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内太多劲爆的消息,让王若离的内存卡有点满了,太多隐晦需要消化,精力耗尽的她睡得格外香甜。这一晚她梦见一双深情的眼眸,一支柳枝,还有一生一世。
早晨日出东方,清醒后的她摸到自己一脸的泪水,明明没有心情起伏,可偏偏又浑身难过,那是一种好像生病了的悲恸。阳光已然透过纱窗照入,王若离抱着被子,茫然地发呆起来。那么一刻,她忽然疑惑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王小姐,王小姐?”内室的门被轻轻敲起,她拉了拉披散满肩的乌黑长发,问道:“怎么了?”
原先那些不服她管教的宫人被她被她狠狠处置一通,再不敢犯当日知错,小心翼翼,谨慎度日,唯恐再触及她的霉头。
“陛下,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在结束功课后,王若离小心翼翼地揣度了嘉盛帝的脸色,然后提问。
“嗯?”
“就我现在抄录的《寒山拾得问对录》您认同拾得的话吗?‘再待十年,你且看他’小女一直对这句话心存疑惑,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这般待我,恐怕当时肺就气炸了,怎么还能一口气憋在十年,而后再看对方的表现。”王若离皱眉道,“十年之后,不说对方是否记得当年事,就算是记得了,当面向你诚心认过了,可那又怎样?”
嘉盛帝放下她的功课,颔首片刻,才道:“朕不信佛,自然不会相信一个和尚的话,这话说得悦耳动听,让人放下怨恨清净六根,扫除门外红尘,但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永远做不到忘记过去所受的屈辱,可能有些正人君子会说,只要心中存仁,便能克服人性的弱点,但也别忘记这个世上有一个词叫做‘道貌岸然’”他十指交叉,顶住下巴,继续道,“佛道永远都是现实污浊,只追求来世的清净,故而要超脱个人,不图肉体快乐,只求精神舒逸。”
“陛下说了那么多,还是没有回答小女的话。”嘉盛帝那么多的话,她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可那不够,她要的是一个准确的回复。
“最精确的便是,你欲要则要。”他说,“十年之内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即便他好了如何,变坏了又如何,按你说的的是最好的,但也可能他变坏,且早不记得当年之事,只模糊记得有一个任打任骂绝不还手的软弱之人。”
“也就是,遭到人的欺辱之后,应当狠狠的还击,免得让人以为软弱怕事?”
皇帝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声线如高山泉水般清澈冰寒。“但当你臣服在你脚下时,你应当扶起他,否则将来可能面对强敌环伺、腹部受刀的危险。”
若是把他们都杀了,就不会有将来了。当然,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恭敬地道谢:“多谢陛下指点,小女明白了。”王若离眨了眨眼,一转身便问陆公公要了几个惩戒太监,那种专门责罚处理犯事宫女太监的,听到她的要求,陆公公奇怪地问:“王姑娘,你要这些太监做什么,可是伺候你的人不听话?”
“是有些不听话。”
“那些人都是杂家送去的,既是不听话,也有杂家的错。”太监总管有些迟疑起来,“那……需要杂家帮你换一批吗?”
“多谢公公的好意了。”王若离摆手,“只是,若连伺候的下人我都无法管教,父亲会对我很失望的。”
陆公公点头,表示了理解。
王若离将她那小院的太监宫女统统召集过来,那日未经通报便将太子放进来的值班宫女太监,纷纷杖责二十,扣三个月的俸禄。她没有说出罪名,那些奴才们想必早就口耳相传了,毕竟将一个主子给压下去自然得意,得到处宣扬一番。王若离也注意到了她们日渐轻慢的态度。“先前是我太过放纵,导致某些人主子不主子,奴才不奴才的,我虽然是王家的小姐,现在却是陛下身前的女官,陛下方才教导我,对待下人,决不能一味的仁慈,否则被骑到脑袋上了不就是丢了他的面。”
惩戒太监各个膀大腰粗,长着凶神恶煞的脸,瞧着都摄人,手下的戒棒更是好不留情,由两个尚方司的小太监按住,挣扎不能,口中又被堵住了,只有眼泪和呜咽不断冒出。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未让王若离后退,她下令所有宫人一起观赏这出戏码,自己怎么能不留下收取果实呢。
“大家现下看着,有什么体悟,不妨说出来听听?”王二小姐轻声柔语道,“我这人心思手软了,也不舍得下心责罚他人,但也绝容不下一心二主、目中无人的奴才。陛下让陆公公将你们送来,便是由我做主的意思,我不管你们先前在哪个宫里待着,里头什么门门路路,我都不稀罕知道,也懒得关心。”
她收了声,院中一群人面如菜色、战战兢兢,某些胆小的更是抖如筛糠。父亲在处理罪臣的时候是这样吗?王若离自问。“若是心恋旧主的,我也不为难你们,大大方方地站出来说想回去,我也绝不留人。你有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也要有底线,决不能触碰了我的底线。要想留下来,就得学会一心一意,否则两面讨好的,将来莫怪我不留情面!”
