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启明看到的女孩正是金凤,可不是现在的金凤,是上学时的金凤。身材,相貌一点没变,看到黄启明过来,楞了一下,笑着朝黄启明招招手,他又激动,又害羞,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向前移动,感觉离金凤越来越近。
心中似有万语千言,又不知说什么。“黄启明,你怎么来啦?”“金凤,是你吗?”女孩点点头,“你还能认出我来,这么多年没见,我都变老了。”“你真逗,咱俩刚几天没见,怎么突然说自己老了。”
不可能,“不信你照照镜子。”金凤将手里的柳枝一弯,立刻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黄启明清清楚楚,十六七岁的样子,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留着学生头,简直就是个大男孩,没错,这才是真实的我。
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了,一定要向她表白。黄启明鼓起勇气,刚要开口,金凤微笑着,摆摆手,意思是,不用说了,他的心思,她都知道。刷刷点点,用柳枝在地上写了几行字,那字迹在地上闪闪放光。
“心存善念,善根相连,必有情缘,情生私欲,苦不堪言,情生善举,共乐同欢”。黄启明正细细琢磨词中含义,猛抬头,金凤不见了,老人也不见了,周围的人也不见了,风景依旧是那么美,“金凤,金凤,你在哪!”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喊出她的名字。
他突然间感到一阵眩晕,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黄主任醒了,黄医生醒了,儿子,快醒醒!”怎么这么乱呢!微微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色,仔细看看,好么,围了一圈人,都是科里的医生、护士,还有妈妈也在,众人笑着,眼里却含着泪花。
“什么情况,看这意思,好像我出什么问题了!”黄启明觉得脑子里很乱,又闭上眼睛。“那个护工还真有两下,都昏迷三天了,她就是不让用药,非说黄主任没事,叫她过来,再看看,真神了!”
黄启明听的一清二楚,昏迷三天了,说的是我呗,那个护工?不让用药!是不是金凤!“她来了,再让她看看。”谁来了?他的意识有些清晰了。睁开眼睛,果然是她!所有在场的人都没说话,眼睛齐刷刷的盯着金凤。
“他没事,可能是太累了,多休息,静养,很快就会好的。”黄启明微微的笑了笑,“看,黄主任都认可你说的话了。”其实,黄启明是觉得金凤的话,滑稽可笑,以前,这是自己经常对病人说的话,现在用到自己身上了。
“太累了”!金凤这句话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太累了,当年,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父亲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母亲在糕点厂上班,一个月六七十块钱,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后来父亲帮糕点厂联系外包装的活,生活才稍微富裕点。
学校离家太远,需要住校,一天五毛钱的生活费,是他给自己定的标准,父母挣钱太不易了,记得有一次,快考试了,复习紧张,没来得及回家,口袋里仅剩的两块钱竟花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竟没吃过一口青菜!
三年高中,四年大学,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也造成了身体的营养不良。六年读研,耗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父亲和妻子的离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和伤痛,在医院,八年了,从住院医师一步一步晋升到主任医师,几乎耗费了毕生心血。
真的是太累了,有时候会自我安慰一下,熬到现在这步,可以算是功成名就了,却被那个老人家判定为下等医生!仔细想想,从来医院工作,好像是第一次躺在病床上,感受一下当病人的滋味。
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当病人,也是蛮舒服的。黄启明苦笑了一下。听母亲说,他已经昏迷三天了。是金凤发现她晕倒的,这么说,三天时间,自己始终在昏迷状态,那所遇到的一切,是怎么回事,闭上眼睛,那景象就会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老者的话,浇花的老人,极美的环境,中学时的金凤,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幻觉,梦境,不可能,难道是我的灵魂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无知的孩子,宇宙,浩瀚无穷,还有很多很多,未知的东西。
心存善念,善根相连,必有情缘,情生私欲,苦不堪言、、、,还有一句,想不起来了,不行,赶紧找纸笔记下来。突然起身,一阵眩晕,又躺倒在病床上。“黄主任,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金凤正好端着杯水进来。
她也随着医生们这样称呼他,时常提醒自己,以一个护工的身份和他说话,还是现实一点好,过去的一切,已成为回忆,珍藏在心里,最好。“到我的办公室拿张纸和笔,麻烦你了。”黄启明很客气地对金凤说,他也尽可能的控制自己。
“黄主任,您的桌上有个笔记本,没有空白纸。”“没事,可以用。”接过笔记本,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金凤,赶紧移开目光,写写停停,记下了那几句千金不换的真言。可最后那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把笔记本放回去吧。”“好,”金凤接过笔和本,看了看,“您上面好像还有一句没写。”这句话,好像晴天霹雳,震得黄启明耳朵嗡嗡直响,他瞪大了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金凤,“那句话是什么?”
