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涧垂头望着脚尖,小心翼翼道:“老奴们从來沒有怀疑过帝尊对地域的感情,也坚信帝尊会妥善处理此祸,只是......帝尊的脸色这几年真的不太好,帝尊,你是否受伤了?”
冥皇脸色微微一变,低咤道:“我沒有受伤,你莫要胡乱猜测。”
他袍袖一拂,越过右涧,快步往宫外走去。
右涧愣愣望着帝尊的背影湮灭在浓雾中,他抚额头长叹一声,靠着廊柱坐在台阶上。
这些年來,我们这群老匹夫一直在私底下猜度着,帝尊为何放任姬芮山脉坍塌颓败,这是祖宗留下的基业,沒有哪一任的皇者愿意看着它在自己手上败落,哎,八年前,帝尊先是耗费了大量的精血修补地陷,尔后又接了三支冷箭,为了主母,更是孤身犯险,进入异域,结果主母沒能带回來,只在史册上留下一句“后來自天域,名媚,殇,帝哀”
是我们这帮老家伙糊涂了,沒有想到帝尊极有可能在天域里和那个异域的君主打了一架,右涧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帝尊以强弩之末应对好整以暇的强敌,这一架肯定是输了,否则,主母怎会殉命?
打架打输了,就极有可能负了伤,右涧狠狠一掌刮在自己的老脸上,我们枉为人臣,这几年只会在暗地里抱怨帝尊无所作为,却沒有想到帝尊隐藏内心的莫大苦衷,真真该死哪!
*****
冥皇坐在姬芮山脉上方的云团内,一脸忧虑的凝望着燃烧在光幕上的那一丛火焰,裂口约有十余丈宽,青冥神剑已经悬挂在姬芮山脉上七年了,裂缝喷出來的烈火虽然无法蔓延开去,但日以继夜的高温焚烧,还是将剑气烧出了一处窟窿。
这几年他将大半的修为加持在心中的孩子上,自是顾此失彼,青冥神剑失却主人精气护持,剑气减弱,被烈焰撕裂光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只是才七年,就被地底的熔岩撕裂开了,这时间委实太短了点。
冥皇闭目沉思着,此刻他身有羁绊,是万万不能跳入裂缝内行修补之事的,可让这火肆无忌惮地烧下去,对祖宗和臣子确实是不太好交代。
正沉吟间,光幕传來了噼里啪啦的断裂声,冥皇双目一睁,垂眸看着正在断裂变形的光幕,沉稳如山岳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不假思索,犹如离弦急箭,向脚下的青冥神剑俯冲而去。
一溜血光掠过青冥神剑锋利的剑刃,殷红的血淋漓了冷光泛滥的长剑,青冥神剑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青光大盛,青光如水银泄地般流泻在那层千疮百孔的光幕上,将那些蛛网般的裂缝尽数抹去。
冥皇顾不上料理手臂上的伤口,脚尖轻点剑刃,身如柳絮般飘离及芮山脉上空,向断崖上掠去。
断崖上,合興和东源齐齐跑近,一脸喜色喊道:“帝尊,你终于來了,这就好了,老奴们还担了一天的心。”
冥皇嘿了一声,顺手将手臂上的伤口拂去。
他的脸色颇为难看,刚才以血祭剑虽然在电光火石间便即完成,可此刻他的大半修为加持在心腔内的孩子身上,在掠过光幕上空,手臂与剑刃相接那一瞬间,全身竟然忍不住泛起一层颤栗。
他抚着心窝,孩子在这一瞬间似乎受到震动,反馈在掌心的跳动有些急促,冥皇连忙深深吸了口气,悄然无声地安抚着那个弱小无知的小胚芽。
东源看着主子泛青的脸色,惊叫一声:“帝尊,帝尊,你受伤了?”
冥皇摆摆手,跌坐在地上,低声道:“我需调理气息,莫要扰我。”
东源和合興对望一眼,两人匍匐在地上,应道:“是。”
六个时辰后,笼罩在冥皇脸庞上的青白慢慢转作淡淡的苍白,他睁开眼眸,望了一直守候在身边的东源两人一眼,低声道:“光幕已修复,可保数年无恙,你们只需每天安排黑甲武士按时巡视便可。”
东源一脸不解,道:“是,不过......”
他顿了顿,抬眸偷窥了主上一眼,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帝尊为何不顺道将这祸患铲除了?这火已经烧了八年......再这样烧下去,这片土地恐怕会毁了。”
冥皇一撩衣袍站起,淡淡道:“这片土地在七年前已经毁了,这火就算再烧几年,结果还是一样的,你们无需忧虑,我心中有数。”
合興叹了口气,以首触地,哑声道:“老奴不是质疑帝尊的决定,而是生怕有一天青冥神剑镇压不住地心熔岩,烈焰蔓延到外围,波及周边完好的河川山脉!这祸害早一日去了,我幽冥才能早日安宁下來啊!”
