫风的病,无尘大喜之下,当即马不停蹄的来寻莫风,生怕耽误了一天。昨天连夜赶路,正巧碰见莫风遇险,挥手一枚金钱镖扔过去,没想到被那金兵头领躲了过去。无尘一来自持身份,二来生性平和,虽谈不上仁慈,但也并不好杀,是以留的众人性命。

忽有所感,回头看去,莫云躺在地上,睁开眼,定定的看着燃烧的火焰。

无尘有些不忍,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看开些!”莫云也不回答,只是眼中渐渐湿润。

许久,莫云终于站起身来,与无尘一起看着火焰渐渐变小,直至熄灭。脱下长衫,长衫上已经破了好几处口子,在破口处打上结,铺在地上,用手将骨灰一点点捧起,放在上面。最后扎了一个大包,背在背上。

无尘道:“若直往临安方向去,难免碰上邓州城的金兵,不若先行向东,出了河南再说。”莫云点头道:“师叔所言极是!”

二人上马,向东行去。这一转向,便与莫风错开。

此时莫风正独自走在路上。没了长袍,这秋日还是有些冷的,好在太阳照在身上,总算暖和一点。早饭是没得吃了,但愿前方能遇到人家,或是采到野果充饥。

一直走到午牌时分,前方终于出现一个小村庄。莫风大喜,快步跑过去,可到了近前不由苦笑,这村子到处断壁残垣,显然长久没人住了。

中原地带,原本都是繁华之地,可惜金兵南侵以来,十室九空,惧怕金人的,便随着宋室一起南迁,舍不得故土家业的,便留了下来,却又被金人洗掠,最后所剩无几。据说沿海一带的渔民,不愿被金人统治,对宋室又失去了希望,驾着渔船,寻找东海之外的岛屿去了。东海之上,有着诸多岛屿。唐朝之时,便有僧人鉴真东渡日本,传授大唐文明,日本国也曾多次派遣使者前来学习中原文化。

日本原名扶桑,又号“倭”,《新唐书》记载:咸亨元年,倭国遣使入唐,此时倭国已“稍习夏言,恶倭名,更号日本。使者自言,因近日出,以为名。”“扶桑”乃是太阳之树,“日本”寓意日出之地。太阳源头的说法,莫风自是不信,但渔民若真到了日本,生活大概不会像现在这般艰难吧。

既然没人,莫风也不客气,自行在房舍间寻找。在一处破屋中,找到了几件打满补丁的布衣,撑开一看,已经被老鼠咬了好几个洞,莫风也不去管它,直接披在身上,虽然不合身,倒是暖和了不少。

衣服有了,腹中却还空空。莫风翻遍了大半个村庄,却连一粒米都没找到。

莫风一屁股坐在地上,自昨夜到现在,一路奔波,粒米未进,现在又累又饿,当真是前胸贴后背了。莫风寻思着不如早点赶路,却见一只大老鼠慢慢悠悠的从眼前走过,对自己毫不在意。莫风瞅着这只老鼠,好家伙,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肥的跟小猫似得,要是抓来烤熟,也够吃一顿了。想归想,却并没有真的去做,一来抓不到,二来也不敢吃啊!

看着大老鼠从眼前走过,莫风心中一动,连忙爬将起来,蹑手蹑脚的跟在老鼠后面。转了好几个弯,那老鼠从门缝里钻进一座破旧的祠堂。

莫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那扇破旧的门,走了进去。

桌椅上积攒了厚厚的灰尘,但一个牌位都没有,想来是村人迁徙的时候带走了。要知道不论是大门还是小户,对于祭祀先祖都看的极重,搬家之时,便是舍弃金银财宝也要把祖先牌位请走。

莫风此时无心理会这些,屋中已不见了老鼠踪影,向墙壁看去,果见墙根处有好几个大洞。这些洞老鼠可以钻过去,自己却是不行,赶紧退出门外,绕道屋后。

入目处,是一大片粟米田。只是多年没人打理,粟和杂草混在一起。大概当时情况紧急,还没等到收割便走了。粟成熟后落在地上,自行繁衍起来。

粟又名“稷”“小米”,五谷之一,乃是中原地带极为重要的一种农作物,“社稷”一词便由此而来。

“五谷”之称,最早现于《论语》。据记载当年孔子带着学生游历,子路掉队在后面,遇见一位用杖挑着竹筐的老农,便问他:“老丈可曾见过家师?”老农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何为夫子?”老农所指究竟的是哪五种谷物,早已无从考证,后世的文献中可谓众说纷纭。自汉朝以后,逐渐形成两种较有力的说法:一种说法是稻、黍、稷、麦、菽;另一种说法是麻、黍、稷、麦、菽。这两种说法的差别,在于稻和麻,大概也是江南文明崛起的标志吧。

