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的食堂”的厨工小柳最近很悲催,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周来老板娘对她那么狠,非但在工作时间拼命榨干她,工作之外的私人时间还被勒令留在厨房学习,甚至到了晚上九点,老板娘还在孜孜不倦地指导她该怎么把鱼片切得更薄,豆腐做得更入味,汤汁更鲜甜可口……
九点二十分,小柳忍不住讨饶:“熊姐,我困得握不住菜刀了。”
熊橙看了看时间,淡淡地说:“还不到十点,你就困了?”
小柳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我有点扛不住了,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进步,但凡事都应该循序渐进,不能拔苗助长吧?”
熊橙想了想说:“好吧,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睡觉吧。”
小柳松了口气,嘀咕:“其实何必那么急,就算我做不好,不是还有熊姐你吗?”
“哦,对了,下周我要回H市一趟,所以厨房的工作都交给你了。”熊橙适时地开口。
小柳没听清楚似的,反问:“都交给我?熊姐你要回去几天啊?”
“这个不一定,也许很短,也许很长,总之……”熊橙不放心地瞅了一眼小柳,“我不在的日子,每日菜单不用变化,就这四菜一汤,需要你独当一面,如果你实在撑不下去就先暂停营业,对外解释我们需要调整菜单,过段时间再开门。”
小柳瞬间石化,半晌后才意识这件事的严重性,断断续续地问:“那个,熊姐,你老家出什么事了?你这么急地赶回去,还要暂停……暂停营业?”
熊橙抬头望天花板,声音有点伤感:“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处理。”
*
熊橙和姑姑熊春雯交代了情况后赶回了H市。
长途汽车上的说笑声一直没有断过,唯有熊橙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听着音乐,一言不发。时间长了,耳朵有些疼,她摘下耳塞,转头看窗外,荒无人烟的公路两边没有任何风景,心里越发的空旷。
其实她也不清楚回去准备做什么,但那天素馨的一番话让她有了冲动的念头:她想看看他。
她也很想他。
想和他说话,听他的声音,和他目光对视,靠一靠他的肩膀……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刻意压制对他的思念,那现在她好像有点没法控制自己了。
这样一个突然闯进她生活的男人,这样一个她一直“摆脱”的男人,她很想他。
熊橙垂下眼眸,指腹在玻璃窗上一笔一划,描绘他的名字,写完后还握起拳头,和盖章一样重重压了下去。
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出事呢?”
回到H市,熊橙稍作休息就拨了电话给素馨。
素馨接到熊橙的电话很意外,得知她回来了更意外。
熊橙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素馨解释她回来的缘由,含糊地说:“我想见他一面。”
“他大概不会愿意见你。”素馨斟酌地说。
熊橙:“我知道,但是我想见他,那个,您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我得想一想。”
“好。”熊橙点头。
挂电话之前,素馨突然很轻地说了声谢谢,熊橙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其实她心知肚明,以贝翊宁的性格,是不会愿意见她的。
果不其然,晚上素馨打来电话,婉转的表态,和熊橙预期的一模一样。
素馨说贝翊宁去年末出院,年初开始每隔三个月会住院进行检查,治疗和康复,他这几天正在医院,除了必要的疗程,一个人待在病房里清净看书,很是心平气和。
熊橙默然,过了一会后提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我想直接去看他。”
*
熊橙从素馨那得知了贝翊宁住的医院和病房号,隔天早晨就拎着一袋东西前去探病。
一路上,熊橙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思绪没有一刻是不飘忽的,她甚至不敢细想再和他面对面时的情景。
直到住院部一楼,强烈的冷气铺面而来,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飘忽不定的思绪终于在刹那凝聚:虽然她很紧张,但只要想到快要见到他,她心里是期待的。
轻轻攥了攥手中的袋子,熊橙迈开脚步,走向电梯。
坐电梯到了八层,一步步来到贝翊宁的病房门口,熊橙的心又是“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子,等好不容易攒起勇气,抬头欲叩门,却发现门压根没有关紧……
她本能地推门而入,里头空无一人。
“呃?”
她随手放下东西,在病房转了一圈,转到了洗手间门口。
目光正专注地锁定在把门上,心想:该不会是在里头吧?
门底有一条缝,熊橙蹲下去,目光下移,企图看到一点里头的光景。
当然这是痴心妄想,能看到就有鬼了。
熊橙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执着地盯着那条门缝看。
下一秒,“哗”的一声,门被打开了,熊橙的脑海一片空白,眼看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停驻在眼前,熟悉,清雅的气味萦绕在鼻腔,她连眼珠都不敢转。
似乎过了一会,头顶那道低沉,淡漠的声音直线一般地响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熊橙有些慌张,匆忙站起身的途中,鼻尖再一次撞到了某人的“关键部位”,她吓了一跳,用手捂住鼻子,站直后一言不发地对着贝翊宁。
两年半的时间不见,眼前的他显然清瘦了很多,肤色偏白,眉目清隽,五官挺立,给人更强烈的距离感。
熊橙的眼眶瞬间就泛起一阵热意,胸口像是被打开了一个口子,他的目光催使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一涌入。
贝翊宁似乎没有被她的鲁莽行径冒犯到,连眉头都没皱,目光镇定地逗留在她脸上片刻,转过身,轻轻丢下一句话:“你是不是找错房间了?这里是823。”
熊橙放下手,直说:“我没找错,我是来找你的。”
“你来找我?”似乎有些疑问。
“你妈妈都告诉我了。”
贝翊宁停下来,转身看熊橙:“她都告诉你什么了?”
