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就一个女儿,今年应该是三十六岁了。”“哦,她在哪工作?”“不在了,二十八岁那年就没了,癌症!”阿姨不再说话了,金凤的心忽然缩成一团,这个年龄,真是太可惜了,怪不得她这么伤心。
“阿姨,对不起,您外甥女家姓什么?”金凤从心里责怪自己不会聊天,赶紧转移话题。“没事,她走了快十年了,现在还算习惯了,一提起来心里不好受,刚走的那两年,接受不了,天天哭,想起来就哭一顿。”
那个大叔扶着阿姨的肩膀,轻轻地摇了摇,默默无语。“哦,我外甥女婿叫郑德广。”阿姨好像刚想起金凤的问话。郑德广,金凤心里一惊,这原来是郑德广媳妇的老姨,看样子比她外甥女也大不了几岁。
金凤心里的疙瘩始终解不开,郑德广做的事太损了,想起来就有气,跟他们家人的缘分还真大,头两天在医院伺候他媳妇,这又遇到他老姨。“哦,郑德广我认识,离我家不太远,隔了一条街。”金凤没有细说,她起心眼儿不愿提他们家的人。
“是吗?有时间去那串门。”阿姨的脸上,有些兴奋,初来这个村,人生地不熟,金凤是唯一比较熟悉的人。“好的,您二老要是闷得慌,去我家串门,我对象叫王军伟。”如果不是跟郑德来离婚,不是跟郑德广有过节,她一定会邀请老夫妻俩,去她家过年。
“好好,过两天,我女婿该回来了。”“您女婿?”金凤一愣,女儿都没了,怎么还有女婿,哦,也许人。家有孩子,过年了,肯定带着孩子来看姥姥姥爷。“是呀,女儿刚走的那两年,女婿都陪我们过年。”
“现在他也结婚五六年了,有个男孩,逢年过节,也带着孩子来,有时候还陪我们呆上一两天,怕我们闷得慌。”“哦,孩子是他和您女儿的吗?”话已出口,金凤就责怪自己不会说话,刨根问底。
“她和我女儿没孩子,结婚三四年,一直没要。”“那您女婿人还挺好的,您女儿不在了,他也成家了,还不忘照顾您。”“是,他和我女儿,俩人的感情太深了,和现在的这个媳妇不行,就是凑合着过,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女儿。”
“看,那个红色的大门,就是我外甥女家,有时间过来串门,咱们有缘,我也愿意有个人聊聊天。”金凤当然认识,那是郑德广家,每次经过那里,都会狠狠地朝门口瞪两眼,上辈子,欠他们老郑家的!
“好的,阿姨,有时间一定去,我也该回家看看了。”“今年咱来这过年,不知道启明还来不来。”金凤一惊,转身刚要离开,不禁问了一句,“您说的启明是谁?”“就是我刚跟你说的,我女婿,他叫黄启明。”“老伴,启明他一定会来的,他知道咱们今年来这过年。”
老两口朝大门走去,金凤痴呆呆地往家走,谁言天地宽,相逢皆有缘,真的没想到,黄启明竟是她的女婿,这么说他结了两次婚,在医院里遇到的,是他第二个妻子,那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比瑞瑞小三四岁,算了算,她第二次结婚,正是我和郑德来离婚的时候。
看来,我们真的没有做夫妻的缘分,我结婚的时候,他肯定还在上学,我离婚的时候,她第二次结婚,可惜,上天没有安排我们相遇,呵呵,相遇了也不可能在一起呀,我们已经相差太多了,不用问,他现在的妻子,也是学历很高的。
不知不觉,来到家门口,金凤轻轻的叹了口气,我这是瞎想什么,还是过好眼前的日子吧。自从军伟出了事,就搬过来,和军伟的父母住在一起,郑德来留下的房子,暂时空着,他也不愿住在那。
“军伟,怎么站在门口,多冷。”“妈说你可能明天回来,我琢磨着明天大三十的,还有公交车吗!”王军伟拄着双拐,心中欢喜,脸上还有一点若无其事的样子。是,我想上午回来,没赶上车。”金凤没说上午去超市了,因为她什么年货都没买。
“金凤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明天回来呢,瑞瑞,你妈回来了。”“妈,你这满屋热气,怎么烧这么大火?”“我刚蒸了两锅馒头,天冷,热气不好出去。”“妈,爸爸说你今天就回来,和爸爸在门口等半天了!”