此时正值粟米成熟,红彤彤的挂满秸秆。莫风大喜,连着秸秆折下许多,抱回村中。村子中央有一个大石磨,经历了风吹雨打,依旧完好,木架也还牢靠。莫风本想将粟米放在磨上去壳,可推了推,那磨尽纹丝不动。壳是去不了了,莫风用手将粟粒撸下,直接煮便是。

好不容易找来一口勉强能用的破锅,用石头在底下架好。

石磨边有一口井,莫风探头看了看,长期无人用,水倒是挺足。莫风找来一个缺了口的破瓦罐,用草绳绑牢,放入井中,拎出半罐水来。水颇为清澈,莫风喝了一口,清甜甘美,几大口便将一罐喝完。

来回扯了几次,将粟粒洗干净,放入锅中,加满了水,升起火来。一会的功夫,水沸腾了。莫风撤了火,将水倒掉,也不怕烫,用手抓起一把便吃。许是饿得很了,虽然没有油盐酱醋,连皮都没去,但吃起来倒也香甜。莫风吃的一粒不剩,这才擦了擦嘴,心满意足。

莫风略作休息,又去弄了点粟米,煮熟了,找了块破布洗干净,兜起来,背在背上。这些应该够吃上两天了,有心多带些,可力气不够,要是因此耽误了赶路,那就倒置本末了。瓦罐接满了水,抱在手上。继续赶路。

无意间一低头,看到瓦罐中的倒影,莫风不禁哭笑不得。这凌乱的头发,黑乎乎的面庞,真的是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再看看身上满是补丁又破了洞的衣服,加上布兜和破瓦罐,直如乞丐无异。自己一向虽不敢说翩翩佳公子,但好歹衣着干净,头脸整洁,没想到今日竟成这般模样。

莫风虽不喜欢,倒也并不排斥。现在形势混乱,这身打扮反倒不会引人注意。

一路前行,初时倒没什么,时间一长,便觉得异常沉重。这般走了一个时辰,已累的气喘吁吁,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陶罐包袱随手放在一边。

天边飞来一只雪白的鹰,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到了头顶。莫风心中羡慕:“要是能像鹰一样翱翔该多好!”可那鹰却不离去,竟在莫风头顶盘旋起来。

莫风心中暗想:“难道这扁毛畜生也想拿自己果腹。”鹰属于猛禽,捕食小孩也时有发生,但一般是不敢招惹成人的。莫风隐隐觉得不妙,撒腿便跑,包袱水罐也不要了。可没跑几步,便听身后马蹄声传来,一人高声喝道:“站住了!”

莫风回头一看,一骑疾驰而来。莫风知道跑不了,索性停了下来,骑者很快到了眼前,这人莫风倒也认识,正是完颜幹。

完颜幹上下打量了莫风几眼,心道:“原来是个叫花子。”喝道:“你跑什么?”

莫风装出十分畏惧的样子,低着头,颤颤巍巍的回道:“小……小的见……见大老爷过来,心里害怕,就……想逃跑。”“大老爷?”完颜幹一愣,倒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称呼他,不过看看莫风那装扮,便即释然,声音缓和了点,道:“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我且问你,这两天可曾见到过什么特别的人?”莫风回道:“大……大老爷说……说笑了,小的这些天连半……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哪……哪来什么特别的人?”完颜幹不悦道:“我像是在说笑吗?算了,你走吧。”莫风暗喜,转身便走。却听完颜幹道:“慢着。”莫风一惊,难道被他发现了什么不成?完颜幹接着道:“东西都不要了吗?”莫风松了口气,捡起包袱水罐,心道:“没事瞎叫唤什么?吓死本公子了!”转身便走,速度不能太慢,但也不敢过快。

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听声音不下十余骑,应该是完颜幹的同伴。莫风不敢回头,继续向前走去,听得后面完颜幹称呼来人道:“元帅!”心中一凛:“完颜承麟也来了!”

