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至如的掌心在熊橙的手背上不经意地停留了一下,而后从容地挪开,接过她递来的纸巾,却没有擦拭嘴角,只是轻轻地握着,说:“谢谢。”
熊橙收回自己的手,无所事事地开始摩挲一只银勺,耳朵边传来一个非常不真实的童声:“小熊!”
转头一看,贝思哲正朝自己的方向飞奔过来。
熊橙愣怔的时候,贝思哲已经冲到她面前紧急刹车,双手按在她的腿上,姿态亲昵,眼睛亮亮的:“小熊,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未等熊橙回答,贝思哲小脑袋一转,直直地看着尚至如,蹦出一句话:“你不会是小熊的爸爸吧?”
尚至如讶然,反应过来后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朋友和蔼一笑:“小朋友,我看上去年纪很大?”
熊橙尴尬,贝思哲则诚实地点头。
尚至如完全不介意,笑容不褪,温和地说:“我今年四十二岁。”
“四十二岁,那……”贝思哲正要继续发表可怕的意见。
熊橙立刻堵住他的嘴巴:“他是我的朋友,我正在和朋友用餐。”
贝思哲又转过脑袋,认真地看着熊橙,说道:“小熊,好久没有见到你了,都是爸爸不好,他最近心情很差,不让我吃零食,还没收了我的游戏机和手机,所以我没给你打电话。”
“你爸爸……”
话还没说完,熊橙察觉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容地靠近。
贝翊宁走上前,伸手按住贝思哲的肩膀,眼眸轻扫面对面坐着,犹如情侣的男女,不咸不淡地说了三个字:“打扰了。”
然后秒速地提起贝思哲离开。
直到他们回到座位,熊橙才转回头,对上尚至如那双平静中带着一点茫然的眼眸。
“尚先生?”
“你认识贝翊宁?”
“算是,怎么?您也认识他?”
“见过一次面,不算熟悉。”尚至如很客观地评价,“他非常有才华,作风低调,又有性格,很多人簇拥他,通过各种渠道邀请他设计项目,不过成功者寥寥,据说他是第一个会挑客户的设计师,筛选的标准还很严苛。”
熊橙一时间听不出这是褒是贬,也不方便发表意见。
“刚才那个小朋友是他的亲戚?”尚至如又问。
“我也不太清楚。”熊橙不想曝人隐私,敷衍地说,“他常来这里用餐,所以就认识了,但也不算不上熟识。”
尚至如微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您和太太结婚第五年的夏天,一起去台湾花莲度假,您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您太太放弃了摄影和购物,整整六天都待在宾馆里照顾您。”
尚至如顿了顿,没有选择继续说下去,他看着熊橙,安静了一会,轻轻一叹:“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应该是我谢谢您,让我有幸听到了这么美好的爱情故事。”熊橙态度真挚,“你们从相识到结婚,十年的相濡以沫让我觉得很羡慕。”
“羡慕?”
“嗯,我也希望找到一个好男人,和我从零点开始,相守相伴,无论阳光还是风雨,不离不弃,彼此除了对方没有其他人,干净,简单又美好。”
尚至如听出了她的暗示,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品酒。
这一餐结束平平静静地结束,熊橙回到后厨房,小凯趁空溜进来揶揄她:“那个尚先生对你说什么了,有没有提出非分的要求?”
“没有,他全程在说他和太太的情史。”
小凯笑得很有内容:“那你感动了吗?对他的好感是不是更多了?”
熊橙摇头:“我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别人的爱情故事再美也是别人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向来对有丰富过去的男人敬而远之。”
“你真的对尚先生没有感觉?”
“完全没有。”这点熊橙很确定。
小凯面露一个“真是遗憾”的表情,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靠近了一点:“刚才贝小祖宗和他爸爸一起来吃饭,你看见没有?”
提及那一大一小,熊橙有些无语,心想何止是看到了。
“我给他们上菜的时候听见他爸爸在低声批评他,他扭着脑袋,一脸不爽,后来收盘子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一口没动,简直不敢相信。”
“是吗?”
“估计是又闯祸了,挨爸爸的骂了。”
……
熊橙走出餐厅后直接往地铁的方向走,身后突地传来很短促的鸣笛声,她仿佛听错了,向来清静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突兀的声音?她好奇地转过身一看,竟然是贝翊宁的车,而那个探出脑袋,使劲挥舞着手臂的不是贝思哲又是谁?
