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千亩面积红土大“馒头”光推土工程怕就要上千万投入，它不是哪一家公司的，也没有哪家公司有钱有权一下子动用上千亩土地。这个红土大“馒头”是当地政府为吸引客商投资预先准备的，水果批发大市场只是这片用地规划中很小一部分。所谓我们公司工程项目也只是水果批发市场中的四栋平房（店铺背靠背共八十间）商铺，这是公司董事长让华出面在那个城市找人合作的项目，也是玩“空手套白狼”那一套。
当地政府规划这一片用于商业开发基本思路肯定是对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建成一片商业区，从政府的角度都是可以的，这一届完成不了下一届接着干。但对于玩“空手道”的私人老板来说十年二十年可能就只有去死了，如果三十年五十年怕是要死几拨老板，或是要死几回。玩空手道靠的就是短平快，借钱赚一笔就换地方才行。可在那四目一片荒芜，路不通，电不通，水不通，见不到人影了见不到鬼影的地方，就指着推土机翻层红土出来，就砸钱搞房地产，这不是找死吗。
这片巨大面积的“红馒头”上零乱地分布着墙砌了半拉子的工程，因停工时间久了，砌的墙大部分都垮塌了，还有许多连基础都被雨水冲垮了，水土流失形成的沟槽里横七竖八堆满了碎砖头。小王领我到了属于我们公司的那个工地，几排房子的基础都砌完成，从没有倒的墙高度，可以看出那些墙已经砌到平梁，现在也是倒的乱七八糟。
这些工程几乎没有任何混凝土结构，甚至根本也没用水泥，砌砖的沙浆是石灰加黄泥，店铺设计为三米五高度，屋面盖预制板。我估算一间店铺建造成本只需几千元，小王说三万卖出去，暴利啊。
站在巨大的“红馒头”上，向西南望过去，那个新火车站就在两公里远的地方。在这儿建商品批发大型市场，政府的眼光和这个规划都没有错，可以断定这片丘陵地，十年后肯定已建成了批发市场。可公司通过那个李先生借来的钱限期只有六个月，六个月内建好房子也许没问题，可又有哪个傻瓜来这鬼都打不到地方买店铺呢。依我看，五年内做这儿的发财梦多半是要泡汤的。
我问小王，“李先生帮借进多少钱来？”“这个我不太清楚，有个管账的。”他回答。“是那两个小家伙中一个管账吗？”“不是，是另一个人，三十多岁了。”“他不住你们一起吗？”“他就是本城的。停工了他就在家呆着，不叫，他不过来我们这里。”“能不能联系他，明天上午我向他问问情况。”“可以。等一下回宿舍打电话约他。”
我们在“红馒头”上转够了，远处灯已点亮，时间不早，就跟小王往回走。想到小路上那认人毛骨悚然的白骨和令人恶心的臭味，我对小王说，“走大路吧。”小王说，“那要远几里路噢。”“远就远点吧，我不想走小路。”
所谓大路也是开出来的，想靠路上跑的车压实回填土再浇水泥路面。路上沙石泥土被压了粉尘，车子开过扬起灰尘，像沙尘暴一样罩住电杆上的路灯，也罩住了我们全身。我们捂住嘴在咳嗽中行走，这滋味比忍受小路那臭味强不到哪里去。
走大路真的花一个多钟头。当我们回到宿舍时，只有小文一人在屋里等候。见我们回来，小文马上告诉小王，说小周回家了，明天再过来。我问，“还没吃饭，小周怎么就走了？”小文看一眼小王。小王接过来回答，“公司来人，他们就回家去住，也就干脆回去吃饭。”
小文性格很温顺，问小王可不可以开始吃饭。小王点头。小文就把卧室几个塑料橙子拿出来，放在地上席子中间拼成小桌子，又把菜端出来放上面，一盘肉炒芹菜，一盘肉炒莴笋，一盘炒鸡蛋，一小盆蛋花汤。盘子都很小。他又把两瓶啤酒拿来，只倒两小碗（当杯子），一碗递给小王，另一碗递给我。他没给自己倒酒。“你是不能喝啤酒吗？”我有些过意不去，特意问一句。小文眼睛又望向小王，小王说，“再去拿个碗来，你也喝一碗。”小文顺从地进厨房拿了一个小碗来，为自己倒上。小王端起碗，说，“对不起了，只能这么简单招待你了。这碗酒干了吧。”说完眼睛看我，我端起碗，也示意小文端碗。三人同时干了。
小碗是吃饭用的，一瓶啤酒不够三碗，当小文再倒第二碗时，给小王和我倒了，瓶里几乎没剩了。这情景让我为小文感到尴尬，我从身上掏出十元钱，“小文，再去拿十块钱啤酒。”小文没敢接我的钱，眼睛又望小王，小王点点头。见小王点头，小文拿钱下楼去了。
“大哥，你够意思。我让你笑话了。”小王有点动感情，竟叫我大哥。“哪里话，你们这么热情，我还要谢你们呢。”我见不得别人说软话。“如果你去年来，那时我还有钱请你下馆子。现在不行了，连吃顿饭都寒酸。唉！”说着他顾自端起碗深深地喝了一口，碗里已没剩了。“你这话怎么说？”我问。“我以前是倒腾服装的，也赚了十来万块钱。华总说这个项目赚大钱，投十万块能赚二十万块，我就把十万全投这里，还借了五万进来。两年过去了，弄成这个样子，全打水漂了。自己十万块丢了也就算了，借人家的五万块拿什么还呢。钱是老婆向朋友借的，为还钱的事老婆要跟我离婚，弄得我有家不能回。”说着又去端他的空碗，我赶忙把碗里酒倒给他，他端起就喝了。
小文提啤酒回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提来六瓶啤酒，正好一人两瓶，也不再用碗倒，三人都抓着瓶子喝。那几小盘菜量真不多，他两就不太动筷子，尽量让着我吃。我也不去拈菜，结果酒又喝了一瓶，几小盘菜基本没动。我就干脆把几样菜分在三个盘子里，一人一盘，省的推来推去。
这城距我离开的那县城有一千几百里地，这里气候与那个县城已是大不一样，同样是元月份，这城比那县城气温高了六七度，县城那里这段时间经常下小雨，给人感觉又湿又冷。在那里是没有兴趣喝啤酒的。而这里却是阳光灿烂，不冷不热，正是喝啤酒的好时节。酒能调节人的情绪，啤酒同样有这功能。这时小王心情也不再似先前沮丧。话也多起来，他不再说他那些还钱的糟心事。七荤八素，七颠八倒说荤段子逗乐，气氛比先前轻松许多。
一人两瓶啤酒实在不经喝，菜更不经吃，很快碗里盘里瓶里都扫干净了。小王吩咐一声，“小文，把碗收到厨房，明天洗，你也回家去吧。”本来白脸的小文，喝啤酒后变成了红脸。他迅速将碗筷收到厨房，去卧室背个包出来，要出门时，突然问我，“你在这儿住几天？”我不知他问的用意，就反问，“说不定，你问这干吗？”“如果你住一二天，我们就不收伙食费。住久就要收伙食费，王经理让我问问你。”小文说这话时，他脸更红了。“可能要住几天，我会交伙食费。”我回答。我想小文应该可以走了吧。可他还犹豫着没走，“你能不能先交几天的？”他说。“可以，怎么交法？”“一天七块钱。”“那我就先给你五十元，够七天的。”我给了五十元散钱给他。“谢谢。我明天要用这钱去买菜。”拿到钱，他像卸掉一个沉重包袱一样下楼走了。小文找我要伙食钱时，小王走去阳台上望黑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