某些年龄小的宫女们纷纷跪下来,请求能够留下来,而年龄大的那些则面露苦色,显然难以抉择。毕竟王若离将来还是会出宫的,为了一个随时会走的小姐得罪大人物可不划算,可若是主动要走,又怕她是面甜心苦,转身便找陛下告状。看着院中这惨厉的场景,整整二十几个宫女太监被压在木板凳上,臀部血肉模糊的,身子骨差的进气多出气少,可她还能安然若素地稳坐钓鱼钓,就心生寒意。
稳坐钓鱼台的王二小姐自然明白她们的小心思,也懒得拆穿。她可能还得在宫里待在几年,不能一次性将所有贵人得罪,毕竟那些宫人伺候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弯弯太大了,不是她想触碰的。“愿意留下来的便进来伺候,没想好就待在院子里继续想,那些要走的自个儿去内务府报道,别不是还想着我领你们过去吧?”她嘴角绽开出野兽的笑容,起了身,款款走到其中一名宫女身前。
她蹲下身子,望去对方因惧怕而不断颤抖的瞳孔。她歪着头,用天真无辜的话语说:“有护主之意,贵人不能冒犯。嗯?”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刺激到了宫女,她啊啊地大声嘶鸣,回光返照般剧烈挣扎起来,小太监们差点脱了手,让她触碰到王若离。王若离冷淡地站起来,给了惩戒太监一个眼神。
忆及往事,让人不由得微笑。“进来吧。”王若离径直下身,在他们进来之前伸一个懒腰。
宫女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有条有序地进来,王若离坐在梳妆镜前的椅子上无需动手,只要享受便是。之前也问过嘉盛帝,她是否也要穿上宫服,他摆手,让她穿自己的衣裳。先前不明白,可是后来却有些明了,毕竟穿上女官的衣服,她就只是芸芸的宫人之一,可没有穿上,她便还是尊贵的首辅家二小姐。在清楚皇帝意思之后,王若离为他的细致很暖心,即便是皇帝的女官,陛下也有护不到的时候。
等她梳洗完挥退了宫人,便大声朗诵。君子六艺,她最不需要学习的便是乐和数,日常会接触的数总不能难过现在的几何吧,而至于乐吗,王若离黯淡了神色,她的母亲是一名名誉世界的钢琴家,后来……嫁给父亲之后便隐退了,对她唯一的女儿便是倾囊传送。早晨学习一个半时辰后边去御花园走一走,权当锻炼身体,这么一圈下来,嘉盛帝也差不多下朝了,她便该去伺候了。
嘉盛帝的妃嫔就数量而言还是挺多,可除了偶尔随着嘉盛帝用膳和就寝,基本很难遇见她们,偌大的花园冷冷清清的,只有打扫的宫人和疾步匆匆赶往着伺候的宫女太监,郁闷的是今日却遇见了最讨厌的人,从她回宫之后,便牢记太子提醒,一直躲着的人。
“王姑娘。”岚王微笑着打招呼。
王若离勉强行了一个礼,她记得,父亲说再讨厌一个人礼数也不可缺少。“我还以为王姑娘日后见到我都得避着了,没想到居然还会行礼。”
对方说话的口气让她想起了谢利。“岚王殿下归为王爷,而我只是一名小小的臣下之女,怎么能失敬于王爷呢,就算王爷不怪罪,小女也内心惶恐不安,难以度日呢。”
他嘴角的笑容扬得更厉害。“事急从权,姐姐想要和太子殿下说一些悄悄话,作为弟弟的我总不能让人去打扰了他们吧?”
“哼。”王若离冷了声线,“所以特别搬出王爷的身份来威迫我?”
