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么呢,还不上车。”在马车中等她的人,此刻撩开车帘,看似不耐烦地催促。
“你都没说你要等我。”一上车,她就欣喜地说,“你先前那么说,我以为你要先进宫呢,没想到还等着我。”
沈蕴不理会她一连串的问题,看似别扭地扭过头。“紧张吗?”
“之前都没有,可是现在有点了。”她不安地咬住嘴唇,冲沈蕴勉强一笑。
“别紧张了,你现在放松点。”他想了想,道,“等等进宫了,唔,我……父皇不会那么快就召见你了,你还要在门口侯一会,你就好好组织一下语言,别到时候出了大错。”
“我知道……”王若离点头。她的确不喜欢与陌生人交际,但该如何的时候她都能发挥好,毕竟,无论前生今世,那种场合都是她无法避免的。
“我父皇并不是想对你父亲做什么,只是你父亲这样大闹了一场他找不回场子,你到时候找一个梯子能够让大家顺顺利利的下来就够了。”
王若离点了点头,这些不用他说,她也知道的。
沈蕴安抚意味的笑了下,透露说:“内阁一下换了三个青年才俊上去,你以为是什么?”
不是断我父亲的臂膀,给他一个警告吗?父亲在内阁多年,明面上不曾有有过深的交谈,但私下的交情又得是另外一回事。
从王若离略微难看的脸色,太子大概就能猜出她在想些什么。
“唉,你果然还是太小了。”沈蕴双手交叉,顶着下巴说,“如果真的是你想的那样,那他为什么王首辅出来之后再换呢?那样不是更可以狠狠的落了王首辅的面子?你就是太重视某些东西了,所以反而缺乏长远的目光。”
我又不准备当武则天,要那么多政治家的眼光做什么?再说了,如果真的和武则天一样……王若离打了一个哆嗦。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女儿,自己的侄子,自己的儿子……哪一个不曾命丧她手。历史都是由失败者的骸骨堆积,由胜利者的朱笔书写。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双手也要沾染上无辜者的鲜血。
“至少目前为止,我的父亲和蔚抹云、姐姐是最重要的。”她的心漏跳了一拍,想看看对方的表情。令她莫名沮丧的是,沈蕴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
照例在宫门处被拦下检查,车夫将车牌一亮,守卫缩了回来。王若离面无表情地隔着近乎透明的绿纱看这金瓦红墙,咕噜咕噜的轴轮滚动在冰冷的石板上的声音。
“在想什么呢?”
王若离出神得厉害,不知道何时沈蕴离开了自己的位置,侧身在她身旁,温热的呼吸直扑她面颊。她一怔,看着他日渐显现出男子棱角,脱口便说:“我在想,这四四方方的高墙囚禁了多少人的一生!”
他本来微微勾着的唇角,一瞬间的僵硬,面色沉凝。
“对不住啊。”她说,“我不是故意的——”
沈蕴摆了摆手,打断他接下去的话。“你说的没错,可真正能困住人又岂是这四方高墙,可是他们内心的欲望,指天为狱,画地为牢。”
“父亲和我说过,这世上最大的瘾就权利了,只要曾经触碰过,就一辈子都戒不掉。”
“人的一生,一旦和三样东西沾边就是最大的不幸,智慧,财富,美貌。”
王若离坏笑一声,压着下唇,盯着沈蕴瞧,让沈蕴一阵不自在,不由摸摸了自己的鼻子,又局促放下。“你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你不是非常非常不幸了嘛?”她嘻嘻笑着。
太子本就浅淡的笑容顿时消失,若有所思地低哼一声,危险地眯上细长的眼眸,话语森寒刺骨,“美貌,你也是这样觉得吗?”