金凤思索了一下,刷刷点点,写出了八个字,把本递给了黄启明,“情生善举,共乐同欢”,他惊得目瞪口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金凤,这些年,你还好吗?”“你终于肯认我了!”金凤点点头,热泪盈眶。
“你知道,我昏迷的时候,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上学时的你,还有上学时的我,你在地上写下这几句话,就突然不见了!”“心存善念,善根相连,必有情缘,情生私欲,苦不堪言,情生善举,共乐同欢”。
两人默默无语,四目相对,此时此刻,多想拥抱对方,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绝对不可以,”金凤心中暗想,我们的感情至纯至真,今生不能在一起,就不要用这种方式表达,会玷污我们的感情。
黄启明会心的点了点头。“你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两个人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黄启明的母亲进来了,他满脸的疑惑和不高兴,“婶,我和他是初中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了,都没认出来,刚才聊天才认出对方。”
“初中同学,哦,启明初中是在农村读的,你们俩是一般的同学吗?”“是,我们俩初中三年都在一个班。”金凤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故意打岔。可不是吗,上初中时才十五六岁,还都是孩子,现在你们都成家了,自己的孩子都多大了,不细聊肯定认不出来。
黄启明的母亲话里有话,她是在提醒他俩,青春懵懂的爱恋,是不成熟的,没必要提起,更不能拿来影响现在的生活。她又怎么会知道,两个人经历了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所谓的青春懵懂的爱恋,其实是前世修来的情缘。
看到金凤出去了,黄启明的母亲把脸一沉,“儿子,她就是那个金凤!”“是,”黄启明看到母亲的表情不对,猜想她可能是误会了。“儿子,你也四十出头的人了,我不想多说什么,你心里比我清楚,今天的这一切可来之不易,别让这个女人给毁了!”
“妈,您误会了,我和她就是初中同学,她来医院这么长时间,都没敢认她。”“你做得对,不能认她,和她是同学,这话说出去,人家会笑话你,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再说,你是医学博士,主任医师,她一个农村妇女,咱能有什么事求到她。”
这么说金凤,黄启明心里很不痛快,眼前的这人如果不是自己的母亲,早把她轰出去了,他知道母亲瞧不起农村人,印象中,在老家的时候,和村里人,甚至街坊邻居都不说话,和父亲结婚,是因为当时的环境,迫不得已。
她可能没有喜欢过任何男人,不懂得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才会这么不近人情,也许她也曾经爱过一个人,今生无缘在一起,对爱情心灰意冷,至少,他和父亲之间是没有爱情的,只是表面上看着,还是比较和谐,最终,还是不能白头到老。
护士站里,一个女护工,正和护士长小声嘀咕着,“你放心吧,她一个农村妇女,还能在这兴风作浪不成!”“听说她和黄医生有关系,三十二号病房的那个病人,还是黄医生亲自推荐她去的,都没通过您。”
这个护工的话,分明是在挑拨事,“护士长撇撇嘴,哼,他黄医生算什么,不就是副主任医师吗,还不是得听周主任的,我在周主任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弄不好他黄医生都得走人,自身都难保,还能罩得住别人!”
“那是,那是,您的能力还用说嘛!”女护工冲着护士长点头哈腰的,脸上的五官都攒在一起,挤出最殷勤的笑。“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退出了护士站,没留神,正踩在黄启明母亲的脚上。“走路怎不看这点,没长眼睛呀!”
女护工瞪了她一眼,刚要还嘴,护士长朝她使了个眼色,“哦,对不起,对不起!”赶紧知趣的离开了。护士长当然认识黄启明的母亲,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哼,刚才那是什么人,神头鬼脸,慌慌张张的。”
“她是护工,病房里有点事要我去处理,不小心碰到您了,不好意思,您慢走。”看着黄启明母亲的背影,护士长收敛了笑容,狠狠地瞥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不屑一顾。“哼,神气什么,这一亩三分地,还是我说了算!”