熊橙太阳穴一跳,硬着头皮走过去,来到车前。
“小熊。”贝思哲探出身子,很执着地看着她。
熊橙发现他的眼睛肿得和核桃一样,一看就是刚才哭过,心里有些不忍,柔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贝思哲闷声,“明天周六你来我家玩吧。”
熊橙瞅一眼驾驶座上的贝翊宁,晚霞的余晖正投在他侧脸,他的轮廓沉没在光影中,看不太清楚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想到那天发生的意外,熊橙又有些不自在,找了个理由:“明天我要和朋友出去,没时间呢。”
贝思哲的双手木木地按在窗框上,眼眸最后一点光芒消失,他迟迟没有说话。
直到贝翊宁把手伸过来,把他的身体掰过来,低头教育他:“坐好。还有,以后不许乱按车喇叭。”
话毕,贝翊宁干净利落地摇上窗,熊橙的鼻尖差点擦在车窗上,有一瞬间,她几乎忘记自己和贝翊宁的约定:只要贝思哲这个小祖宗有所求,她必须满足。
只不过,这一回,贝翊宁自己好像也忘了,他的车子很快绝尘而去。
熊橙没有多想。
只不过这个小插曲没有结束,周日的时候,熊橙意外接到贝翊宁的电话,得知一个不幸的事实:贝思哲上完家教班后自己搞失踪。
贝思哲失踪和贝思哲自己搞失踪,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熊橙第一时间听明白了,反问:“你怎么知道是他自己搞失踪?”
“以我对他的了解,没有人能骗得了他。”
“……”熊橙无语,懒得挑他话里的错,继续,“他没有和我联系。”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声音慎重了一些:“我以为他一定会和你联系,你是他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几个字触动了熊橙的心弦。
“如果你不亲自出现在他面前,我想他不会愿意回家。”
……
二十五分钟后,贝翊宁的车停在熊橙的楼下。
熊橙上车后就感觉到贝翊宁的“无视”,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启动车子。
“你觉得他会去哪儿呢?公园?游戏屋?书店?球场?冰激凌店?”熊橙问。
贝翊宁:“不知道。”
“你是他爸爸,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平常喜欢去的地方你不会也不知道吧?”熊橙的笑意有点冷。
贝翊宁依旧没有看她,慢慢地说:“你是在质问我?”
“对,就质问你了怎么样?你真的太不负责任了,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做爸爸的,对儿子的一切了解甚少。”熊橙不知是对贝思哲搞失踪有情绪,还是对贝翊宁本人有情绪,第一次把心底存在的不满吐露出来,“不管你再忙,性格再难搞,他是你的亲生孩子,你怎么能不多用点心思?你已经将他制造出来了,不管当时你是不是愿意的,慎重还是草率,现在已成了事实,你无法后悔,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用心地爱护他,别将他当成一只小猫或者小狗,心情好的时候就逗逗,心情不好就置之不理。”
贝翊宁的黑眸无波无澜:“你好像没有任何立场对我说这番话。”
“那你把我叫出来干嘛?你不是说我是贝思哲唯一的朋友吗?那我就是站在他朋友的立场上发表对你这个做爸爸的不满,也挺合情合理。”
贝翊宁没有说话。
熊橙继续:“其实我多少清楚你们这些客观条件算不错,年纪轻轻就生孩子的男人根本没有准备好怎么当一个爸爸,你们自我感觉优越,缺乏责任心,凡事都以自己为中心,把孩子当成一个额外的,不得不应对的责任,勉勉强强供他吃饱穿暖就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了,至于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精神上需要什么,你们根本懒得去关注,说到底,就是自私。”
随着“吱”的一声,贝翊宁突地刹车,转过头来看熊橙。
熊橙的身体惯性地前倾,又被弹回来。
明明是初夏时分,车玻璃却像是结了一层冰霜,熊橙直直地和贝翊宁对望,两人似乎无声无息,只用眼神较劲,只不过熊橙瞪得眼睛都酸了,贝翊宁技高一筹,他根本没有怎么用力,就传达出了高冷的情绪。
“利用职务之便,试图攀附有钱人,对自己都不负责的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责任心三个字。”
熊橙用了十秒钟才消化这句话,贝翊宁指的是那天在艾朵撞见她陪尚至如吃饭的事情。
“你思想太龌龊,价值观太偏差,难道厨师就不能坐下来陪有钱的客人吃一顿饭,聊聊天,交个朋友?”
“是这样?”他口吻越发淡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却是一副了然在胸的姿态,“不过据我了解,你是个很缺钱的女人,面对一个知名的丧妻富豪,你另有想法和打算也不一定。”
“……”
熊橙怒了,克制住跳车的冲动,一字字地说:“你必须收回这句话,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见贝翊宁没有反应,她转过身,伸手欲按门把。
下一秒,他的长臂一伸,修长的手先一步按在门把上,低声在她脸颊旁:“如果你没有那么想,就无需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如同我不会真的在意你刚才那番言论。现在坐好,我要继续开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