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那人笑道:“原来是个小娃娃,难怪这般大言不惭,喜欢听书吧?”言外之意是,应无求先前的言论都是从说书那听来的。应无求正想辩解,那中年人道:“快把酒拿来,这样不怕摔碎吧?”
应无求忽笑道:“哦,我明白了,这个小洞是你挖开的,你没事挖他作甚?”
中年人不耐烦道:“先把酒拿来,慢慢给你说。”
应无求执意道:“你先说。”
中年人道:“方才你便要给我,怎可言而无信,就这德行也能打败剑神?真是笑话。”
应无求道:“行了行了,给你便是。”遂将酒壶自小洞给了中年人。
中年人接过酒壶,即坐回洞内大石上,迫不及待地拔开酒塞,抿了一口,道:“好酒!”旋即仰头连喝几口。
应无求趴在小洞望去,听着咕咚咕咚之声,急喊道:“哎,前辈,你给我留点啊!”
中年人置之不理,片刻间酒壶已空,却还在那仰头晃壶,随之将酒壶扔出监牢,竟未碰到铁门钢筋,叮咚一声,便落入了暗河之中。应无求暗暗惊叹,此人武功堪比卖油翁倒油般细腻,想来绝非等闲,自愧昨日走眼了。
中年人轻叹一声:“好酒!”又闭目回味一阵,即起身对应无求道:“小兄弟,我十年未饮酒了,方才冒失,还望你别见怪才是。”
应无求道:“无妨,往后我每日都有酒喝。”已坐回大石上,抓起烧鸡便要啃。
中年人趴在小洞惊道:“还有肉?”
应无求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口中还在念叨:“好吃,真好吃……”
中年人道:“小兄弟,你可知这小洞如何来的?”应无求不搭理他。中年人又道:“其实之前我在你这间牢房,闲的无聊,便在两边石壁凿了两个小洞,后因牢中滴水太多,我便要求搬到此处。”
应无求向小洞对称的左侧望了望,果然有一个四方印痕,但他没有吭声,继续啃咬着烧鸡。
中年人急道:“小兄弟,相识是缘,你看我都如此坦诚了,不如就分点肉食与我。”
应无求道:“你要吃也可以,先做个自我介绍。”中年人神情突变,沉默不语。应无求道:“在这巢湖牢中,从未有人活着出去,更何况咱俩身处牢底,说不说由你。”说罢继续埋头吃鸡。
眼见鸡腿、鸡翅一个个变成碎骨头,中年人暗想这小兄弟年纪轻轻,说得却很有道理,于是道:“实不相瞒,在下姓宋……”
应无求打断道:“甚么?姓宋?我认识的姓宋的不多,但没几个好人,那天下第一赌庄庄主宋学文便要首当其冲,此人奸诈狡猾……不对,你是……”他忽地起身走近右侧石壁小洞,紧盯中年人。
中年人摸了摸自己面部,又瞅了瞅浑身上下,不解道:“小兄弟,怎么了?”
应无求道:“你是宋学武对不对?”
中年人叹息一声,道:“小兄弟好眼力,正是在下,但眼下咱们一墙之隔,我看你如何杀得了我?”
应无求惊道:“甚么?杀你?”
宋学武轻蔑道:“难道你不是定江南和宋学文派来的杀手吗?这两人真是太小看我了,派个小娃娃来。”
应无求急辩解道:“要杀你我早就在酒里下毒了,何必等到现在。”面见宋学武怀疑的眼神,他于是将十年前咸阳天下酒楼的事详述一遍,又道:“宋大侠,定江南和宋学文以假换真,只是借你之死挑拨南北之战而已,怎么说是要杀你?”
真相大白,宋学武本心情畅快许多,经应无求一问,他脸色瞬时又陷入阴沉,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当年这二人密谋杀我,为我窃听到,我连夜出逃,才躲过一劫。”
应无求道:“定江南豺狼之心,暂且不提,但你和宋学文是亲兄弟,他如何这般狠心?”
宋学武淡淡一笑,道:“这些年我私自从赌庄抽了三十万两银子,后来事情败露,他一直想找机会杀我。”
应无求道:“据巢湖四护法昨日之言,你入狱只用了十万两银子,还有二十万两呢?”
