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离上一次皇帝陪皇后省亲是瑞光帝,那是一个沉迷美色的昏庸君王,他为了自己的皇后解散后宫,陪同皇后省亲,为了讨取她的欢心,让一国皇后住在自己的娘家,甚至亲身陪同。而嘉盛帝的父皇孝文帝一生致力于平衡前庭和后宫的势力,直到如今,才有皇帝再度陪同皇后省亲的‘大事。’
他这是对我的警告吗?小腿上次留下的伤口开始结痂,越发的瘙痒起来,好几次他要忍不住将痂给撕去。我需要成熟,需要克制自己……可是,如今他却茫然的不知所从。
父皇……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我一直都在努力啊。
梦里头,那个小小的自己总是那么无助。他和她的母妃在皇宫里头格格不入,每次他都努力做到最好,只要能够引起父皇注意的事,不管多么辛苦他都愿意。
沈蕴打量着外头的景色,大雪业已停止,天空湛蓝得直逼人眼球,刺痛眼睛,雪松遍布,遮天盖地,看上去像是冬日迟迟不去的阴影。这才是我的归属地。沈蕴的马车行走在将脏雪堆积在两旁而洗出来的道路上。
“我……”他忽然开口,想要说什么。
“嗯?”对面捧着书的小女孩抬起头,一脸疑惑。
沈蕴一时语塞,发现他还从来没有正式的喊过她的名字。“王若离。”
“干嘛哦?”她重新低下头。
“你和蔚抹云关系很好嘛?”
“当然。”她回答得迅速,根本不需要经过思考。“蔚抹云陪伴我长大,他可是说我的亲人。”她脸上露出他从来没见过的笑容。“不,不对。他不能单单说我是亲人……”
“不过呢,我并不喜欢蔚老夫人,你不必这样看我。我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看法罢了。”她虽然脸上不喜,但是口气还算尊重。“你是太子,人家要拉拢你,肯定不会像对我那样对你咯,我和你的看法当然不一样。”
她对于蔚老夫人的说法,沈蕴听得是心中不悦。在他的心中,蔚老夫人可以说是他的第二个母亲。甚至,是母亲的代名词,温婉解意,善良体贴。在每次偷偷溜进盛京的时候,都是她接待他,教给他一些做人道理和处事原则,虽然有的时候沈蕴有的时候对她的想法很不认同。做人,就是要有债必还。
“而且蔚夫人还信佛,我最讨厌就是念佛的人了。”她不加修饰地露出厌恶难当的表情,不知道是厌恶念佛,还是厌恶念佛的那个人。“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我觉得这才是真理。而不是嘴上说着佛经圣礼,终日身上沾染着浓浓的檀香,屋子里头摆放着观音大士,日日参拜,手中捏着个佛珠转来转去,然后自称一个信徒信女,就好像自己真的超脱红尘了。”王若离的描述让太子联想起了慈宁宫曾经的女主人。那个身材高大丰腴,面部轮廓稍显出男子的刚硬的太后。她年轻的时候可能非常的清秀,可随着年岁的增加和经历的风雨让她的举止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别人:不要忘记自己卑微的身份。太后常年华丽精致的衣袍,端坐在高位之上,半垂着眼睛,手中永远捏着一串佛珠,身上沾染着香味,那是佛堂才有的浓重檀香。自从皇祖父去之后,她扶持父皇上位,而后便退居佛堂,就连后宫之事也全权交予皇后处理。她的脸上总是带慈爱笑容——可声音中带着威严,让人莫名地害怕——佛珠套弄在手指间,来回的转动。
即便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可是沈蕴打心底不喜。皇后是太后的侄女,同出一家。沈蕴知道,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皇后总是为难母妃,而太后也睁只眼闭只眼。每每宴席的时候,皇后总与太后一同出场,长长的明黄色裙摆,上头绣着朵朵盛开的金色牡丹,由数只金凤围绕,向所有人宣告她们高贵的身份。而太后,看向他的目光带着轻蔑与不赞同。
太后不喜欢他,皇后也不喜欢他。可是沈蕴无所谓,那些人他也不喜欢,他不稀罕不喜欢的人的的喜欢。我有母妃就够了。他这样想着,便伸手握住母妃的手,母妃轻拍他的手背。
如今小女孩一番话,让沈蕴不免有些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因人而异了。太后念佛他反感,蔚夫人念佛他却认为是一种慈祥。‘无事不登三宝殿’‘临时抱佛脚’就单单这两个词便能充分反应人们对佛祖报的功利心了。祭孔拜佛不过是应酬差事罢了,至于家中的夫人,少夫人是拜如来佛祖亦或是太上老君,更是不在乎。
他一直都不喜欢宫宴,因为这意味着要见到他不喜欢的人,父皇经常在这个时候考察他们的功课。皇后一直没有孩子,所以他们考察功课时,都能见到她冰冷如同大理石,以及太后手中加快转动速度的佛珠。这个时候,他心情愉悦,充满了报复后的快感。
“蕴儿做的很好,谢太傅前不久也夸你。”父皇那个时候还会笑,尽管板着脸,但沈蕴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重视。
“太子做的是不错,可是哀家觉得弘儿做的更好呢。”太后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皇后,皇后抿紧嘴唇昂起头颅,德妃讪笑着尴尬的解围。沈蕴低下头,难堪地咬住嘴唇。每次都是这个样子,只要他任何一方面超过其他几个兄弟,太后就会用那种严厉而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叫他们白家人死得干干净净。我要让他们统统知道,我,南离太子永不原谅。光是那些回忆,理智就已被愤怒的火焰燃烧殆尽,只剩满腔悲愤。无人是可以是做他背后的靠山,任何人都没有,哪怕是他曾经奉若神明的父亲,他在自己最需要别人安慰和支持时,遗弃了他……
“而且你不知道,蔚抹云这段时间简直要被他母亲给折磨疯了。”她愤愤不平地道,“老了就老了,脑袋糊涂也就算了,可是怎么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了!蔚抹云那些姐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红楼梦》里头说嫁出去的妇人……”她猛地闭嘴。
“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有……”
“继续说?”见到她似乎不想说的样子,沈蕴也不再提问。上次,她问了燎原之火,明明很感兴趣,却见到他明显不想说也不强迫。那么,他也尊重她。毕竟,燎原之火,那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
“而且,你都不知道去的都是些什么……嘁,蔚抹云看到的时候脸都黑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知道蔚夫人喜欢礼佛,上次参加长公主宴席的时候,一个个都围在她身边,拜托,才几岁的年龄就满口的佛经!”王若离排着额头,露出我的天呐的表情,“也不知道蔚夫人是怎么想的,不过换做其他人嘛,大概都不愿意有个想要出家的姑娘做自己儿媳妇的吧!你说说,那些女人如果娶进门来,简直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
“你刚刚不算是在背后说他人坏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若离面露微笑,声音柔和而尖利。“别把我和那群女人一起比较,真是说不出来的恶心!”
“你有必要如此歧视她们嘛?”沈蕴淡笑。王首辅似乎把她教得以为自己是个男人了。
“歧视?我也不想的,只是你可以举出一些让我能够稍微对她们产生好感的例子吗?”她嘲诮,“还说我,若是比起对于她们的厌恶程度,再如何我也比不上你吧,嗯?”
“你倒是了解我啊。”
的确,他在十二岁被送入军营的时候基本和女性断绝了接触,唯一不可磨灭印象的便是太后手中的佛珠还有皇后冰冷扭曲的嘴唇。想到这,太子握紧了拳头,总有一天……我会叫他们死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