完颜承麟“恩”了一声,道:“你先等一等。”莫风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当做未听见。完颜幹大喝一声道:“元帅让你停下,没听见吗?”莫风转过身,低着头道:“各位大老爷,可……可是叫的小人吗?”完颜幹怒道:“除了你还能有谁?”完颜承麟道:“你无需害怕,我们并非歹人,只是想问你几句话罢了。你是什么人?”莫风回道:“回大老爷的话,小的是汉……汉人。”完颜承麟眉头一皱道:“我会看不出你是汉人吗?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从何处而来?”莫风颤抖着声音,假装害怕道:“小人名……名叫王大贵……贵,原是老爷庄里的下人,半月前刚……刚从老爷的庄里逃……逃出来。”完颜承麟听他说的含糊不清,问道:“哪个老爷?你又为什么要逃?”莫风有意装憨,好放自己离去,回道:“老爷就是老爷,哦,老爷姓宋,有好大一片庄园,好多仆人。可是……可是……”完颜承麟见他可是了半天,硬是没说下文,喝道:“可是什么?”莫风吓得一哆嗦,道:“大老爷饶命!”完颜承麟眉头一凛,道:“我饶你便是,你知道什么就直说!”莫风这才道:“可是半个月前来了一群狗金兵……”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忙改口道:“来了一群军老爷,把老爷、少爷、管家还有好多人都……都杀了,还……还糟蹋了夫人小姐。小的害怕,乘乱逃了出来,糊里糊涂就走到了这。”

完颜承麟面色一沉,心道:“我虽三令五申,不得惊扰百姓,女真人汉人当一视同仁,可收效甚微。这次非得请陛下下旨严惩不可。”

眼见完颜承麟面色不善,完颜幹忙道:“元帅,此人稀里糊涂,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完颜承麟点头道:“一个小仆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又受了惊吓,由他去吧!”

莫风心中暗喜,却听完颜承麟道:“你抬起头来。”莫风只得抬头,眼前一人正是完颜承麟,身后十余骑,阴阳双煞赫然在列。在人群之中,却有一张熟悉的脸,熟悉到令莫风难以置信的脸——孙盛!孙盛是莫道远军中最早的一批将领,比张逅还要早一点进入军中,莫道远对他信任有加,武功谋略也不输张逅多少,但不知为何,在军中的地位却不如张逅。可孙盛一直以来并无怨言,对莫道远极为忠诚。没想到此时却投靠了完颜承麟,以孙盛的地位声望,宋军溃散便不足为奇了。

莫风心中惊骇,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可孙盛看到莫风的一瞬间,却明显有了愣了一下。阴煞目光毒辣,笑问道:“怎么,孙将军认识此人?”孙盛几乎看着兄弟两长大,莫风知道瞒他不过。

却听孙盛摇头道:“不认识。”阴煞淡淡道:“哦!”孙盛心头大骂:“你哦一声算是什么意思?”面上也淡淡道:“我见此人落魄至此,一时感伤罢了。”

完颜承麟可是只老狐狸,如何会信,看了莫风一眼,道:“把脸洗干净!”莫风道:“这里没水,洗不了。”完颜幹怒道:“你那瓦罐里不是水吗?”莫风不愿道:“那可是小人用来喝的,如何能够浪费。”完颜幹大怒:“废什么话?让你洗便洗!”说着便要动手。完颜承麟道:“且慢!”向身后一示意,一人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水囊,足有四五斤,递给莫风。完颜承麟道:“够你洗脸了吧?”

到了这个时候,再推脱也没有意思了。莫风接过水囊便洗了起来。很快,灰尘去净,又恢复了原来的容貌。完颜承麟看了眼孙盛,道:“现在认识了?”孙盛不答,完颜承麟凝视莫风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就是莫风小公子吧!”莫风也不再装楞,脸上恢复平淡道:“阶下之囚而已,可当不得‘公子’之称。完颜承麟果然名不虚传!”