岚王殿下眼眸清澈蔚蓝,柔顺的头发是灰烬的颜色。“王姑娘天资聪颖,闻一知十,只是做南帝身边的女官,将来出了宫再有父亲找个人家许配出去,从此相夫教子,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这一句话可是很危险的前奏呢。‘皇宫之中处处都是小鸟儿和小老鼠。’忆及此话,王若离警惕地后退,朝四周不住细查。
对方却为她小心的动作给逗乐了:“王姑娘,你不必紧张,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不会留下给人作为把柄的机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露出天真无辜的表情,嫩着嗓子回答。
他闷笑一声,“想必太子殿下已经把我们使者团此行的真正目的告诉你了吧,特别是告诉你,一定要远离我,至少比起我弟弟吴王,我更危险?”岚王看起来是个格外爱笑的人,无论什么时候瞧见他,嘴角总是噙着笑意。
王若离不说话,冷冷地注视他。心下不断琢磨着,是谁把自己每天的行程出卖给了他,否则前几天怎会从来不见他,今日连清扫的宫人都没了踪迹。她神色愈发沉重,只想着将这件事告诉嘉盛帝,皇宫中怎能留着心向碧螺的奴才。
“不明白,难道太子殿下没有告诉你吗?”岚王学着她的样子,歪着头,笑得无辜。“姐姐告诉我,你和太子殿下可是差不多共处了近快两个半月,难道一点情愫都不曾生吗?是他太没魅力了,还是你情窦未开?”
王若离危险地眯起眼睛。“岚王殿下请慎言!”
岚王对她的话语置之不理,自话自说。“我幼年是最崇拜的人便是南离太子,甚至比过了我母皇。你可别笑,要知道当初我不过是一个傻乎乎的小孩,仗着身份便为所欲为,直到后来被他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你今年几岁?”
银发的年轻男子怔住了,没料到她会莫名其妙地借了这么一句话,但他还是老实道:“我今年十六。”
“岚王殿下和太子不过相差三岁,居然还被他给狠狠教训了。可看您的个头……和太子也差不多吧。”她心中嗤之于鼻,毫不掩饰对于他邦之国王爷的蔑视。她当年也不过十一岁,就把比他年长四岁的廖家的黄口小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对于她的话,岚王也不气恼,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手中绕着散在肩上的长发,道:“我的父君是母皇出游时偶尔瞥见了,他来自南离和西楚中间苟全求生的小国,在我尚未记事的时候他便去世,而后我被交付给了另一位父君,那就是行月的父君,虽然姐姐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可我知道她那是嘴硬心软,而她对我……从小都很好。”
怪不得,他和行月公主如此亲密,竟直接称呼对方为姐姐。
“所以我不太记得他的国家到底叫什么,不过也无所谓,毕竟可能早就不见了。”岚王唇边的笑意消失了,转而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和行月一般,样貌都是随了自己的父君,而西楚的男子生长从来比女子缓慢。所以你该明白了吧,不是我太弱小了,只是不对时候罢了。”
失败者总会千方百计为自己寻找借口,王若离暗自不屑地想,心中对他的蔑视更甚。“就因为您被太子殿下给教训了一顿,所以特别崇敬他?”
岚王微笑不说话,让人气得咬牙切齿,明明是他勾起来的,现在却故作神秘,闭口不语。
所以,这货是有受虐倾向吧。
“从小到大,我模仿的对象的一直是他,他是崇拜的人,也是我最羡慕的人。”
岚王走火入魔般沉醉的语气激起王若离皮肤上无数的细小疙瘩,简直不寒而栗。“你想成为他?”她古怪的问。
“为什么不呢?”岚王轻描淡写道,“我们相识的地方,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按照顺位继承法,你要想成为皇帝,你前头的姐姐可得全死光。”王若离警惕地道。
“你连行云也知道?”岚王清秀细致的脸庞重新浮现出微笑,“看来太子殿下对你还真是知无不言呢。其实呢,我真正想说的就是,你不必那么警惕我,你该害怕的应当是他。”
“就因为你模仿的对象是他?”她古怪地道,这个家伙是疯的吗,一句话绕出了九曲十八弯,他凭什么认为就这么三言两语,便能让她被策反呢?“我并不这样认为,反而这次对话让我对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哦?”岚王挑起金色的眉毛。
王若离倒退一步,正视这张英俊不逊于沈蕴的脸庞。“这个时候,陛下大概下朝了,请原谅小女要回去服侍了。”
“真是有趣的姑娘,本王愿意的话,当即可以请旨,毕竟只是一个女子……若是能换来两国友好的邦交,想必这笔交易南帝会十分满意的。”岚王在她身边说话,往日温柔的腔调此刻听来简直让她作呕,王若离想起了那廖家黄毛小子,如果也能那样对待他的话,那么一切可就简单多了。
------题外话------
我还挺喜欢岚王的…不过,写起来的话还是蔚抹云最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