“妈,姥姥给我买了新衣服,舅舅把我送回来的,姥姥说过年了,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过年。”“是,姥姥说的对。”金凤感到心里一阵的酸楚,一家人盼着我回家过年,什么年货也没买,还是母亲想得周到些,提前给瑞瑞买了新衣服。
“瑞瑞,跟你妈妈洗洗手,吃饭。”婆婆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馒头,一小盆熬白菜,里面还有几块肥肉,“妈,咱家买完肉啦?”“没买,昨天村里大队发的,一户五斤猪肉,一袋面,一桶油,低保户和五保户都有。”
公公和军伟坐在炕沿边上,喝着粥,一言不发,是呀,当年交公粮,公公总是第一个交,村里发的救济,从来没吃过,自从军伟出了车祸,家里的钱都用来给他看病了,如今,要靠村里每月发的救济生活,他心里不是滋味。
“妈,明天我去早市,买点年货,看看家里还需要买什么?”金凤想证明,她有能力撑起这个家。“没什么可买的,好过的年,难过的春,你挣钱也不易,省着点花,春天种地还得买种子化肥呢,二十多亩地也得不少钱,这过年有鱼有肉就行了。”
大年三十,金凤早早的起来,骑着车子去了早市,用十天的工资买了鸡鸭鱼肉,水果和糖,又买了两挂鞭炮,她要让全家老少都开开心心的过年,别人家有的,自己家也要有,军伟的病就靠养了,已经不怎么用药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农村有个习俗,三十晚上十二点,放鞭炮,迎财神,十二点,也是辞旧迎新的时刻,预祝在新的一年里,财源滚滚。新年的钟声还没有敲响,鞭炮声已经连成一片,绚丽的礼花飞上天空,此起彼伏。
公公婆婆已经睡下了,刚才还闹得挺欢的瑞瑞,这会儿也睡着了,金凤大着胆子,点燃了一挂鞭炮,吓得捂着耳朵,逃回屋里,王军伟趴在窗台上,隔着窗户看到金凤的样子,逗得直笑,想想去年此时,金凤也是这样,趴在窗台上,看他放鞭炮。
去年仿佛就在昨天,没想到一年中竟发生这么大变故,希望腿尽快好起来,金凤太累了,养家过日子,还得靠男人。突然,军伟看到,东南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这是谁家?放的什么花?不对,是着火了。
“金凤,快看,那是不是着火了!”“好像是!”金凤赶紧穿了件衣服,跑了出去。“金凤,你干什么去!”大街上,聚集了好多人,“东南角好像是着火了,快叫救火车!”“确定不了是谁家?”“肯定是咱村!”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乱哄哄的,人们朝着着火的方向涌去。金凤感觉,着火的方向,像郑德广家,她忽然间有些不放心,那对老夫妻,不由得随着人流跑了过去。果然是郑德广家!整所宅子都淹没在熊熊烈火中。
火太大了,根本救不了,还离得很远,就觉得烤得慌,人们纷纷后退,干着急,没办法。“幸亏他家住村边,没有邻居!”“这准是放炮点着的,幸好房子没人住!”“屋里有人!”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叫。
“救火车来了!”“快,赶紧救人!”“刚才有人喊屋里有人!”“闲人闪开,注意安全,断电!”刹那间,几条巨大的水柱喷向火宅。一会儿的工夫,火渐渐小了,没了,烟还是很浓,远远看到有消防员钻进浓烟中。
“现场没有找到人!”“谁喊的房里有人?”“不知谁喊的。”“房里确实有人!”金凤不顾一切的冲出人群,“昨天下午,一对老夫妇住进这宅子,是这家主人的亲戚,我亲眼见到的,火这么大,怕的是凶多吉少,一定要救救他们!”