完颜承麟笑了,如同和煦的春风:“公子说哪里话,公子若是弃暗投明,必为座上之宾。”莫风暗自奇怪,自己在宋军之中并无职位,也不像兄长那样在战场上杀敌,按理说完颜承麟应该不认识自己,为何一上来便招揽。哂道:“什么是暗,什么又是明?”完颜承麟似乎颇有耐心,道:“赵宋腐朽,奸臣当道,民不聊生,难道还不够昏暗吗?”莫风歪着头想了想,众人以为他会严词辩解,可他却点了点头,道:“也许吧!”完颜承麟喜道:“如此说来,公子是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了。”莫风心道:“那不过是一只乌鸦嘲笑另一只乌鸦罢了。”嘴上道:“在下才疏学浅,可没这能耐。”

完颜承麟脾气好,完颜幹却忍不住了,怒道:“小子,别不识抬举!”完颜承麟喝道:“不得无礼。先赶路吧,此事以后再说不迟。”

众人启程北行,莫风自然也被带着一起走。既然完颜承麟不准备杀他,他倒也不会主动求死,跟着便跟着。

原本一人一骑,并没有多余的马。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莫风被安排与孙盛同乘一骑。反正莫风人小,也不虞坐骑承受不住。

一路上孙盛几次欲言又止,莫风只做不理。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终于到了一个镇子。街道两旁,房屋错落有致,以前大概也是个繁华的所在。可如今,看着那些店铺破落的门窗,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莫风心中叹息:朝代更迭,兴衰荣辱不过是帝王一家,可受苦的终究普通百姓。

众人找了一家客栈,虽然看起来有些破旧,但众人都是军伍出身,倒也没有那许多穷讲究。此时已到晚饭时间,但大厅里不过寥寥数人,喝着酒,叹着气,感慨世道艰难。

完颜承麟在军中威严虽高,平日里待手下却没什么架子,十几个人就在大厅坐了几桌。完颜承麟对莫风颇为上心,邀请他坐在自己左手边,阴阳双煞、完颜幹、孙盛和其他两人依次落座。

军中规矩不让饮酒,菜倒是点了不少,满满的一大桌,都是些家常的菜色。完颜承麟笑着对莫风道:“小镇子,没什么佳肴,等回到京城,在好好招待公子。”莫风淡淡一笑,道:“不劳费心,对我来说,熊掌鲍鱼与青菜豆腐并没有什么差别。”

完颜承麟一窒,笑道:“公子果然真性情,孔圣人说过:‘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倒是我们俗气了。”莫风不语,心想:“番邦蛮夷,谈什么圣人教化。”

完颜承麟略为尴尬,转与众将闲聊。莫风也不插嘴,静静的听着,从他们只言片语中,总算里理出了个大概。

昨夜,金兵忽然杀出,宋军甫一接触便即溃逃。天亮打扫战场,宋军死的死,逃的逃,邓城之围算是解了。完颜承麟担心京城之危,带着十几个高手护卫先行回去,大军暂由完颜良佐统领,等休整完毕后再赶上。那只玉爪本来是用来探路的,没想到因此遇到了莫风。

莫风暗道晦气,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寻思:“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大哥显然未被他们抓到,也不知现在是回去解救父亲了,还是在找我。得想个办法脱身才是。”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莫风躺在床上,寻思:“完颜承麟放心我一个人住在此处,看似毫无防备,只怕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决难走出这间客栈。何况此处人烟稀少,想要逃过阴阳双煞和那只大鹰的追捕,实在千难万难。需当想个万全的法子。”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莫风的沉思。莫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退去,淡淡道:“门没闩。”门外之人犹豫了一下,才推门进来。

莫风坐起来,看着这个畏畏缩缩的中年人,谁能想到,就在一天前,他还是一条豪迈洒脱的汉子。许久,莫风平静的语气道:“孙盛将军,你不会是特意来展现你这幅怂样的吧?”孙盛神色一黯,孙盛与莫道远虽是从属,实如兄弟,平日里莫风都称他一声“孙叔”或者“孙将军”。“孙盛将军”与“孙将军”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其中的疏远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孙盛迟疑道:“我就是来看看。”莫风道:“多谢了。”

