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中办喜事,到处都是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贺礼流水一般从大门送进来,排成了一条长龙,各色人物互相恭维着,面上尽戴虚伪的面具。王若离不喜欢这种场合,躲过了人,朝着园子深处寂静的地方行走。
只是她忘记了,越是那种地方,越能偷窥到别的小秘密。
经过一假山时,耳边响起有些熟悉的女声,连忙收回就要埋出去的脚,透过假山上的缝隙,窥探真相。
始料未及的是那里站着的两个人。披霜戴雪的清冷少年长身玉立,面前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含羞少女,他背着的手微微一动,仿佛是无措少女的举动。“白姑娘,你这是何苦,今日便是你大好的日子,若是不慎传出去,对你将来在夫家的日子也不好。”他话语平静,没有多余的感觉,让藏在假山后的王若离心情愉悦。“大喜的日子,新娘应该开开心心的上花轿才对。”
“可是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即便是笑,那也是强颜欢笑。”因为哭过,女声略带沙哑,“从你离开,我就一直在等你,我一直觉得你会回来,可是到爹不让我再等下去了,我彻底放弃。可是,为什么。”她忽然抓住沈蕴的袖子,用力得连指尖都发着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这和往我心上插一把刀有什么区别吗?”
真正往你身上插一把刀的是你父亲和你妹妹的吧。
“白姑娘……”沈蕴嗓音清清冷冷,让王若离一瞬间想到了姐姐,那种仿若玉石落地的清脆声响。“我自认,和你没有举止暧昧的地方。”
白大小姐松开了手,难以置信地撑大了双目,里头的瞳孔都急速缩小,美丽的面庞仿佛霜打后的鲜花,枯萎憔悴。她颤抖着唇瓣说:“公子非得如此绝情嘛?”又想起了什么,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是因为公子的那个未婚妻吗?”
已经如此不堪了,还得追究原因吗。沈蕴此刻不说破,无非是卖给她父亲一个面子,不想让大家太过难看,毕竟,日后他可能需要她父亲在金钱上的帮助。
果然啊,王若离喟叹,女人是只要不是彻底死心,就能从渺茫的一丝希望中又重新燃起火来的可悲生物。她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如果是我,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那么我会抱着自己的尊严继续走下去,而不是选择一哭二闹三上吊、用尽最没有尊严和最招厌烦的手法。
“白小姐你逾越了。”太子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开,重新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开。
白雅垂着头,一缕长发垂直脸颊处,挡住了王若离的视线,声音沙哑道:“既然这样,我也就彻底死心了。”她抬首,粲然一笑。“我也能心无牵挂的嫁去夫家了。”
直到她离开,沈蕴依然在原地,负手而立,大风刮过,几片苍翠的叶子被席卷到地上,配合之前的一幕,像极了身负血海深仇但不愿拖累心爱女子而毅然斩断情丝后的苦楚少年。
凝视着如此的画面,心中似乎有谁在轻拉琴弦。
“你还在躲在那里多久?”苦楚少年忽然回头,朝着王若离躲藏之处望来。
啪啦——
琴弦断了……
她讪讪地摸了摸头,从假山后头钻出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他不屑地睨着她,说:“你一来我就发现。”
“哦——”她说,“那个,你不是说白家对于有利无害吗?你干啥不……”沈蕴一个眼光扫过来,王若离顿时一个激凌。
“这场婚事被称作是‘天作之合’‘珠联璧合’只因为这白家联姻的是另一个富商。”
“白家已经很富有,干嘛不直接嫁个官家。”
“官小的白老爷瞧不上,别看他只是富商,但是有钱行天下,有些官差还得看他的脸色呢。而至于白老爷瞧得上的,又得是青年才俊的,为什么要娶一个商人之女?”他冷静分析,“再往下想,妾室总没有妻子在联姻中的作用大,而那些丧妻、年迈、有子的又不在考虑范围内。”
“也正是因为这个,白大小姐才能苦等你多年?”她嘻嘻笑着。
沈蕴斥责一声,话中却是笑意多过恼怒“胡闹。”屈指便是一弹王若离的额头。
“你还真是一脸不心疼哦,刚刚她那样模样真是我见尤怜啊~”
“那和我有何关系。”他嗤笑一声,丝毫不为方才白雅豁出脸面的情诉而感动,反而带了些被纠缠后的不耐烦。“我早先就已经和她表明过自己的意思,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编排出其他故事,我从来都是局外人,而她从来也只感动了自己。”
比起那二小姐,王若离还是对于白大小姐更有好感,大概是她不像她妹妹那样,给人一股小家子气和刁蛮,更有一种我心怜之的柔软,不过最后竟然豁出脸面要求和沈蕴单独说话,大概是想得到一个结果,成全了自己的念想。
她应该为沈蕴对于白雅毫不留情的拒绝而开心,可是心中又隐隐对她带上了同情,还有对他行为的一些心悸。
北疆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女子尽可和自己心仪的男子、夫君、亲戚们坐在一桌上。理所当然,王若离和沈蕴坐在一起。沈蕴虽然经常给人阴风阵阵的,但是那周身的气度和清隽的面皮,总是会吸引无数前赴后继的‘敢死队’
“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了白老爷的亲戚了。”王若离本来只是想找个角落坐着,没想到被张管家直接请到了主席上。
“安静。”
王若离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过这种事怎么会在娘家举办,不是应该是在夫家吗?”
