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路上发生的一些小吵闹延误了时间，待他们到达饭厅，已经是迟到了，苦月先生和心云真人已经端坐，心云真人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含笑看着他们，而苦月先生则不悦地眯起了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王若离不禁怀疑起先前沈蕴所说的话，这样连个性子迥然不同的人怎么会是挚交呢。
“来啦，快做吧。”三清真人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杯盏，“上菜吧。”
王若离才发现桌上并没有饭菜，两位长者是在等他们。真是太失礼了，王若离也不禁自责，可只是对心云真人，对于苦月先生，她是真的没有一点好感。不喜欢我的人，我也不喜欢她。就王若离的观念来说，从来不曾有过‘山不就我，我便就山’的观念。
饭桌上寂静无声，在家中的时候因为父亲说“食不言，寝不语。”饭厅一直是很安静，可是那种安静和现在的截然相反，那是一种亲人之间血浓于血，不需言语便已知对方心意的宁静，而这里却是一潭死水般的死寂，甚至比不上死水，毕竟死水微澜。
太子吃饭的速度很快，王若离根本赶不上，但也不想独自和两个不熟识的长辈用餐，只好急急道了句“我吃完了。”便去追沈蕴的脚步。跟着沈蕴，来到了他的房间。
“我们今晚要住在这里吗？”王若离不安地挪动位置，靠近沈蕴一点。
“对，怎么了？”他问，“是住的地方不满意吗？”
真的要住在这里？王若离咬紧嘴唇，微微抬眼去左右打量。沈蕴见她的样子，好笑地补充：“你要说便说吧，先生喜欢清静，这屋子里头没几个人，更没人会偷听你的话。先生最讨厌背后道他人是非的人了。”
“万一是对他有利的是非呢？”
苦月先生对她的不喜，她看的真真切切。而在看到沈蕴的时候，除去诧异等复杂神情，便是那种骄傲，以沈蕴为骄傲的眼神。她和沈蕴的房间更是隔着老远，若是有事找他，就得经过苦月先生和心云真人的房间。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在对上自己的目光会露出刻骨铭心般的仇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用这样吧？而且自己的父亲还是他的学生，不是吗？父亲和苦月先生的关系好坏王若离猜想应该还算是不错，否则父亲不太可能拉下脸去请一个他不喜的人，何况还是亲自写的帖子。思及至此，王若离不免困惑起来，为什么父亲从来没和她说过苦月先生，好吧，就算没有什么话题可以提起，那么……为什么就连王若离生身母亲去世这种大事，他也不来呢。
她把自己心中的困惑说出，沈蕴听完，脸上的微笑同样被疑惑取代。他食指挠了挠下巴，道：“本来没细想，只以为是先生在这里住久了，不喜欢陌生人。可是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王若离抿唇一笑，这是个好兆头，至少他没在她说的时候打断她，也没有再否决她。
“虽说在盛京我的耳目还算不上四通八达，但是一些细枝末节还是能勉强打听清楚的，要我帮忙吗？”
“你如果真的想帮忙就应该偷偷地去打听，然后再告诉我，而不是像这样，直接问我想不想，到时候我不是欠你一个人情了？”王若离笑道，以为她是冤大头吗？
沈蕴似笑非笑，不说话。王若离总觉得他的笑容难以捉摸，有的时候就像是捉弄小猫小狗一样，喜欢逗着她炸毛。
“慧极必伤啊，王家二小姐，想你小小年纪，心思还那么沉。”
“那你觉得我这样好呢，还是整天笑嘻嘻，什么都放在脸上的要吗？”她想起之前在蔚抹云家中做客，看到陪同蔚夫人的几位姑娘。
“人姑娘心思纯……整日都待在家中，学些姑娘家应该做的事，”沈蕴用茶盖轻轻拨动浮茶，“可不像某些人……”
心思纯，她不相信，除了父亲之外，这个地方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战争。那些女人养出的姑娘，能够单蠢单蠢的起来吗？