又是一番沉默,好一会,孙盛仿佛鼓起莫大的勇气,问道:“小风……小公子,你会原谅我吗?”莫风笑了,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道:“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我还活着,你还是去问问那些阵亡的将士们吧!”孙盛浑身巨震,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莫风看他这幅模样,也是不忍,心想:“或许他也有苦衷吧!”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不,绝不能可怜他!不管怎么样,他毕竟害了全营的将士。”向孙盛的眼神又恢复冰冷。

孙盛表情痛苦,道:“我也没想到,我只是想让大军败一场,却没想败得这么彻底,伤亡这么多兄弟。”莫风道:“你应该想到的。”顿了顿,道:“那首歌是你作的吧?还蛮好听的,他日我若是不死,倒是可以去唱给将士们的英灵听。”

孙盛不语,许久,转身离去,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背对着莫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说完,大踏步走去。

莫风凝视门外,良久,直接躺了回去,也不关门。心中回味着孙盛最后那句话:“活着,才有希望!”这个道理很浅显,大多说人都能懂,可身在局中,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晨,众人随意用了些早餐,便启程往汴梁而去。昨日完颜承麟已让人去买了新衣服和一匹马,莫风将身上的破烂换掉,独骑一匹马,随着众人前行。邓州城距离汴京不过七八百里,众人骑的都是战马,一日便能跑五六百里,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汴梁城那巨大的城墙已出现在众人眼前。

汴梁城历史悠久,两千多年前,周文王之子毕公高,曾经在此筑城。“开封”之名始于春秋,因郑庄公“开拓封疆”之意而得名。战国时,魏惠王将国都迁到这里,定名“大梁”。五代梁太祖建都开封,改名“东都”。后汉、后周均沿称“东京开封府”。当年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定都开封,建立北宋。开封人口曾一度达到一百五十万,更有西域、南洋等外邦异族前来交易商品,可谓是“万国咸通”的大都城。可惜后来金攻陷开封,改为汴京。而如今已经成了金国的都城。

莫风看着眼前庞大的城池,那高耸的城墙,一时黯然。虽从未来过,却从小就听人说起这个名字。九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南迁的宋人,如今恐怕一个都找不到了,可是他们对故土的思念,却和他们的后人一起留了下来。莫风还记得,小时候听过一首流传甚广的七绝: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短短的二十八个字,却将宋朝上下的堕落奢靡书写的淋漓尽致。诗中狠狠讽刺了朝中那些纵情声色、祸国殃民的君臣,可惜没有什么用,此刻,那些达官显贵大概正在家悠闲的喝着酒,看着歌舞吧!

众人进入城门口,早有守城的士兵出来盘问。完颜幹亮出一面令牌,那些士兵瞅了一眼,赶忙退至两旁,让出一条道来,眼神中满是敬畏。

此时的汴梁城中或许没有了曾经的繁华,但金宣宗迁都之后,大量的金国贵族富商涌入,街道上也是车水马龙,店铺鳞次栉比。可是在莫风看来,这繁华不过是一个表象,如今的金人,可谓腹背受敌,北有蒙古虎视眈眈,南有大宋阻住去路,进退不能,虽有完颜承麟等人苦苦支撑,但根基已坏,想要崛起难于登天。

街上行人众多,大家见完颜承麟等人气势不凡,都自觉让路,虽不能驰马,慢慢前行却并无问题。

行了一阵,在一处路口边停了下来。完颜承麟微笑道:“莫公子,你如今有恙在身,不宜劳顿,且先去舍下修养。”又唤过一名手下,道:“莫公子是贵客,你且先送他回府,让夫人好生款待。等良佐回来后,让他速速率军到濮阳回合,不得有误!”说完,领着众人离去,转过街角,消失不见,只留下莫风与那名随从。

既然是元帅吩咐,那随从自不敢怠慢,恭谨道:“公子请随我来,元帅府离此不远。”莫风也不推拒,道:“好。”那随从有意结交莫风,道:“公子得元帅器重,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莫风暗自摇头,心道:“完颜承麟与我生死大敌,我若降服,怎么跟父亲交代,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将士?”只是懒得说明,问道:“完颜承麟难道家也不回吗?”那随从面色恭谨,肃然道:“元帅一心为国,有时便是如此。”莫风心中暗叹:“完颜承麟倒是和父亲有许多相似之处,可处境却又大不不同,完颜承麟颇受金国皇帝信任,位高权重。而父亲处处受排挤,这次以后,前途更是难测。”那随从道:“在下那懒玉,若是公子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莫风不好拒绝,道:“如此多谢了。”