“我们在这,我们在这!”人群中哆哆嗦嗦的走出一对老夫妇,他们可能听出金凤的声音。“对,是他们”,看到老夫妻俩安然无恙,金凤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走,先去我家。”夫妻俩光着脚,穿着拖鞋,身上披着毛毯和大衣,瑟瑟发抖,估计是已经睡下了,匆忙中跑出来,只穿了内衣。金凤毫没犹豫的说出这话,有些人认识金凤,知道是郑德来的前妻,这夫妻俩肯定是他们家亲戚。
王军伟正拄着拐站在门口着急,看到金凤扶着两位狼狈不堪的老人,后面还跟着两位消防员,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金凤找出几件能穿的衣服,先让夫妻俩穿上御寒,消防员做了笔录,安慰了她们几句,回去了。
已经是夜里两点了,所有人都毫无睡意,金凤暂时安排夫妻俩和他们住在一屋。等明天,把郑德来留给自己的房子收拾一下,让他们住在那。军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直没说话,他不知道金凤怎么认识这夫妻俩的。
从他们的谈话中,总算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暗暗埋怨金凤,只是在车上有过一面之识,就把他们带回家,似乎有些不妥,话又说回来,突然间出现这事,大半夜的,天又冷,让他们去哪,别说有过一面之识,就是不认识,也应该带回家来。
不过既然是老郑家的亲戚,应该打电话通知他们一声。“对给他们打电话!”夫妻俩终于缓过神来。“都烧了!”隔着电话,就能听到郑德广颤抖的哭音,“我马上开车回去!”“妈,爸,你二老没事吧,这么晚了,您住在哪,我明天开车过去。”是黄启明的声音。
金凤没有说和黄启明是同学,他不想王军伟误会。夫妻俩终于有机会,详细的说了女儿女婿的事。不是因为失去女儿,孤苦伶仃,怎么会来乡下外甥女家,这场火究竟是怎么着起来的,阿姨满脸的狐疑,她能肯定,不是因为放鞭炮。
昨天来的时候,外甥女还特意告诉她,不要去佛堂。自从女儿走了,每年春节,都来外甥女家过年,姐姐也是住在农村,从小抱养的,小时候,常听母亲说,生了几个孩子,都是不到一生日就夭折了,自从把姐姐抱过来,以后才有的两个哥哥和她。
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她最小,比她外甥女才大八岁,姐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感情很好,去年姐姐得疾病去世了,她伤心了好长时间,没想到老了,亲人一个个都走了,幸好还有老伴陪着她,自从女儿陆小颖走了,老伴也变得沉默寡言。
今年外甥女的身体一直不好,年前还住进了医院。不然怎么会遇到金凤呢,娘俩商量好,今年在城里过年。不知为什么,快过年了,鬼使神差的,心里就突然想着,要来农村。
应该说对这个家里的环境,夫妻俩还是比较熟悉的,只是佛堂,他们从没进去过,他们不信佛,更不会供奉佛像,有一年三十晚上,看到外甥女买了好多供品,在佛像前摆好,又是烧香又是磕头,她无意间说了一句,只不过是木雕泥塑的东西,做这些有啥意义。
没想到外甥女突然脸色大变,极难看,冲着她大吼大叫,像变了一个人,姐姐极力劝阻,闹了半天,她才哭哭啼啼进屋睡觉了,她也吓得不轻,连老伴也责怪她,姐姐小声地说,“不管信不信佛,在佛堂,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第二天,大年初一,一家人早早的起来,煮饺子,她偷偷的看着外甥女,满脸的笑容,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悄悄地问她,什么事也想不起来了。好几年了,一直觉得这事很怪,也从没去过佛堂。
今天晚上,和老伴九点多就睡觉了,关好大门,发现佛堂那屋的灯光一闪一闪的,老两口也没在意,躺下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想每年的这时候,姐姐,外甥女,外甥女婿,两个孩子,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今年,物是人非,就他们老两口,冷冷清清。
突然间有些后悔,来这过年。在市里,虽然也是老两口过年,不至于这么伤感,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忽然有了些感悟,能让人感到开心的,不是某个地方,是那个地方有至亲的人。
恍惚间,看到窗外特别亮,以为是谁家放礼花。过了一会,越来越亮,还有噼里啪啦的响声,老伴觉得不对劲,撩开窗帘,吓得大惊失色,厢房着火了!老两口顾不得穿衣服,披了条毛毯,又顺手拽了件大衣,互相搀扶着跑了出来。
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大门,拼命呼喊,好像没有人听到。外甥女家的房子盖的很讲究,门窗,前廊都是仿古的,木质结构,火很快就烧到正房。人们看到火光,才陆续跑来,已经晚了。
现在想想,佛堂闪烁的灯光,很诡异,可能是佛堂先着的火,当时大意了,也是因为外甥女的一句话,没敢进去看看,好好的一所宅子,毁了,还差点断送了性命。
金凤认真地听着,老两口的叙述,今天的事,太惊险了,启明对她女儿的感情那么深,老两口真出了意外,他得多伤心,他们的女儿,是个好女孩,想到她生前那么一心一意的照顾自己喜欢的人,突然,对这老两口,生出一些莫名的感激。
军伟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可能觉得,老夫妻俩,家里的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又怎么会知道,金凤的感受,又怎么会想到,天下竟有这千丝万缕的机缘巧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