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没有给熊橙犹豫的时间,贝翊宁收回手,扶上方向盘,启动车子。

之后,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贝翊宁很有耐心地开车找了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游戏厅和网吧,直到近傍晚,终于在城西一条小巷尽头,一家无证营业的游戏厅找到了贝思哲。

贝思哲就坐在门口第一台游戏机前,双手握着手柄,安静又认真地玩,旁边的一张小桌上摊满一堆垃圾——喝了一半的奶昔,吃光了的冰激凌纸盒,汉堡包装纸,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

贝翊宁站在贝思哲的身后,迟迟没有出声,用一种熊橙看来十分微妙的眼神盯着贝思哲的背影。

熊橙不理会莫名其妙的贝翊宁,朗声叫了贝思哲的名字。

贝思哲正流畅地操控手柄,猛不丁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背脊一僵,转过头看清楚来者何人后,垮下脸来,冷哼一声。

熊橙见状走过去,关切地说:“你上完家教班怎么不立刻回家呢?就算要出来玩也要和爸爸说一声,就算不吱声也要开着手机啊。”

贝思哲第二声冷哼。

“玩的够久了,该尽兴了吧?现在快跟爸爸回家吧。”熊橙拍了拍他的背。

贝思哲第三声冷哼。

一直保持沉默的贝翊宁终于开口:“你在不高兴什么?”

贝思哲正欲冷哼第四声,贝翊宁提前他一步,平静地警告:“你再发出这样的怪声音试试看。”

贝思哲噤声,当即转过身,继续操控手柄,陶醉在游戏世界里。

贝翊宁上前一步,利落地按掉了那台游戏机的总开关。

“你干什么啊!”贝思哲终于大声抗议,“我已经很久没有玩游戏了,今天才玩了四个小时不到!”

“游戏在家也可以玩,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贝翊宁说,“你不会不清楚自己正处身于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这里偏僻,肮脏,非法营业,来来往往的都是善恶难辨的人,他们如果要对你图谋不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你根本没能力自救。”

“你说得好听,家里的游戏机被你锁起来了,你都不让我玩,我就只能到这里玩了。”贝思哲一脸毫不在意,“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刚才有个胖乎乎的大哥还请我喝可乐呢。”

贝翊宁一把将贝思哲提起来,贝思哲憋红了脸,晃着腿叫嚷:“放我下来,我就喜欢在这里玩,我不回家,永远不回家!”

“你先放他下来,他看起来很难受,你这样会适得其反的。”熊橙立刻抗议贝翊宁的粗暴行径。

贝翊宁似乎迟疑了片刻,将贝思哲放下。

贝思哲立刻绕开他们,走到小桌子前,死死地抱起自己的书包,不上前也不后退,就背对他们,一声不吭地站着。

熊橙走过去,想摸摸他的脑袋,被他敏锐地躲开,她干笑了一记,很耐心地哄:“怎么了?你和爸爸闹别扭,还要连坐我啊?刚才来的路上我已经替你向爸爸抗议过了,这事一定是他的错。”

贝思哲又冷哼一声,稚嫩的声音带着倔强:“你也当我是个包袱罢了。”

熊橙一愣,立刻问:“你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有眼睛,就看得出谁是真心对我好,谁是在敷衍我。”

熊橙:“……”

“其实我无所谓,一个人自由自在最好了,没有人管我,没有人骂我,我可以一直玩游戏不写作业,不去读书,不去上家教班,太开心了。”贝思哲说着耸了耸肩膀,好似很潇洒。

“你已经很自由自在了。”贝翊宁慢慢地说,“我从没有对你在学校的表现和考试分数做出要求,也没有逼你学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你吃穿无忧,想要什么基本都能得到,还有什么不够满足?”

贝思哲沉默了。

“很多孩子刚出生就有先天性缺陷,他们看不见,听不见,不能说话,还有很多孩子到你这个年龄连冰激凌都没有尝过,和他们比一比,你觉得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比,我又不认识他们。”贝思哲眼睛陡然红红的。

“所以你觉得拥有现在的一切是理所当然,你本就该有健康,财富,漂亮的衣服,高级的玩具,求学的资格,而那些你不认识的同龄人,他们有灾有难也是很正常的。”贝翊宁看着他的背影说,语气微冷,“不过我要问一句,这是凭什么?”