完颜承麟的府邸果然很近,说话间便到了。

莫风看着眼前的朱漆大门,门上整齐的排列着五行门钉,椒图兽面衔环,圆瞪双眼,仿佛真的能驱除邪魔。与门前石狮一同守卫着这处府邸。可惜不知道这府邸的前任主人现在又在何方。府邸外围着两人高的院墙,红砖绿瓦,既不奢华,也不显寒酸,算是中规中矩。

门廊下,两个守卫站得笔直,目光炯炯。见莫风二人前来,一人迎了过来,道:“那懒统领,您回来了!怎么不见老爷?”那懒玉道:“老爷有要事在身。这位是莫公子,老爷的贵客。”

那守卫忙引二人进门,先一步进去禀报了。那懒玉领着莫风进了一处大厅坐下,自有侍女奉茶。既然来了,莫风也不畏惧,悠闲的坐着喝茶,与那懒玉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很快,进来一个体态壮硕,满面笑容的老者。

那懒玉起身施礼道:“管家!”那管家笑道:“那懒统领跟随老爷一路辛苦!老爷身体可安好?”那懒玉道:“劳管家挂记,好的很!”指着莫风道:“这位莫风公子,是老爷的贵客,老爷特意交代,让夫人好生款待,不可怠慢。”管家神色一肃,道:“噢?公子有礼。”莫风对完颜承麟不满,连带着看整个府邸都不顺眼,也不起身,只是点头示意。管家暗道:“哪来的小子,好生无礼!”不过完颜承麟特意交代,自然不是自己能得罪的起的。对那懒玉道:“你且随我去见夫人。”那懒玉对莫风道:“公子且稍坐,容我去向夫人禀明。”莫风道:“统领自去便了!”

两人走后,莫风这才细细观察厅中装饰,桌椅饰物并不华丽,自有一种厚重朴实之感。主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人物画像,上面写着几行符号,莫风识得这是金国文字,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细看那人,膀阔腰圆,身材魁梧,穿圆领窄袖袍,袍角左缭,掖于腰间,肩着披风。头戴盔,上有塔刹状顶,两侧有卷翼,手持一把大斧,表情威严坚毅,目光锐利。

莫风正看得入神,背后一个声音道:“那是太祖的画像。”

莫风回头看去,见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气质雍容,面上带着微笑,道:“当年太祖率领三千七百勇士,在出河店大败辽国十万大军。临战之前,太祖让画师给他画了这幅画像,本来一直留在皇宫之中,今上为了奖赏老爷的功劳,特意赐下此画。”

她口中的太祖,乃是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此人的威名,许多汉人都是听说过的。先是在出河店大捷,紧接着占领黄龙府,最后以两万对七十万大败辽军,辽国自此走向衰落,也由此造就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传说。莫道远与莫风说起此事时,也对其推崇备至。后来的完颜兀术、完颜承麟等人,虽也厉害,但比起完颜阿骨打还是逊色了些。

莫风见那管家跟在妇人之后,明白这十有八九便是此间的女主人,完颜承麟的夫人了。没想到竟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话。

完颜夫人似能读懂莫风的诧异,笑道:“这么多年来,女真人与汉人早已融在一起,能说汉话并不足为奇。”莫风恍然。完颜夫人道:“公子一路劳顿,一定饿了吧?管家,你先带公子去沐浴更衣,吩咐厨房做些可口的饭菜。记住,要照南方的口味。”

莫风看着这个夫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这般慈善,这般心思细腻,为兄弟俩安排各种琐事。其实莫风对于吃饭,并没有什么要求,在军中的时候,可由不得你讲究。不过也没有拒绝,莫风虽对完颜承麟充满敌意,但对于这个妇人,反倒生出几分亲切感。

莫风告了声退,随着管家走去,一路七拐八绕,过了好几扇门,到了一处房间。房中摆着一个大浴桶,桶中热气蒸腾。房中站着两个年轻的侍女,见管家进来,连忙施礼。管家脸色严肃,道:“你们好好伺候莫公子,若是惹了公子生气,休怪我打你们的板子。”那两个侍女战战兢兢,连声应是。

管家脸色变得温和,对莫风道:“公子先洗着,我稍后再来接你用餐。”莫风见他恭谨,也不好失了礼数,道:“有劳!”

