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来,似笑非笑。
“是我在外门时认识的一个女弟子,说来也有些恩怨,她性子争强好胜,上品金灵根,天赋异禀,自入山门的头一日,便说要拜长潋上仙为师,可最终成为掌门弟子的却偏偏是我,此后私下里也没少找我麻烦,我爱慕师父的事,便是她宣扬出去的,闹得人尽皆知,要将我逼下山去……这事儿当年在天虞山也算沸沸扬扬,如今倒是没几个人敢提。”
云渺渺沉思片刻,道:“当真是你下的手?”
她低笑一声:“怎么,不信是我?”
云渺渺默了默,狐疑地望着一脸笑意的她:“……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为了这等事杀人。”
话已出口,霓旌便愣住了,竟缓了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没有听岔。
“哦?你才认识我多久,怎么能肯定我杀人另有缘由?我的手上可确确实实染着血,当年那么多人亲眼看见,我一剑,就要了她的命,谁都不曾为我辩解,谁都没有站在我这一边……”
她一人,担下了所有罪责,百口莫辩。
如那人所愿,狼狈离山。
时隔多年,居然有一个小丫头,满打满算,相识不过两月,竟然对她说出这等话。
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云渺渺摇了摇头,深思之后方才开口:“若真如你所言,当年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此时杀人,难道不是于你,乃至师父,都是最不利的下下策么?你可是能将我师兄和诸位同门都玩弄于鼓掌间,百年之前,还能是个傻子不成?”
闻言,四下陷入一片死寂,尴尬,好像又不仅于此。
良久,霓旌哑然失笑:“什么叫‘玩弄于鼓掌’,你这丫头说话还真不晓得客气!……”
云渺渺静静地等着她笑够了,缓缓直起身来,望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你所言,我不是个傻子,也没有鲁莽到为一时口角在天虞山杀害同门,当年我刺下那一剑,的确另有原因。”
她站起身,提起了水桶,似是陷入了久远的思忆中,渐渐皱起了眉,目光凝重。
“你应当晓得,天虞山乃天地灵气汇集之处,妖邪莫敢近前,然此事之前数月,我便觉察到那女弟子不大对劲,比以往更为暴躁,喜怒无常,有时沉默寡言,有时又喋喋不休……”
不由让她想起了入魔后的烁玉。
“而后,我在她身上发现了溢出的邪气,本想禀报长老和师父为其施法拔除,但那女子却突然对我苦苦哀求,让我不要说出去,说她已经在想法子了,万万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此事,否则她的清誉就全毁了,只要我替她瞒着,她日后定会痛改前非。
想来那是她头一回这般求我,着实不可思议,神使鬼差的,我竟然真的替她守口如瓶了。如今回想起来,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后来呢?”话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云渺渺忍不住追问。
一句“后悔”,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霓旌站在孟极面前,提着水桶的手几乎要将木柄捏碎。
“后来,她没能想到办法,应当说,能试的法子都一一试过了,全都无用,她的脾气一日比一日诡异,有一晚,我看见她掐着山中瞿如的脖子,亲手把鸟的脑袋拧了下来……”
玲珑树下,溅了一地的血,时至今日,还犹在眼前。
那不是能用震惊来形容的场面,那人当时的眼神,与烁玉要杀她时如出一辙,令她不寒而栗。
“我用捆仙绳捆了她,要硬拖她上映华宫,哪成想她体内的邪气突然溢出……”
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她便不由自主地一阵头疼。
直到那一刻她才晓得,这女子被邪气吞噬了心智,早已没救了,状况比当年的烁玉还要棘手。
看着她连毛带皮地撕咬着手中断了头的瞿如,真真是不寒而栗。
“她不仅吃了鸟,看我的眼神也不太对劲,不巧那日恰好是十年一度的新弟子入门,有几个外门弟子途径,在她扑过去之前,我一时情急就……”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明明是些陈年往事,却像是膈应在心头的一道坎儿,许多年过去,依旧没能迈过去。
“你的意思是,百年之前便有邪气混入天虞山?”云渺渺一语道出要紧,“你可有将此事告诉师父和长老?”
霓旌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人被我一箭穿心,古怪的是体内邪气也随之散去,当时有那几个外门弟子作证,根本没人信我说的,倒觉得被迷了心窍,心怀怨怼的人是我。其实那些人说什么都没关系,我能忍,也能耐着性子去解释,一遍不行,再说一遍就好,总有一遍他们会听进去的……”
她忽然冷笑一声,话却戛然而止。
说来可笑,真的让她抹去容身之处的,居然只是一个眼神。
云渺渺此刻并未留意她眼中的思绪,而是百年之前便让一个天虞山弟子生生堕魔,却又了无痕迹地消失的邪气。
她想到了在余音阁外瞧见的东西,脑子里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想。
可那邪祟应是冲着魔尊去的才是,若是百年之前已在天虞山出现,又能为了什么?
百年之前,这儿有什么吸引着它的么?
她沉思良久,回过神来,霓旌已经走到廊下了,敛起眸中一闪而逝的落寞,冲她笑了笑。
“总是想着过去的事,头都该秃了,晚饭想吃些什么,成天吃你师兄的手艺,我给你换换口味。”
轻巧的口吻,似乎又回到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德行。
云渺渺抬起头,顿了顿,忽然问道:“堕魔是什么感觉?”
霓旌一怔,旋即莞尔:“我忘了。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尊上,他兴许还记得。”
“……他不是生来的魔族?”云渺渺面色微诧。
霓旌唔了一唔:“听大将军说的……应当不是。”
她皱了皱眉,着实有些为难。
霓旌暗笑:“师姐教你个好法子,管保能让尊上消气儿。”
她愣了愣:“什么?”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
魔尊生不生气同她有何干系,他若要置气,便气好了。
霓旌眸中闪过一抹狡黠。
“下回见着尊上,若他板着脸,说话不中听,你也甭吭声,就这么走过去……”
……
“走过去,抱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