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所在的临东镇已经位于北疆边缘地带,而当年南离的皇帝们为了更好的驱逐漠北鞑子,才放弃温暖宜人的南方地带,而选择建在漠北和西楚两条直线交叉的中心。
在车上耗了十余天,窗外的景色愈发熟悉,心中的紧张感与日俱增。王若离来回变换位置,不安地摩擦着茶杯,沈蕴问:“现在开始紧张了?”
她扯了扯嘴皮,连笑容都勉强不出来。“我……我一回去就要立刻去见你父皇吗?”
“如果你想先回去见姐姐的话,就先去吧。”沈蕴颇为善解人意地道,“父皇那里,我会帮你解释的。”
“那我父亲呢,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每一次,看到沈蕴手中传递消息的白鸽,她都忍不住凑过头去,想从中获得关于王首辅的只言片语,可惜每次都是失望。
“差不多了吧。”沈蕴屈指算了算时间。
她呼了一口气,“那我先回去见姐姐,待会再去皇宫。”
沈蕴点了点头。
她撑开车窗,棉袄换春杉,雪花变碎雨,枝头的白雪皑皑被新鲜的绿体替代。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她把手捂在上面用力压了压,却适得其反,让它跳动得简直要从胸腔中跃出来般“没想到近乡情怯会发生在我身上。”
沈蕴语带笑意:“就要到了,你想好了等会怎么和你姐姐解释了吗?”
想到这个就头疼,连牙根都紧张得痒痒了。王若离老实的摇头,“没有。”
衣角被她紧紧拽着,皱成了老年人脸上的纹路。她愁眉苦脸之际,一只大手覆盖在她手上,王若离疑惑地抬头,可对方并不看她,而是瞧着路边她看的景色。“他们是你的亲人,你害怕什么?”
他的手一向比她的温暖,骨节分明的厉害,和她的白不同,他那是健康的白皙,而不是病态的惨白。那么大的手,轻轻一握就能将她的手捏做一个小圆握在手心里,是所有男子的手都是这样的吗?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父亲和蔚抹云的。
“到了。”
车轱辘在地上轻轻一划,马儿嘶鸣。沈蕴也在这一瞬间握紧她的手。王若离笑道:“怎么你看起来比我更紧张了?”
“要不要我陪你进去?”他不理会她的打趣,“或者先派个人通传一下。”
“不是你说的吗,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有太多的未知她不能确定,因为自己也不懂哪里冒出来的出格想法,并且大胆的尝试了,引得那么多人赔进去,王若离心中的愧疚不言而喻。“画眉呢,我让你帮我找的那个丫鬟。”
画眉也是……她也有些抱歉。因为可以不必面对,所以她选择了不解释。太麻烦了……不知道如何面对画眉,把她一个人抛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她在客栈如何,留下来的银两是否足够,还好不好。这些王若离想知道,只是一想到要解释那么多,顿时被抽去力气一样,只是委托太子能够帮她接回来,至少慢她几天,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
“自然办好了。”他陪她一起下了车,就停在门口。
敲了敲门,门“吱——”地一声打开了,探出了一个脑袋,再瞧见来者是谁时,不能置信地瞠目结舌。“是,是二小姐?”
王若离紧张地点了点头。
“小姐,您,您快进来——”他结巴地说着,朝身后的人使个眼色。
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瞧见沈蕴已经上了马车,虽然心里知道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不能留下来陪她,可心里依旧觉得空荡荡没有着落似地。他冲着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她勉强一笑,跨过门槛进去。
影壁还是那块影壁,上头的山山水水栩栩如生。花园也是还是那花园,只是白雪换鲜花。下人们稀稀落落地,王若离心中更是难受的紧,那些仆人一定是因为父亲出事才会如此怠慢,她那个和公主似地冷眼高傲的姐姐不知道受不受得起。‘你姐姐可比你聪明多……’沈蕴的话犹在耳旁。
“若离——”略微提高的声音,让王若离猛地抬头。
她站在门前,穿着紫缎金丝小袄,静静地看着王若离。由于距离和光线,不能看清姐姐眼底浮动的是什么情绪。
王若离磨蹭地走过去,不敢回视姐姐,只是专注地盯着她投在地上的影子,忽然那团影子移动,伸出一脚来。她便紧闭上眼睛,克制住想要逃跑到的冲动……一切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想象中的巴掌迟迟未落,反而是耳边传来轻柔的触感。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却瞧见王若即只是淡淡地瞧她,那眼神和平日她接自己回家时并没有任何差别。“回来就好了。”上次也是这般,同样的话语,让她立刻红了眼圈。