管家走了,那两个侍女本来要留下来,伺候莫风洗澡,但被莫风严词拒绝了。莫道远对子女管教甚严,莫风在家的时候可不敢有这种奢望。

莫风好好的洗了个澡,换上侍女准备好的衣服,顿觉浑身舒坦。管家早在门外等候,带着莫风来到一处偏厅。

完颜夫人正坐在厅中,见莫风进来,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公子倒是生的一表人才,可曾定了亲事?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修来的福气!”

莫风笑着回复道:“夫人说笑了,小子年纪尚幼,又有重病缠身,如何能害了人家姑娘。”其实此时风气,十四五岁成亲的并不稀奇。即便成亲较晚,也往往很早便定下了亲事,更有甚者,胎儿尚在腹中,不辨男女,便已有了婚约。

完颜夫人暗暗叹息:“年纪轻轻,却遭此劫难,真是可惜!”完颜夫人已找那懒玉问过话,对莫风之事多少知道些。笑道:“北地寒冷,公子可还习惯吗?”

莫风笑道:“冷是冷了些,多穿些衣物便好。”汴梁的天气比起临安确实冷了许多,不过莫风这几年跟随莫道远征战河南境内,御寒能力倒是有所提升。

完颜夫人道:“都说江南气候温宜,天堂般的地方,倒是令人神往。”莫风叹息道:“可惜江南的暖风,吹散了人心中的锐意。”

完颜夫人也是聪慧过人,哪能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点破。吩咐侍女道:“上菜吧。”侍女应声退了出去。

完颜夫人对莫风道:“也不知道公子喜欢吃什么,只是让厨房随便做了些,公子不要嫌弃才好。”莫风道:“夫人说哪里话,倒是我叨扰了。”

很快,饭菜便端了上来,菜色并不多,也算不得山珍海味,但却十分精致。莫风也确实饿了,当下也不客气,拿起筷子便吃。莫风虽不讲究,但并非不识货之人,识别的出这是浙江一带的口味。

完颜夫人见莫风吃的开心,心里也是高兴,起身道:“公子慢用,吃完了让小兰带你去休息。”又对身后侍女道:“莫公子的起居,以后便由你来伺候。”与莫风招呼一声,便出去了。

莫风就着菜吃了两大碗米饭,米粒晶莹玉润,倒是上等的好米。河南大地,多种植小麦、高粱,以馒头、面饼、汤饼为主食,稻米一般是不吃的。这一顿饭菜,完颜夫人倒是花了些心思。

吃罢饭,由侍女小兰领着进了一处小院。小兰道:“夫人吩咐了,以后这里便是公子的住处。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便是。”莫风道:“多谢。”

小兰笑道:“公子客气了,奴婢可当不得。听那懒统领说,连老爷都夸赞公子呢,公子一定是极厉害的人!”

莫风不置可否:“是吗?”

小兰以为他不信,忙道:“老爷平日里可很少这么夸奖一个人呢!老爷曾说,‘若是我大金能多几个青年才俊,便中兴有望了。’”

莫风眉头一皱,道:“你是汉人?”小兰点头道:“对啊。”莫风不渝,心道:“你一个汉人,对金国的中兴这么上心做什么?”

完颜夫人落落大方,心思玲珑,小兰作为贴身的丫鬟,自然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续道:“老爷常说,‘女真人也好,汉人也罢,只要忠于大金,都是大金的好子民,我大金便当一视同仁。’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在这府里,我们这些汉人是从不受欺负的。”

莫风暗道:“完颜夫人好心思,派了贴身的丫鬟过来,合计着是来说服我的。”莫风谈性不浓,问道:“哪个是我的房间?”

小兰指着其中一见道:“那间便是。”又指着另一间道:“奴婢暂时便住在哪一间,公子有事吩咐一声便是。夫人说了,公子要是嫌闷的慌,也可以随处走走。只是那边的院子,轻易可去不得!”莫风明白那大概是女眷居住的地方,点头道:“省的。”

小兰施礼道:“那公子休息吧,奴婢先行告退。”自去寻完颜夫人复命去了。

莫风倒是真的有些累了,进房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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