贝思哲依旧死死地抱住书包,不放弃爱辩驳的本性:“凭他们投胎不好,这是上帝的安排,又不是我害的!”

贝翊宁走上前,伸手按在贝思哲的肩膀上,平静地说:“你说的没错,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没有人能拥有一切,有得必有失,但对于拥有的,就应该好好珍惜。”

贝思哲闷哼一声。

“回家吧,下周开始,如果你不愿意上家教班,我不再勉强,你的游戏机我会还给你,还有——”贝翊宁说着轻轻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熊橙,“你想找她玩,我不会阻止。”

“小熊她很忙,没时间理我。”贝思哲嘀咕一声。

没等熊橙回答,贝翊宁说:“她会抽出时间来的。”

熊橙看了贝翊宁一眼,后者一脸坦然自若,似乎她的时间是由他全权掌控的。

两人带着贝思哲出了游戏厅,天色已晚,贝思哲是不能饿的主,三人在游戏厅附近的一家面馆解决晚餐,期间贝翊宁出去接电话,熊橙立刻对贝思哲摆脸孔:“小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说我是敷衍你?”

贝思哲的脸从盛牛肉面的大碗中抬起来,将嘴里一根长面条溜溜地吸进去,睁着眼睛说:“那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我不是拒绝你,因为我也有工作,有自己的一堆事情,忙起来的时候不能陪你玩。”

“真的是这个?不是因为其他的?”

其他的?熊橙尽力忽略另一个难缠的人物,点了点头:“对。”

贝思哲放下筷子,手背擦了擦嘴巴,直说:“这段时间我超级郁闷的,爸爸都不准我联系你,我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上次他生病,被你看见了窝囊的样子,他觉得不好意思?”

“很有可能,你爸爸一看就是死要面子的人。”

贝思哲顿了顿,突然开始为爸爸护航:“小熊,其实爸爸还不错的,他长得很帅。”

“长得帅的人很多。”

“大家都夸他有才华。”

“有才华的人也很多。”

“他还很有钱。”

“有钱人也很多。”

贝思哲沉思了几秒,跳脱地问:“你真的不会喜欢他?也不考虑做他的女朋友?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这个问题我上次已经回答过你了。”

“你是第一个不喜欢爸爸的女人,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简单一点的男人”熊橙半认真半敷衍道,“有时候并不是条件越好就会越喜欢,欸,我忘了,你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成人的感情世界。”

“我懂。”

“啊哈?”

贝思哲站起身,招了招手,让熊橙凑过去,熊橙照做,耳朵沾上一股热乎乎的湿气,随即她听到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要说出去,我不是爸爸生的。”

他说完就立刻弹回座位,看了看周围的人,像是很怕泄露了秘密。

熊橙斥责:“就算你对爸爸有意见,也不能说这样的话。”

“是真的。”贝思哲低了低脑袋,实话实说,“我是听奶奶亲口说的,妈妈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回来了,爸爸是冤大头,帮别人养孩子,奶奶还说明明是他们先做了不好的事情,还要让爸爸收拾烂摊子。”

熊橙震惊,反问:“你说的是电视剧上的台词吧,或者,其实你是在梦里听到这些?”

贝思哲摇头:“是奶奶说的,而且我有眼睛,一看就知道奶奶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说话间,贝翊宁结束通话,走了回来,贝思哲立刻暂停了话题,低头喝汤。

贝翊宁坐下,拿起筷子搅了搅碗里的蔬菜面,还是没动一口。

熊橙仍处于震惊中,直到贝翊宁的手肘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她转过头一看,看见他面前那碗面,问了一句:“你怎么一口都没吃?”

“因为难吃,青菜叶发黄,汤汁油腻,面条不够筋斗,香菇丁切得不够规则整齐。”

“十块钱不到的东西,你竟然这么挑剔。”

贝思哲趁机举手:“我要揭秘,其实爸爸比我还挑嘴,他爱吃的东西很少,但小熊你上次做的粥,他全部吃完了!”