“这个世上大多数人都在拼搏，为了权力、地位、财富，各种东西，可是有些人应该等待，比如你，你是一个姑娘。”说到最后，沈蕴几乎是轻声如梦呓，“还是一个小姑娘。”
“这太不公平了！”她记起曾经，本家来的客人说，父亲没有一个儿子，偌大的家产如何，他的血脉如何。我也一样可以做到的，可是为什么我做到的时候，你们任何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我骑马骑很好，比起男子也毫不逊色，同时学习射箭，我的准头也比蔚抹云更精准，甚至他射偏的时候，我也能够正中靶心。虽然不擅长你们觉得女子应该学的东西，但是我其他方面大概……完全可以弥补了。”她不甘心的说，“为什么我做到的时候，得到了却不是赞赏，而是那些……人的讥讽和嘲笑，就应该我做到了他们那些窝囊废儿子做不到的事吗？”
“大雪封路的时候，士兵都喜欢苹果，因为它们能够治疗很多疾病，可我不喜欢，无论它多么美味，多么具有神气的疗效，我也不喜欢，因为我根本不喜欢那种味道。”他轻轻皱眉，好像也在困惑自己到底该如何说。“如果是大部分的人不认同你，只能说明你是真的有问题，如果只是一小部分，你就应该知道，你无法做到人人都喜欢，就像那个苹果。”
“但是否认我的人比起喜欢我的人更多。”王若离有些愁苦地低下头颅，“永远站在我这里的只有父亲和蔚抹云。”
“你之前不是说还有一个温景阁吗？”他语气有王若离说不出的轻快，简直是在幸灾乐祸了。
听着沈蕴的问话，王若离愣住，之前为了气沈蕴，她觉得只有一个朋友太过寒碜，故意把温景阁说出来。“他？”她摇了摇头，“他和我关系不错是没错，但是你真的见到他那个人就会知道。无论是对着任何人都是温文尔雅的斯文样子，但是！要让他真正打开心扉，估计连门还没碰到，就被他扫地而去了。”
“听起来好惨的样子。”他失笑。
看着他笑，王若离耳根红了红，问：“在这里过夜就算了，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等消息吧。”
“啊？”
“我还有一些疑惑想问苦月先生，所以得耽误一下时日了。你也不必整日待在这里，尽可以多出去走动走动。”沈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感觉好像瘦了点，等回盛京了，你父亲不会说是我虐待我吧？”
这种亲昵的口吻让她莫名地不习惯，明明之前两个人还是箭弩拔张的，可是如今……“别转移话题啊。”世人总是习惯用狰狞的面孔来掩饰内心的羞涩，这一点哪怕是重活两世，王若离也不能罢免。于是故作凶狠地一把拍掉他的手。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害怕他，有的时候甚至敢做一些不伤大雅的小动作，而这是最初根本不敢设想的。
在这里他身姿慵懒，头发不再是一丝不苟地高箍在玉冠上，一根布条松松垮垮地绑着，几缕调皮的黑发柔顺地垂下来，更显得醉人。两个人皆是躺在宽大的榻子上，上头铺着厚实的棉被和毛垫。沈蕴盘坐着双脚，手中拿着拿着本兵书，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窝处盖下一片阴影，王若离羡慕嫉妒地仇视着他。“看什么呢”他漫不经心地翻动手中的书籍，不时抬头看她，恰好撞进她的目光里。
“看你啊。”王若离忽然想很逗逗他，不知道他那张冰山脸会露出什么表情。
“我不接你的话。”
王若离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撅嘴道：“……啊喂！”一边说，伸手去捶他，他笑着躲开，用书轻拍在她手背上。“太过分了啊你，你接一下我的话会怎么样啊！”
“好啦好啦别闹了。”沈蕴接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将她的手整个包了起来，将她整个人都扯了过去，王若离还沉浸在他的笑容和温暖的手掌中，措不及防下跌进他的怀里，身躯一下绷紧，抬眼去看他带笑的眉眼。
“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啊。”她呛声。