宋学武道:“知道他们的密谋后,我连夜出逃,将二十万两银子送给了挚友云沧衡,之后来到此处。”
应无求万万没料到宋学武和云沧衡竟是挚友,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道:“云沧衡贵为江南五湖盟主,你何不在他门下寻求庇护,却要在此受苦。”
宋学武道:“自古以来,南北武林势不两立,我若投入云沧衡的鄱阳湖一派,定会为江湖武林同道耻笑。再者,我宋学武堂堂男儿之身,岂可在他人背影下苟活。其三,定江南和宋学文的爪牙遍布天下,若他们前往鄱阳湖寻衅,伤及到云大哥的家人,我将遗憾终生。其四,也是最重要一点,我若投入鄱阳湖,这不正给了定江南企图独霸天下、消灭江南五湖最好的理由吗?彼时南北纷争再起,涂炭生灵,我有何面目苟活。”
应无求心想,不愧是老江湖,竟将事情想得这般透彻。
应无求看了看手中的鸡,只剩下鸡头、鸡脖和鸡屁股,苦笑一声,双手将鸡奉上道:“宋大侠,只剩这点了,你还……”
宋学文接过鸡肉道:“我已经十年没吃肉了,总比没有的强。”说罢便狠咬一口。
应无求道:“宋大侠,往后我让他们送双份,咱们都有酒肉吃。”
宋学文边吃边道:“谢谢小兄弟,那你到底师出何门何派?巢湖四护法竟能这般礼待于你。”
应无求回身走去,坐在了大石之上,心想此生命途多舛,积压心中许久,至今还没对人诉说过,能和宋学武相遇也算是缘分,再者通过先前对话,他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于是道:“宋大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宋学武笑道:“你这不但喜欢听书,还学了不少啊!”
应无求于是从头到尾地开始讲自己的经历,宋学武听得越来越认真,时不时还会插上一嘴。譬如,讲到白衣书生蔚孝林残害秦天全家时,宋学文骂道:“蔚孝林这个畜生。”
讲到应无求破解字画得来《六气九窍诀》时,他满脸惊恐,转而喜道:“果真是天意!”
讲到清风镇泰山之巅重现,追魂刀击败夺命剑后,应无求舍身救助闻人夺命时,他慨叹道:“侠之大者,谁能如斯!”故事到此结束,昏厥后的事应无求不再提及。
宋学武追问道:“这故事编的真是太精彩了,后来呢?”
应无求道:“后来,主人公陷身巢湖牢底,在给一个叫宋学武的人讲故事。”
宋学武惊得咬住鸡头,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你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应无求?对,没错,我听见他们叫你应少侠。”
应无求假装义正言辞道:“前辈真是聪慧过人,叫晚辈好生佩服。”
宋学武并未在意这讥讽之语,反而问道:“那就是说你练会了追魂刀,还习得了《六气九窍诀》,现在武功尽失,这怎么可能?”
应无求道:“怎么不可能?”
宋学武叹道:“在下一生痴迷武学,知道那追魂刀、《六气九窍诀》得一便可横行天下,而这小小的巢湖牢底竟关押着一个身怀这两种盖世武功的人,确实难以置信。”
应无求微微一笑,这笑声异常诡异,充满了怨气与失望。
宋学文道:“应少侠,巢湖四护法为何礼待与你,你还没说呢!”应无求于是又将故事的下半篇缓缓道来。宋学武听罢,大笑道:“若是让那金顶峰等人知道你武功尽失,你死定了,哈哈哈哈……”
应无求笑道:“那除非宋大侠你告诉他们了。”
宋学武笑道:“那可未必哦!”
正当二人谈笑甚欢之时,忽听得牢中穿来阵阵脚步声,慢慢逼近,到得七八层,还在往下走,宋学武道:“是巢湖四护法,还有一个不会武功之人,脚步轻盈,似是女的。”
应无求道:“你怎么知道?”
宋学武笑道:“我在牢底十年,听惯了,应少侠,这和武功高低没关系的。”
应无求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心想是何女的,竟要关押至此,为一探究竟,他走向铁门,紧盯着石阶。
片刻,只见巢湖四护法两前两后,押着一个女子走下楼梯。那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容貌秀美,两只眼睛水灵灵的,脸颊还残留着泪痕,长发披肩,身着一身紫衫,背着一个包裹,简直可称得上美若天仙。五人走过暗河上方石桥,阴谋和阳威来到应无求牢前,尤**郁蒙则将那女子押入了他左侧的牢房。
应无求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阴谋道:“应少侠这两日住的还习惯吧!不知找我等有甚么事?”
阳威道:“应少侠你用不着客气,有事可差那送饭的老头找我们。”
应无求道:“也没甚么紧急的事,就是想劳烦几位大哥安排人每日多送些酒食。”
阴谋道:“小事一桩,应少侠大可安心。”
应无求道:“既是如此,谢过几位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