“那只是饥不择食。”某人从容地接了一句。

熊橙看了眼他淡定又无耻的俊脸,飞快地用力顶了顶他的手肘,示意他拿开。

“才不是,小熊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贝翊宁继续用筷子搅拌面条,建议儿子:“你应该多出去见见世面。”

熊橙正要发作,他又加了一句:“不过,她做的东西不算太差。”

这是肯定?第一次从贝翊宁口中得到一个差强人意的评价,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出了面馆,贝思哲提出一起去附近逛一圈,他很清楚走出这条小巷,再往前几百米,穿过红绿灯,一个左拐就是城西最大的喷泉广场。

贝翊宁很难得地应允了,熊橙顾虑贝思哲刚受过伤的幼小心灵,也没有找借口离开。

三人漫步到了喷泉广场,人潮人海中一片霓虹闪耀,喷泉边正播放着轻松的蓝调音乐,贝思哲欢快地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串糖葫芦,并把其中一串递给熊橙。

熊橙接过后,正准备咬一口,听到贝翊宁冷不丁地对贝思哲说:“你以为她和你一样只有九岁吗?”

熊橙立刻拿开糖葫芦,握在手里悠悠地转了一圈,心里在挣扎,该吃还是不该吃?

算了……管他呢,何必在意贝翊宁的有色眼光?

她这样想着,果断地咬下一颗在嘴里咀嚼,抬起眼皮看了看贝翊宁,他的眼神果然带着淡淡的鄙夷。

熊橙不怕死地将沾着自己口水的糖葫芦串递到他面前:“你要不要尝一个?”

贝翊宁用冷若冰霜的眼神告诉她答案,她“嗤”地一笑,收回了手:“忘记你不喜欢吃甜的了。”

贝思哲像是找到了同类,满足地依偎在熊橙身边啃糖葫芦。

其实今晚温度挺高的,吹到脸上的风都是热的,熊橙吃了几口甜的就觉得嘴巴发腻,将剩下的糖葫芦递给贝思哲。

贝思哲反问:“你不吃了吗?”

“天气太热了,刚吃完牛肉面再吃这个太腻了,其实应该来一碗李子糖水的,酸酸甜甜又凉爽,喝下去就很舒服。”

“李子糖水?”小吃货的眼睛一亮。

“用新鲜的李子做的糖水,颜色很漂亮。”

“我也想喝。”

熊橙温柔一笑:“没问题,有机会我做给你喝。”

“你还会做别的吗?”

“当然,冰糖水果羹,糖水小番茄,椰糖银耳糖水,腐竹鹑蛋糖水,芋头冬瓜糖水,这些我都会做。”

贝思哲的口水已经滴下来了,熊橙从包里取出纸巾盒,抽出一张帮他擦了擦,又报了几个糖水名称。

贝翊宁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全程冷场。

当提及“南北双杏会雪梨”,贝思哲仰着脑袋说:“爸爸肯定喜欢吃这个,因为他很喜欢吃梨。”

熊橙看了贝翊宁一眼,后者连回视都没有,她扬了扬眉,和贝思哲扯开话题。

等贝思哲把一颗颗的糖葫芦吞进肚子,整条舌头都红了,熊橙再次帮他擦了擦嘴巴,三人才慢慢地离开原地

走了几步,熊橙“啊”了一声,低头一看,是谁那么缺德?将碎了的玻璃片丢在人行道中央。

她今天穿了一双凉鞋,玻璃片扎进大脚趾的肉里,血渍浸润了整片指甲。

“爸爸,小熊流血了!你快帮她!”贝思哲夸张地要跳起来。

熊橙想说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她自己来就好了,但意外的是贝翊宁已经上前一步,弯下腰认真地研究她的大脚趾,熊橙本能地想往后缩,他低斥一句“别乱动”,她停住。

后面的一幕在熊橙看来完全匪夷所思,贝翊宁屈尊蹲下,取出口袋的一条帕巾在她的出血点上压了压,几秒钟后松开,双指在她的大脚趾头上一按,然后弯了弯修长的指关节,将那片扎进肉里的小玻璃片取出来,丢开,再用帕巾按压她的出血点。

熊橙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面前,表现出绅士风度的男人是贝翊宁。

贝思哲在旁边不停地说话:“爸爸不愧是万能爸爸,以前我也这样流血过,他很快就处理好了。”

熊橙终于向贝翊宁投以一个“刮目相看”的眼神。

等贝翊宁松开手里的帕巾,视线还停留在她的大脚趾上,好似研究一个活标本。

“怎么了?”熊橙有些紧张。

“你的大脚趾一直是这样往□□斜超过十五度?”贝翊宁的口吻很淡,目光无关事事。

“……对,我就喜欢这样斜着,很舒服。”

“脚趾外翻,这是先天性畸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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