大概是气氛太过甜蜜融洽，也可能是他眉眼那一瞬的温柔如水，也可能是缺乏温暖渴望拥抱。王若离眷恋地不想离开他的怀抱，他的胸膛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厚实可靠，那么一刻她是那么疲惫，只想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好看了。”他脸上快速闪过憎恶的表情，王若离的心猛地抽紧。“不过你说的话我可以当成赞美。”他干脆地搂住她的腰，将她按在怀中。
王若离被迫地拥入他怀中，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再也见不到他的表情，让她有些担忧，是不是那句话伤害到他了？“这算是我的荣幸吗？”她试探地问着。
他叹息：“你说呢？”边说，边抚摸着她的长发。在旅途中伺候的都是男子，王若离的头发太长，自身也不擅长梳头，所以只能由沈蕴简简单单地帮她用布条绑起来。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时候，被门外的敲门声所打断。“殿下，苦月先生找您。”
王若离不等他开口，退出他的怀抱，一离开这散发热气的火炉开，顿时就能感觉到寒冷，她不由缩了缩肩膀。
“我很快回来的。”他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想多了，刚刚那样就好。”
“什么啊！”她磨了磨牙。
“没有没有。”听着沈蕴憋着笑意的声音，王若离气愤难当。刚刚明明是他把自己扯过去的，怎么说的好像……听得那么暧昧！而且他不是说了，他没有他哥哥的癖好，更是对小女孩没有任何兴趣。
又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妹妹了吗？
心脏蓦地有一瞬间的疼痛，但王若离选择性地忽略过去。
我是父亲的女儿，是蔚抹云的好友，是姐姐的妹妹，是王家二小姐，可是……什么时候我才能做到真正的我呢？
空荡荡的房间门窗紧闭，王若离却遍体生寒。她倒了一杯刚刚小童进来找沈蕴时，顺手更换的热茶，雾气蒸腾迷蒙了她的双眼，整个世界像是被拉上了一层灰色的帘帐，明明触手可及，却如天上星辰般遥远。但是天上的神明知道，他们知道我到底是谁……哪怕是在睡梦中，满天的群星是他们的眼睛，慈悲而怜悯地注视着她，他们呼喊她，呼喊的是那个被她可以遗忘的名字……
晚间的时候，她给沈蕴讲一些她在书院有趣的事，比如那个廖家公子，本来只是调节气氛说的，也想能从沈蕴身上得到表扬，比如说重义气什么的，他却不赞同的训起话来。
“你知道这样做多危险吗？”他说，“往小的说是你们小孩子不懂事，但往大的说，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去抨击你父亲，自身不正，养女不善，纵女行凶，混淆视听——你是明阳书院，那是一个男子书院！你父亲是皇上的心腹，但是你的名声呢？你的一生可能都这样毁掉了。”沈蕴沉了脸，口中的责问让王若离难堪地咬紧嘴唇。“你也说蔚老夫人不喜欢你，就算不稀罕改善关系，明面的礼貌也要做到，而不是在她找你谈话的时候，毫不客气的回击。”
“难道她冲着我吐口水，我也要忍气吞声假装看不见吗？”她倒竖眉毛，“本来这并不危险，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一直到蔚夫人找到父亲告密，才变得危险起来。”她的种种话语无不申诉地她的委屈，可是对面的人丝毫不谅解，只是站在他的位置上对她进行各种挑剔。
“你是个小姑娘，你做的不应该是和个男人一样。”太子表情淡淡。
“可是你能做的我也能做，我做的甚至可以比你更好，这并不公平！”首辅之女瞪圆了眼睛嘶喊。她不想这样的，也想和午间时分般，两个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滚作一团，难道认知的不同就真的那么难以跨越，这就是传说中的代沟？可是代沟，她与蔚抹云未曾有过。“而且我不需要不喜欢我的人的喜欢，我也只会在需要别人喜欢我的时候惹人喜欢！”她赌气地大声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