腊月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医院里的病人,明显减少了,不管是病人还是家属,都不愿在医院过年,除了急诊和重症病人,能回家的都回家了。金凤计划坐下午两点十分的公交车回家,上午有点时间,准备去商场买点年货。
她推着购物车在商场转了一圈,什么也没买。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看看上面的价格标签,无可奈何的把商品放回原处,太贵了,农村集市上的要比这便宜一半,虽然质量不如商场里的好,也能凑合着用,家里老人孩子和病人,都等着用钱,能省就省。
商场的出口处,围了很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钱就是在你们商场丢的,你们商场没有责任吗?”“阿姨,请您看看门口的提示,请你看管好自己的财物,如有遗失,后果自负!”
“这商场里肯定有小偷,你们保安不管吗?”“您看看,这么多人,那小偷脑门儿上又没写字,您让我们怎么管,如果您看到是谁偷了您的钱,那我们肯定管。”“咱们走吧,钱丢了,自认倒霉,谁让咱没留神呢。”
原来是丢了钱,这商场里也有小偷,大过年的,多别扭,金凤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幸好,钱还在,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这也是经验,逛商场,也要加小心,小偷,太可恶,干点什么工作都能挣钱,非得干这种损人利己,不劳而获的缺德事。
丢钱的好像是一对夫妇,六十多岁,看穿戴,也不像是有钱的人,小偷怎么盯上他们的,这个岁数的人,多数已经退休了,挣不了钱,靠着有数的退休金生活,这小偷太损了,偷窃,不一定是缺钱,是缺德!
下午的公交车上,挤满了人,严重超载,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出门在外的人都赶着回家。金凤幸亏来得早,赶上还有座位,“大家听着,咱这车现在超载了,没办法,上班车坏了,都赶时间回家过年,待会过路口的时候有警察,大家伙都蹲下!”
“这站着还挤呢,蹲的下嘛!”“都凑合点吧,嫌挤等下一班车,有谁想下车?”车上的人立刻都不说话了。“早出来会儿多好,何苦受这罪,非掐着点儿出来。”金凤瞧着那些拥挤着站着的乘客,心里说。
突然,人群中有两个人看着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想起来了,上午丢钱的那对夫妇!他们也做这趟车,这车的终点站是镇上,大过年的,他们不在家,去农村干什么,莫非他们也是村里的农民,听口音不像。
这离家还有百十里路,车得走一个多小时,那个阿姨看着身体不太好,受得了吗?金凤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阿姨,你坐我这吧!”大姨先是一愣,赶紧连声道谢,没想到这么挤的车上,还能有人让座。
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站了,中途,阿姨想让金凤坐下休息一会,她没有坐,既然想帮人家,累就累点吧。没想到夫妇俩和她在一个站点下车,原来他们和他住一个村,可金凤从来没见过他们。
“我们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住我外甥女家,我外甥女一家都住城里,家里的房子闲着,我和老伴都退休了,不喜欢住城里,这农村的环境多好,现在的农村,和过去可不一样了,我外甥女家的房子,比城里的楼房装修的还好,院子好大,自己一个大门。”
“阿姨,您可真逗,在农村,家家都是自己一个院,一个门,有好多家,父母和儿子都不在一起住,都有自己的宅子。”“盖房子得需要很多钱吧?”“那是,四间房,连盖带装修好,得二十来万呢!”
“二十来万,真的吗?”大姨好奇地看着金凤,似乎怀疑她的话,“确实需要这么多钱,村里人要想盖几间新房,得攒好多年。”“唉,老伴,咱把城里的房子卖了,来农村盖房吧,剩下的钱,咱们养老都没问题了。”
“大妹子,你知道吗,二十多万,在城里,买五六十平米的楼,都不够交首付的,”大妹子?金凤心里不高兴,看样子,我们俩得差二十岁,她怎么这样称呼我,随口问了一句,“阿姨,您今年多大岁数?”
“哈哈,过年就是我的本命年,虚岁六十一了。”“您比我妈妈小三岁,看着您还挺年轻的。”“是吗?那你多大?”“我虚岁四十。”“是吗?”阿姨看了看金凤,她觉得,金凤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好多。
“阿姨,您来农村过年,您的孩子们呢,也来农村和您一起过年?”听金凤这么一问,阿姨的脸上渐渐地没了笑容,脸色暗沉,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