“说你笨你就是笨,白老爷的姻亲不是在这个镇子上的,先在这举办一次婚礼,再去夫家举办一次。”
喇叭唢呐的声音越来越近,周围的孩童纷纷跑去门口,连一些喜欢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而白老爷倒是从容的很,稳稳的步子迈向大门。
“我们也去看看吧?”王若离去过不少人做喜宴,但是南北的风俗不一样,心中好奇万分,可沈蕴已经见过太多了,扯回被她揪住袖子,“你要去自己去,我才不去呢。”
从她一直追问他干嘛不娶白家女子,娶不了大小姐,娶二小姐也好,之后……沈蕴就一直这个模样。“我说,阿蕴啊——”
他抿着嘴唇,好半天才吐出个字:“胡闹。”
“你的心情可是不怎么美丽哦。”她打趣的说,“到底怎么了吗,一路上都这个样子。”
“你说我怎么了?”他瞪她,“走吧走吧,你要去看,我陪你行了吗?”
才到门口,就正好迎上迎亲的队伍,新郎官穿着大红的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丰神俊朗的模样,配上白雅也不差,的确是男才女貌。她下意识的对比起新郎官和沈蕴,两个人同时和白雅站在一起的话……
不得不说,白老爷的确够会挑女婿,先是看上沈蕴,后来这位。虽然不了解性情,不过单单看外表还是不错,以后嘛,只能看白大小姐自己的了。
看热闹的人群里里外外围了圈,进去的时候也是一股脑的涌动。新郎官利索地下马,大步往白老爷走起,躬身行礼。庞大的迎亲队伍则停留在门外,王若离仰着脖子数聘礼。“哇塞,不愧是强强联合,你瞧这架势,足足好几条街吧?”
本来就不是很情愿陪着她出来,沈蕴此刻更是没好气的说:“行了你,那么财迷。快点进去吧。”
“我就是好奇嘛。”
桌上的菜肴多是荤食,偶尔才有一两道绿色,令她更瞠目的是,居然还有些大胆的女子站起来和大老爷们喝酒,喝道兴头,还会比划起来。“白家人是不是最早从南方迁移来的啊?”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想能更加准确一些。王若离敏锐地发现了,白老爷虽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对上着小镇人们,眉目间依旧带着傲气和不屑,更是在他们拼酒的时候死皱着眉头。
“对。”沈蕴赞赏的说,“白家人原先是在南方做生意的,可由于扩张过度,遭到商户的排挤,被驱逐了出去。”
难怪,他们家小姐们那么做派,还有影壁上头的牡丹,以及园林间的精致细腻。“那白老爷知道你的身份嘛?”
虽然他们一个一个秦公子的,可看着这家人对沈蕴的热情程度,真是悬得很。
“当年我和苦月先生一起住在这里的,差不多住了快一年的时间,后来……因为我还得去军营,而先生也腻烦了白家人。”
“快一年了啊,那他们怎么还没透过现象看本质呢?”
“你这话是想说什么?”沈蕴微眯起眼睛,语调拉长,留下无尽的意犹未尽。
王若离才不怕他。“吃完这顿,我们就离开了吗?”
