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1 / 1)

那是一条空空荡荡的小巷,石缝里流淌着腥污的积水,两侧是石砖堆砌的院墙。

墙内有一棵白槐伸出绿叶蕃盛的枝桠,梢头停留着几只黑漆漆的老鸹。

他们的啼叫粗劣嘶哑,一声长一声短,时而高亢时而低下。

日光透过枝叶缝隙疏漏而下,乌鸦们漆黑的羽毛上,倏然泛出蓝紫的金属光泽。

“那群小兔崽子又来了。”

“下次再敢向我扔石头,我就弄瞎他的眼睛。”

“……”

五岁的苏旭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们。

巷子那头转过来一群小孩。

他们吵吵嚷嚷地往前走,谈论着不久前街上经过的一群修士,满脸艳羡地想象自己御剑飞行的样子。

“看,是那个小杂种!”

他们忽然看到了苏旭,脸上的兴奋和期待迅速褪去,嘴边露出恶意的笑容。

“我就说她是个妖怪,看,她总是和那群丑鸟在一起。”

有人捡起一颗石头丢向了苏旭。

后者并不躲闪。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石头根本飞不到自己身边。

啪。

小石子坠落在地上,溅起几滴灰黑的污水。

“——没有娘亲的野货!”

“她爹在青楼教那些婊|子唱曲,真恶心!下九流!”

“我娘说她长了一副狐狸精的样子,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怪物,外面的仙人会把你抽筋扒皮!把你们全都杀光!”

巷子里回荡着孩童们稚嫩的声音。

他们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重复着父母说过的话,肆无忌惮地倾泻恶意,然后开开心心地笑着。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为什么会因为骂我而感到快乐呢?

苏旭迷惑地想着。

但这不妨碍她生气,于是她大声辩驳道:“我有娘亲!我爹说了,我娘在做大事,有朝一日,她会回来接我们!”

小姑娘的眼眸倏然亮起,虹膜上泛起一圈金芒。

像是熔金的针刺,又宛如烈火般的日轮。

槐树梢头沉寂的乌鸦们猛地振翅而起。

他们嘶哑地啼叫着,眼中纷纷亮起金光,疯了一般冲向巷口的孩子们。

孩子们的笑语顿时变成了痛苦和惊恐的尖叫。

锋利的趾爪在脸上划过抓出血痕,他们在疼痛中又叫又跳,慌乱地抬起手胡乱挥舞,勉强阻挡了尖锐的鸟喙撞进眼眶。

苏旭转身就跑。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巷子,将那些令人愉快的惨叫甩在身后。

回家以后,她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男人叹了口气,清隽容颜上浮现出一丝落寞。

他的笑容柔和又温暖,却暗含着小孩子读不懂的思念和忧伤。

“小九,你娘的事情呢,你知我知就好,日后莫要再向别人提起。”

“……好。”

自始至终他没问那群孩子如何。

不久后,他们离开了那座城。

……

“小九很快就六岁了,有什么想做的事、或是想要的礼物呢?”

年幼的女孩挺胸抬头,大声说道:“我想长出翅膀,那样我就能带着爹爹、飞去大荒找娘亲啦。”

“……”

苏旭从梦中醒来。

其实那也不算是她的梦,毕竟梦境大多是假的,那些却是真真切切的记忆。

清晨的阳光穿窗而过,倾泻一室温暖日辉,空气中细微扬尘如絮。

她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拨开顶盖上垂落的银丝鲛纱帐幔,挂在围栏上的一只精致银铃响个不停。

苏旭伸手拿起铃铛,上面金光一闪,赫然绽出几个小小的金字符文,然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九,你带你小师弟去一趟静心殿。”

不等她回复,谢无涯就结束了传音。

“……”

她随手将铃铛扔回床上。

昨夜死了两个人,如今怕是东窗事发了。

她知道王长老和秦海死了,又不想留下闯入结界的痕迹,就让乌鸦看了一眼——

他们俩都烧得只剩下一地灰烬了。

魔修早就布下了结界,隔绝了灵压和打斗的声音,因此他们的战斗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是竹林被烧毁了一大片,苏旭又使不得木系灵诀,没法催生它们,只能赶快离开了。

她头疼地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自己准备出门。

桃源峰山高巍峨却并不过分险峻,山底修有一条宛如琼台般的石阶大道,可以直通峰顶。

大道两侧尽是桃林树海,山腰处遍布着几十座院落,大多数亲传弟子都住在这附近,因此又衍生出许多条岔路。

苏旭放出神识扫了一圈,发现韩曜就站在那条石阶路上等着自己,正是上次他们分别的地方。

她随手捏了个法诀传送过去。

迎着拂面而来的山风,苏旭在石阶上站定。

她一脸若无其事地道:“师弟要去静心殿?师尊刚刚喊我,让我送你一程。”

韩曜倒是没被她突然出现吓到,显然是已经感知到附近的灵力波动。

少年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吗?”

苏旭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然而谢无涯就说了那一句话,按理她该是不知道的,“什么?”

韩曜:“……秦海和他舅舅王长老死了,静心殿那边传唤你和我。”

苏旭露出一个茫然夹杂着迷惑、又不过分夸张的表情,“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韩曜看上去也有些苦恼。

不过,他苦恼的大概是和魔修失联了吧。

苏旭这么想着。

她将昨天夜里的事反复在脑海里过了几遍,因为线索太少,魔修说的话也未必都是真的,所以现在有数种可能性。

关于姓韩的,无非是那么几种情况——

一,他和魔修是一伙的,被派进来当奸细。

二,他们只是某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三,两人有仇,魔修故意让苏旭误会成前两种。

但是,三无法解释魔修为什么要早早杀死秦海,那时秦海似乎要说出韩曜的秘密。

假如魔修是故意想将戏演得更加逼真,让她相信他和韩曜是一伙的,就不该对自己下杀手,该放她回去报信才是。

不过,魔修真的对她下杀手了吗?