冥皇默了默。
合興两人垂首静候着君上的回复,可一盏茶过去了,四周依旧寂静,东源忍不住抬头一望,方发觉断崖上冷风回旋,帝尊早已远去了。
******
右涧脚步沉重回到住所,和他同住的东源合興两人早已沐浴更衣完毕,烫好一壶热酒在客厅里相侯,右涧瞅了瞅案上的酒具,白眉掀了掀,径直走入了净房。
东源扬声道:“右老头,一脸晦气的摸样,谁得罪你啦?來來來,和弟兄们喝一杯。”
右涧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你们慢用,我沒心情。”
净房中传來哗哗的水流之声,合興眯缝着老眼,自顾把杯中酒灌入口中,道:“甭管那木头,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年岁已过百,说不定哪天睡下了,就羽化成尘去了,唉!时日无多喽,还是消停点,明天便回神庙和忧思作伴,享享清福去。”
东源执起酒壶,为合興添了一杯酒,喟然一叹:“我们生來的使命就是听命于帝尊,受帝尊驱使,只要胸口还存着一口气,就要兢兢业业,对得起黑甲武士这个称号啊!”
合興苦笑几声,低声嘟囔着:“帝尊继位多年,早已洞悉了帝皇之道,年轻的那代黑甲武士已可独当一面,我们这群老家伙,晃來晃去的,只会碍了帝尊的眼,这八年年,帝尊和我讲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今天在断崖上那句----你们无需忧虑,我心中有数啊”
两人长嗟短叹,过往帝尊性子平和,和一众下属甚为相得,但自此结下这段异域情缘后,性情大为改变,变得冷漠起來啦!
合興几杯酒下肚,脑子中昏昏沉沉的,隐忍多年的郁闷再也控制不住,一拍桌子,大声叫起來:“我就知道,当年那女子非是善类,那副妖媚样子,生來就是迷惑君心的祸水,帝尊一个大好男儿,就这样颓废在她手上,哼,帝尊真是糊涂啊,不但在史册上为此女正了名,还过起了半隐居的日子,他难道想打一辈子光棍么?”
东源吓了一跳,他掩住合興的大嘴,斥道:“老疯子你喝醉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大声吼吼,当心被帝尊听到了,把你扔到冥海去,永世不得超生。”
合興掰开东源的手,怒道:“不超生就不超生,我活了一百多岁啦,也够本啦,东源,说句心里话,你看到帝尊现在这个样子,心里不觉得难受么?”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披着一袭寝袍的右涧快步走了出來,拉住东源和合興的肩膀左右一分,吼道:“两个老匹夫,闹够了沒?我们是黑甲武士,职责就是听命帝尊,你们却总是倚老卖老,在背后议论帝尊的家务事,这叫僭越,知道不?”
合興喷着酒气,粗声粗气道:“你清高什么,平日里你不也一样在唉声叹气來着!”
右涧长叹一声,道:“如今我知道错怪帝尊了,帝尊并非不想修复那条裂缝,而是......而是有心无力啊!当年他孤身进入异域寻找主母,肯定和异域的那个君主干了一架,结果主母沒带回來,是不是?”
东源愣了愣,随即一拍额头,道:“是啊,自那天后,再也沒听过帝尊提起主母了,帝尊却在史册上留下了主母殇去的记载,这是何故?”
右涧脸色黯然,道:“其实我们有错!如果当时能把主母强行留下來,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了。”
他侧头看了坐在地上的合興一眼,委婉道:“合興老弟,你性子猛,是口直心快之人,或许认为帝尊不应该寄情在一个异域女子身上,可那女子能令帝尊钟情,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这是帝尊的宫闱私事,我们不该妄自评论,其实帝尊的心很苦啊!我们是看着帝尊长大的,知道帝尊的志向,他又岂是一个罔顾祖宗基业调零的败家子?”
合興张了张嘴,嗫嚅道:“我......我不过是心痛帝尊罢了。可这已成事实,我在这里发发牢骚,吼过就忘了,沒有冒犯帝尊和主母的意思,真的沒有。”
东源眸光闪动,拉过右涧走到角落里,低声道:“今天帝尊以血修补了青冥神剑缔结的光幕后,脸色极为苍白,马上要就地静坐调养,这莫非帝尊真的患有暗疾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