“对,补寄得也差不多了。”他想了想,“免得夜长梦多。”
感觉他说‘夜长梦多’四个字的时候别有深意,还来不及细想。白家二小姐走着莲花步到了他们慢前,举着小巧的酒杯,眼含春水,含羞地说:“秦公子途径小镇,还能特意留下参加姐姐的婚礼,作为妹妹的再次先敬公子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他才不是特意留下来的,王若离看着那股小家子气就不舒服,怎么姐姐和妹妹的差别那么大?真是一家人养百家人,哼。
沈蕴的目光似在她身上停留过一瞬,但很快地便爽快的将杯中的酒饮得干干净净,王若离在一旁直瞪眼。而白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眼波在那群觊觎沈蕴的人潮流转,踏着莲华步袅袅离开。
菜肴上了一道又一道,流水席似地,没有尽头。天色渐渐黑下来,除了那些大人们,少年少女早已坐不住,嬉笑着往花园深处走去。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假山长廊,在北疆都是少见的,不少人围着白二,而白二也端出了主人家的模样。
“你不去吗?”沈蕴看着又一波朝着花园深处玩闹去的人,侧头附在王若离耳边低语。声线低沉醉人,像是醇厚的红酒,热气铺洒在她耳边,弄得她一痒,缩了肩膀,红了脸庞。
“不去,我和他们从来没什么共同语言。”她没好气的说。前生今世的阅历加起来超过那帮小鬼头不知道多少,她也曾经试图融入,可每次遭到的都是排斥,或者隐形。那么,在拒绝之前,我先斩断。
他想了想,似乎也明白她拒绝的原因,不再勉强她。“酒席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看你也不想睡,不如我们也去走走吧?”
王若离对于这个提议不得不说是很惊讶。“也行,那我们走吧。”她擦了擦手,很高兴的说。
天空像是一匹柔软的绸缎,上头镶嵌着或大或小熠熠发光的钻石珠宝。王若离的心情没有由来的平和,与沈蕴一起就像位于龙卷风的风眼。虽然外围的风理会达到破坏力的十几级,但是台风中心却是风平浪静。看着前方沈蕴高大的背影,她没有说话,他同样没有,两个人都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天色不早了,你也不喜欢这里,那我们现在就走了吧。”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沈蕴抬头看着天上高悬的月亮。
王若离低低地“唔”了一声。“你不用去告辞一下吗?”
“不用了。”他冲她一笑,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我们直接从正门出去吧,这个时候也没人会注意到我们的。”
“嗯。”
和花园里头的窒闷潮湿不同,外头的空气冰凉干燥。王若离才出去,便打了一个打喷嚏,。“里里外外温度差了好多哦。”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现在的天气比起最开始升温了不少,她如今不需要穿山厚厚的大麾和披风了。
沈蕴在她打喷嚏后的下一刻,就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在自己怀里,而他的体温也源源不断地传到王若离身上。
“星夜赶路吗?”
“对。”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那里啊?”
“用你的话来说,王小姐你的脸色不是非常美丽哦。”他打趣道。
因为是沈蕴,让王若离愣住了,不太确定他这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脸色已经不是很美丽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苦涩地扯动嘴角。
“你现在还小,以后注意一些就好了。”他借着月色,仔细端详她的面庞。“皮肤很白皙啊,一白遮百丑。”
王若离知道沈蕴这时挑好听的说,她的脸色不是用白皙的形容,可以说是苍白,而手臂腿部那些常年不见阳光的地方更是惨白,再早的时候,将手指轻轻附在上面,隔着薄薄的皮肤,甚至能够感受到血管跳动的幅度,在阳光下青筋缠绕着血管。
“所以你要多吃一点,那么挑食。”他说,“我可是注意到了,刚刚那一餐蔬菜你根本都怎么动过,都是肉食,还有那些糕点。王首辅那么宠你,恐怕饮食上也随你的喜好,可是这样对你身体可不好。”
“曾经给我看病的医者说我注定活不过十岁,可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嘛,所以说医者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太子殿下你就放心吧,我的身体我当然比你宝贵着呢。”她给她们的谈话来了一句总结,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想和别人讨论关于她身体的问题。
“一开始还没发现你那么会说。”他失笑摇头,也不再过多说教。
三辆马车在树下等候,王若离很好奇,为什么沈蕴的侍卫都是一身青衣,这是制服吗?他先上了马车,然后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上去。
“我也不是那么讨厌白府的。”她补充,“刚刚和你在花园里头散步的时候我很喜欢。就像我以前很爱的一句诗。”大概是月色太美,晚风太亮,撩拨得王若离心中瘙痒。
“嗯?”
“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沈蕴听了,重复地念了一遍。“意境真美。”他摸了摸王若离的头,将她头发揉乱,“早点休息吧。”
明明平日里睡眠要求的绝对的安静,但在这起伏颠簸的马车里,车轱辘响彻,她却睡得比平日金丝软枕更加香甜。在她的梦里,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不断抚摸着她的发丝,给她难以言说的安心。
------题外话------
情敌出现,情敌消灭!
前面可能有点拖,到后面就进度加快了
毕竟……因为前面有很多事要介绍,跟后面是有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