苏旭是火系天灵根,而且自小就极为耐热,幼时就敢将手伸进火炉,她对热度并不敏感,无法判断魔修释放的火牢威力如何。

衣服被毁了,兴许还是挺热的……吧?

要说一和二,其中也分为很多种情况,也有很多破绽和矛盾之处。

不过,那时秦海的未尽之语,究竟是什么呢。

“对了……我刚才听见了师尊的话。”

韩曜垂首看着手中的传音银铃。

苏旭结束了神游。

她并不意外对方手中有这东西,毕竟其他的师弟师妹也都人手一件,为的就是方便互相传讯。

韩二狗都正式入门了,该有的肯定少不了。

“师尊喊你小九,那是你的小字吗?”

少年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苏旭:“……”

他竟然还有这个闲心。

也对,兴许韩曜还不知道魔修已经凉了,秦海和王长老的死确实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甚至算得上是他的仇人,他现在说不定还挺高兴呢。

“嗯。”

苏旭点了点头,有些嘲讽地道:“你在师门行九,我小字也是九,我们好像还挺有缘的。”

“怪不得当日师尊说你我有缘,原来是因为这个。”

韩曜笑了笑,“你生在重阳节?”

难道九月九日出生,才会有这样的乳名?

“那倒不是,是因为我在家行九,上面有八位兄姐。”

只是彼此素未谋面,而且只是同母兄弟姐妹,大家的父亲好像还各不相同。

“我刚出生那会儿,我娘一时不知道该给我起什么名字,就喊我小九。”

这些事都是父亲说的。

苏旭根本不记得关于母亲的任何事,毕竟她出生没几日,那人就离开了。

父亲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母亲是什么模样什么性子,母亲曾经怎样哄她入睡给她讲故事,也曾动作生疏地抱着她亲吻她。

他也坚信着母亲一定会回来,她们母女能够再次相见。

再后来,父亲去世了,他早年离家,又整日东奔西走,也并无其他亲眷。

苏旭孤零零地安葬了他,在坟前跪了很久很久,也不曾看到任何人来吊唁。

“真好。”

韩曜忽然开口道,并不掩饰眼中的艳羡。

苏旭:“???”

她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

——这人大概真以为自己有个和睦美满的大家庭吧。

“走,我们去斩龙峰。”

苏旭通晓瞬传移位之术,在一定范围内,只要留下过灵力印记的地方,传送不过是一念之间。

比什么御剑飞行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她才敢在这里闲聊,也不怕耽搁这一会儿。

韩曜显然是知道他们要如何前往静心殿的。

他点了点头,稍微凑近过来。

少年眉骨略高,眼窝微深,长睫浓郁如泼墨,鼻梁高挺而英气十足,唇瓣削薄,线条极为好看。

韩曜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劳烦你了。”

这人的身量大概还未完全长成,也比她高出了数寸,是那种典型宽肩长腿的身架,来日必然也是一副俊美又硬朗的外形。

苏旭很难想象这是个魔修——

毕竟大多数魔修完全能以貌取之,他们的修炼方法本就不适合人族,所以不但面目全非,甚至身体都会变形,趋向人们印象中的怪物。

因为修炼方式的缘故,无论是没本事的杂兵,还是力量强横之辈,都没有什么好相貌。

他们也根本不在乎就对了。

不过,仅凭这张脸也不能杜绝任何可能性。

苏旭只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另一手捏诀,两人顿时消失在原地。

落点在静心殿门前。

这附近有无数人留下了印记,石砖地面上荡漾着浅浅一层流光,各色灵力交汇,烙印出数十种符文。

韩曜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真有趣。”

苏旭不常来这里,但她每次经过,也会忍不住去研究那些符文,“确实,位移之术有千般变化,只看此处,就知道有很多同门更加精擅此道。”

两人就这么站在静心殿外,对着地上的符文又讨论了半刻钟。

苏旭的师弟师妹们也都是御剑派——或者御别的什么东西在山中飞来飞去,唯有她更喜欢用术法传送。

当然,这样的法诀很难学,施术时灵力消耗巨大。

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去学,就算是学了,万不得已也不会使用。

韩曜对这类法术一窍不通,“我先前在执事堂的时候,因为入门晚,来年就要参加大比——我又不想再等十年,所以学的都是灵诀,拿来打架用,法诀却不会几个。”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外门大比的规矩该改一改。”

苏旭若有所思地道:“只以对战成败决定有无进入内门的资格,是挺奇怪的。”

背后破空声响。

“远远听见这么一句,我还在想是此话能出自谁的口中——”

几个年轻男女跃下飞剑。

他们皆是剑修,衣袍上有蟠龙绕剑的祥纹,显然是斩龙峰弟子。

为首的女子轻笑一声,“原来是苏师叔,那就不奇怪了,毕竟如果你在外门,恐怕是永远没有进内门的机会呢。”

苏旭隐约记得对方是双灵根,就满脸和蔼地道:“我天生的单灵根,无论如何也去不了外门,师侄这话真奇怪,哪有那么多如果。”

“师叔你还真是……”

女子顿时噎住,却不想就那么快认输,目光一转又开口了。

“我万仙宗剑诀闻名中原,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还如何传承宗门秘技。”

“然我宗门弟子十有**是剑修,所以师侄仍然在说些如果若是的废话,做杞人忧天之言。”

苏旭一脸莫名,“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去练练剑,否则传承宗门秘技都轮不到你。”

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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