对于一个男子而言,样貌的确重要,面部残缺者不得在朝为官,可若是一个男子面容太过姣好,又为女子不齿,男子嘲笑。即便是她,第一次见到沈蕴时,也是为他出众的样貌而震惊万分。若他不是出身高贵,贵为太子,那样的容貌出生在其他地方都是一种灾难。生得太过美丽,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它,那么从一出生,那美丽的面庞便不是属于自己的。
她低下头,做出忏悔的表情,不时抬眸偷瞧他,对上他视线一瞬间,猛地再次低头。口里小声地说:“我那是心直口快……再说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单纯开玩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而已啊,你将来如果登上大宝,一定是个明君,君明臣直,不能因为一句戏语便系怒形于色,当然更不能私下报复,而是要肚内能撑船……”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你说是不是啊?”她扯扯嘴皮,笑着说。
他脸色缓和了一些,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抱臂坐回一边去。
“真的生气了啊?”她小声嘟喃,“我是开玩笑的嘛。”
沈蕴不说话的时候,浑身上下的低气压,慑得人心惊胆寒。但对上王若离,和沈蕴已经多日相处了,虽然也觉得局促不安,至少不会恐慌惧怕。现在的情况,仿佛又成了最初不甚熟悉的模样。冷漠疏离到了极点,就和他对待白雅白素般。
他们进到真正的内宫时,马车停下,外头传来略带尖锐声调的声音。沈蕴皱了皱眉,命令她:“你在这里待着。”
王若离受不了他的语气,扭过头。
沈蕴翻身下了马车,她旋即贴在车壁上偷听。
“陛下先前有下令,一旦知道殿下及王二小姐进宫,立刻派人来禀。”对方谦恭地说,“杂家在这里也等候多时了,不过毕竟过了这年王二小姐已经十二岁了,之前和太子殿下同行乃事急从权,这儿毕竟不同于北疆,故而陛下派杂家带了另一顶轿子,就劳驾王二小姐改轿了。”
王若离双手猛地紧握成拳,忐忑不安地等待沈蕴的回答。
只要他强势一点……这位即便是嘉盛帝眼前红人的太监总管,也不能强来。可是,沈蕴如此的地位如此动荡……
只是,希望转瞬即逝,泯灭殆尽。
他揭开帘子,重新上来。“他的命令我也不能太过抵抗。”他瞧见了她慌忙紧张的神情,急忙补充,“你放心,如果待得太久了,我会想办法的。”
你能想什么办法……
她还是努力维持面上功夫。“好,那你快点。”
沈蕴目送她下轿。嘉盛帝身边的大太监陆公公笑容满面,左手握着的拂尘搭在右手臂弯里,他面容端庄,并没有小说电视上说的那般负面形象,尖嘴猴腮、尖锐的嗓音,至少每次到家中宣旨的时候,陆公公的模样都比某些官员更加有气度同心量。
轿子抬起的时候,她瞧见沈蕴揭开帘子看她。四人抬的轿子走得稳稳当当的,陆公公就在轿子左侧,步伐沉稳,和轿子的速度平行。“王小姐请放心,王首辅可是和陛下的伴读,情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比得,更何况,这件事错不在首辅大人。”
王若离明白陆公公的话都是嘉盛帝要表达的意思。也就说,这次喊她去,也不过是做作表面功夫,给白家人以及威远侯家人吃颗定心丸,同时传达陛下他是个公正严明的人,而非顾念情分就徇私枉法。
“而这次王小姐和太子共处几月的消息,也请放心,消息一开始就被封锁了,那些知情人也不敢乱嚼舌根。”陆公公露出神秘的笑容,让她放下心来,不必自己声誉担忧,可是这笑容让她在春日阳光下都有些发寒。人在一起相处久了,总会学到对方身上的习惯,王若离终于明白,太子偶尔的笑容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南离的国都自从北移,掌乾殿就是皇帝们日常处理公事和休息的宫殿。据说,这是北移后的第三位皇帝亲手修建的,王若离已经记不清他的谥号了,那位木匠皇帝,喜好木活胜过江山,也幸好那是他父皇留下来的大臣们,无一不忠心耿耿,才能横溢,眼瞧着皇帝玩物丧志,将所有一切希望都投在了他的儿子身上……当然,最幸好的是这位木匠皇帝在二十五岁时因破伤风驾崩。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危害江山社稷。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状元,木匠皇帝作为皇帝或许是不尽职的,可是作为一个木匠却是非凡的。过了几百年,无数宫殿经过陈修和整理,唯独这座宫殿长久地矗立,静默地注视着每一位入住的帝皇。
“王小姐在这里等会,杂家这就是进去禀告。”陆公公指了个阴凉的地方,王若离感激地笑了笑。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些见不得人的太监,还会故意让人站在风头出和日头正旺的地方,还偏偏让人说不出不好来。王若即的秦嬷嬷就曾经说过,历代的皇后用这作为惩戒的手段,让那些不服管教和恃宠而骄的妃嫔吃尽苦头,让她们
“王小姐,陛下请你进去。”出来的不再是陆公公,而是另一个宫人。
迈入高大的红木门槛宫殿内部阴沉窒闷,四周的窗子都被长长的薄纱遮挡,只有偶尔的阳光射进来,形成满是灰尘的光柱,金龙盘旋在朱漆柱上,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只是单从掌乾殿的外部的古朴上看,难以想象内部竟会如此的奢靡。越往内部她也越明白,为何窗子居然不开,那些金龙的口中都衔着一颗如成年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为她照亮了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