“她告诉我你出事了。”熊橙克制住自己想掉眼泪的冲动,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还因为这个原因一直躲我。”
熊橙话音落下,呼吸微喘,室内的气流慢慢地凝滞,她看着他那双黑到极致的眼眸,完全猜不透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许久后,他才说话。
“我从没有刻意躲你,也不需要那么做。”他的语气极为平静,语速放缓,“该说的早和你说过了,你不会反应迟钝到现在还没有理解吧?”
熊橙震惊,目光挣扎后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提出分手是认真的?你不想我继续影响你的生活,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你的未来会有我,所以要分手?”
“对。否则呢?”
熊橙走过去,来到他面前,抬眸对着他的眼睛:“短信上就算了,你别以为面对面也能骗过我。”
“你哪里来的自信?”他垂眸看了看她的脸,十分不解。
熊橙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一字字地说:“我敢来找你自然就有这份自信,你当我看不出其实你看见我的一刻心里很乐?”
贝翊宁:“……”
十秒钟后,熊橙被某人单手拎起,丢到了病房门口,然后门正要关上,幸好她反应快,伸出一只手用力去挡:“话都没说清楚,你就想撵我走?”没门。
“话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除非你的理解能力低于小学生。”
“你根本就在骗我。”
“你知不知道盲目自信的人会让人很厌恶?”
“那你知不知道自以为是,擅作主张的人更会让人厌恶?”熊橙提声。
“松开门把。”
“我不,我不松开,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熊橙一手死死地攥住门把,不让他关门。
他伸过左手,冷静地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她一只手的力气抵不过他,眼见就快握不住门把,赶紧又加了一只手。
他转而扣住她的手腕,微微使力,语气低而隐忍:“你够了。”
她咬牙切齿,就是不松开手。
他又使了一分力,她立刻喊痛,他蓦地松开,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着他的目光明亮又坚定。
“你到底还要说什么,最后一次说完。”他垂下了手臂,撇开目光。
“我要说的是,”熊橙酝酿了一会,本想耐心又婉转地和他说话,却发现自己久违的情绪在他面前根本控制不住,索性把心底的话摊开来说,“贝翊宁,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整整两年的时间!你为什么不实话告诉我你出事了,动了大手术,一只手不能动了?!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因此变得很自卑,不敢面对我也不敢面对自己,索性躲起来,才发一条不知所以的短信撇开我?!甚至,你根本就是因为怕我嫌弃你,拒绝你才先拒绝我!
“你说完了?”
“我没有说完!”熊橙继续指控,“你对我姑姑说会照顾我一辈子的,转头就说话不算数了,你说会尽快回来后会给我一个交代,结果拿一条短信就打发我了,你每次都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好像我永远都会在原地等你一样!”
“你说完了?”
“你最最最无耻的一点就是,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为什么到今天,却还要我来主动上门找你?你以为没有你,我真的嫁不出去了?”
“你说完了?”
熊橙一怔,随即伸手狠狠地往他胸膛来了一记,眼睛变得通红,哽咽:“你记住,就算是分手,也是我不要你的,你也记住,现在多的是男人喜欢我,老娘我不会再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好,我记住了。”
她闻言气得不行,异常激动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东西,丢在他身上:“还有,这个东西我早该丢进马桶的!”
“叮”的一声,一枚指环落在地上。
熊橙气喘吁吁,瞪着眼睛看贝翊宁。
贝翊宁表情波澜不惊:“你都说完了吗?”
“……”
熊橙感觉胸口某处像是要爆炸开一样,疾快地掉头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刹车,低头看着光可鉴人的瓷砖,视线汹涌地模糊起来,她屈了屈膝盖,蹲了下去,和一个孩子似得哭了起来。
她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哭,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封藏了两年多的难受,委屈选择在此刻爆发,她双手搁在膝头,肩膀一耸一耸,死死咬住唇,无声地哭。
直到耳畔传来一个似真非真的声音:“就算你说得都对,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熊橙楞楞的。
“你不是开了一个餐馆吗,生意还挺不错,自己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又能赚钱,不是应该很开心吗,有什么好哭的?”他的语气很淡,像是一个旁观者在陈述事实,“你已经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也有机会去认识真正合适自己的人,何必再费心其他不相干的事情?”
熊橙依旧愣愣的:“……不相干的事情?”
他停了停,声音又近了一点,镇定清晰:“你回去吧,继续自己的生活,以后无论我母亲找你说什么都不用当真。熊橙,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惨,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听到“同情”两字,熊橙后知后觉抬起脸:“你觉得我是因为同情你才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