“先去洗洗吧,瞧你这身样子。”她没有问自己的遭遇,也没有对她的指责。可就是这样,反而让王若离难以承受。“怎么,非要我骂你一场才满意吗?”王若即玩笑般地说,眼中带着无尽哀愁。
她用力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去。”
“以后也要学乖一点,你瞧你闯了那么大的祸,我和父亲都没法替你兜着了。”王若即叹气,“不是所有人都和家人一样,可以无条件地承受你所有好坏,也是时候了,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了。”她的话语透着浓浓的疲倦,让人蓦地一疼。她的姐姐向来清冷高贵的模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从来没有那么一刻仿佛被人打下凡尘一般。
“我待会就要进宫了,只是先来瞧瞧你。”好不好?王若离收回后面的话,姐姐好不好,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切的不好是她带来的。
“去吧。”她颇为担忧地说,“要小心一点。”
“我会的。”如果是平时,姐姐一定会要陪她一起去,承若她方才所言,是时候了……
她不能做错事让父亲、姐姐为她辩解为她收拾,而她摆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不屑地冷眼打量那些冒犯她而被她用恶性手段惩处的人。
明明知道,王若离还是垂头丧气,无力感由上而下的传遍四肢百骸,让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都是病态的难熬和酸痛。
到了朱漆大门前,她负手站着台阶上,静静凝视着白云雕刻的山水花鸟。
“若离,这块影壁太旧了,我们换新的好嘛?”父亲对她说。蹲下身子,视线和她平直,大手搭在她肩膀上。
记得当年那块被换掉的影壁和白家那块风格极其相似,华丽精致,也是艳丽到俗气的牡丹,旁边还有桂花,玉兰等等配饰。王若离一脸懵懂地看着王首辅,歪着脑袋。她听王若即说过,这影壁是原主生母挑的图案。
人刚死,就要换吗,是怕睹物思人吗?
“好啊。”她乖巧地点头。
下一刻,父亲站起身子,宽厚结实的身子像大山般让可靠,他沉默不语地注视王若离的背后,王若离转过身,看见王若即咬着下唇,咬得那么用力,简直要被她咬出血了一般。
“姐姐?”她表现出一个孩童应有的表情。
王若即面无表情地扫过她,将目光放在父亲身上。“父亲,要换这块影壁吗?”
“对。”父亲向来严肃的面孔上绽出浅笑,“我已经挑好了几种图案,待会你们来我书房看看。”
蔚抹云的笑容是开朗的,像扫清阴霾的阳光。父亲的笑,却像是冷光,看上去温暖灿烂,可触手却是冰凉一片,没有丝毫热度。“好啊,现在去吗?”王若离眨眼,语调是小孩子的甜糯。
他再次牵起她的手,轻柔地说:“若离,我们现在过去看吧。”
在擦肩经过姐姐时,父亲垂下眼眸,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你如果愿意,也可以过来。”
王若离吃惊的看向王若即,父亲这样的语气,她会不会伤心。
可是王若即只是扬起面庞,“当然愿意。”九岁的孩童笑容应该怎么样,王若离不清楚,当她真切地活着的时候,照片里头她的笑容已经失去了童真,即便如此,她也明白,一个孩童的笑容决计不是她和王若即这般的。
王首辅看起来沉默内敛、严谨细致、不苟言笑,来家中的无论同僚下属,学生亲朋,每个人来家中都是局促不安,深怕一丝不合时宜的话语和笑容惹来不喜。可是仅仅和他相处几个月,王若离的心如干裂的大地遇到春雨的滋润,忘记了前世那个名不副实的父亲。
王若离记得,虽然姐姐也跟着去了,却如同隐形人一般,父亲从未将目光和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开始的时候,她很开心,终于不用和另一个人分享了,可以完完整整地得到一份亲情,但随着日渐相处,从开始的无视、疑惑、愧疚到心疼,对于那个姐姐的她五味陈杂。
书房里头的每个图案都有各自的特色和风采,姐姐每个都能夸夸而谈,而她只能窝在父亲父亲怀里,除了说出‘这个好看’‘这个不好看’她做不出任何有水平的点评。
“就这个吧。”他似乎有看透人心的力量,看见了她的沮丧。“就若离说的这个吧,你觉得呢。”他安抚性地揉她的头发。
“我也觉得这个不错,妹妹喜欢就好了。”
王若离最后深吸一口气,示意门童推开大门,踏脚出去,她惊地张大了嘴。
不只是惊讶,更多是惊喜。她低下头,闷闷地笑出声,肩膀不住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