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酒道之中的半个高手,御清绝认为自己已经很谦虚了,毕竟除了琴之一道,他最爱的也就是这杯中之物,不过他对酒的喜好,不单单只是喜好而已,寻常酒类想要引起他的兴趣,并不容易,除非是如同醉香挽雪一般,或者是能够超越醉香挽雪的酒,不过到方才为止,他还没有见过。
会说自方才为止,是因为渡流云拿出来的酒,实在是他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纯净透明,被白玉盏衬出间或一闪而过的清透冰蓝的酒液,散发着醇馥幽郁的味道,在不着痕迹之间,丝丝缕缕钻入鼻中。
刀无极端起玉盏,面带惊讶:“流云,这又是你自己酿的酒?”他早就知道渡流云堪称酿酒大家,就是没想到她竟然把这个技能开发到了这种程度,这么看来,儒门天下真的是出英才的地方啊,算一算她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嘛,其实也不算是纯粹的酿酒,我还是调过的,应该算是调酒吧,此酒名为玉流泉,刀兄你是知道的,酒这个东西不怕放,而且是越放越纯,所以空间戒指是一个存放酒的好地方,这批酒是当年我和罗喉离开天都四处云游时收入的那一批,主材料是疏楼西风自己种的青果,其他的有用我从道境带回来的,以道境特产天璇冰晶浸泡过三个月的冰水,弦首的珍藏花茶玉凝雪华,难的部分无非就是各种勾兑,大概失败了几十次吧,当时味道配出来是闻一下就想发飙揍人的诡异,不过还好最终成功了。你知道,在天都的生活虽然平静,但是也很无聊嘛,又不能成天拉着罗喉打架,只能致力于开发各种奇怪的技能了。”
渡流云嘻笑着对刀无极道,随后她向御清绝举起玉盏:“晚辈不才,在前辈面前献丑了,还望前辈赏脸一品,若是哪里不妥,望前辈不吝赐教。”
这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徒弟/传人啊。
御清绝面部表情毫无波动,内心却是对龙宿教出来的义女表示感慨,他对儒门天下当然有所了解,难道此地有什么特殊吸引么,一手创立儒门天下的疏楼龙宿自是人中之龙,而他叫出来的义女,更是无论从哪个资质来看,都是上上之选。如果她肯专精琴艺……罢了,人各有志,他观渡流云面相,也不像是愿意以毕生之力浸淫琴道的人,如果她有心,倒是可以指点一二。不过这眼前么,还是一品手中美酒为先。
酒名玉流泉,这一饮入喉,御清绝立刻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清冽甘甜。闭上眼,更是能够在脑海中莫名勾勒出一副绝美的画卷。这画卷犹如仙境美景,在脑中清晰展开。
清甜的酒液甫入喉时,眼前是一副空山鸟语,幽谷鸣泉之声,引得树梢上的彩雀亦吱啾争鸣相合。泉水彩雀和鸣犹如珠走玉盘,露滴牡丹,予人喜税祥和之感。
随后,当酒液入腹,一股瞬间爆发的辛辣灼热之感,由丹田向上引爆,耳边犹如平地炸响一声焦雷,其感铿锵似铁,眼前景象恍如瞬息变幻,如同急风骤雨,雷电交加,千军酣战,万马奔腾,充满壮烈凛然,刀光血影的杀伐之气。
直到片刻之后,御清绝才睁开眼睛,再看向渡流云时,又是一番异样目光:“饮罢此酒,只怕天下间再难有酒能入吾眼,便是醉香挽雪,与之也不过伯仲之间,而醉香挽雪与小友所酿玉流泉,特质各有不同,玉流泉与醉香挽雪相比,多了几分刚烈豪爽,少了几许温雅清润,却令人回味悠长,意犹未尽。”很难想象这酒出自女子之手,更难想象是出自儒门天下传人之手,他这才注意到渡流云与儒门天下不同之处,眼前这名年轻人,较之其余儒门中人,减了几分儒雅内敛,多了些许张扬洒脱,确实令人刮目相看。看来他隐居山林的久了,倒是错过不少精彩。
这就升级为小友了啊……
渡流云并没有忽略掉御清绝对她的称呼,想不到这一杯酒,就从晚辈直接升级成了小友,原来传闻中的琴主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高冷,还是很接地气儿的嘛。
“既得小友所酿美酒,吾不能白白负了小友一番美意。此曲,便算是吾之谢礼。”
言罢,御清绝手轻扬,神琴出现在他面前,指尖轻动,便是一阵流水也似的清脆声音,浅浅细细的流溢而出。
这清脆的声音,彷佛贴近耳畔,细细绵绵间渗入人心一般,充盈在倾听者的耳中,熨贴着久经江湖已感疲累的胸怀。
这阵细碎的声音,虽是轻悄的若有若无,几近不可听闻,却又恁般清晰绵延,源源不绝地传出。无形的音韵,此时彷佛已化为有形的小溪,由潺潺细流,越聚越广,终于汇成滔滔江河,悠长豪迈的向前奔流不息。于是滚滚的琴音带众人的思绪奔向浩荡大海,纵情翻腾于无边无际的宽润海洋。忽而奔腾的琴声变成袭卷海面的和风,那股祥和又无所不在的拂动一切,那股轻灵又飘逸的掠向大地。
蓦地——琴音一沉,那阵掠向大地的风,顿时来到沙漠,变得恁地低哑呜咽,宛如细述着沙漠里沉冷的寂夜。琴音在飘,悠悠荡荡宛似座座移来换去的不定沙丘,诉说着大漠幻海的永恒。琴声渐扬,沉寂的冷夜已逝,代之而起,是酷日当空的白昼,那种逼人的闷热,似乎随
看琴声袭向众人,使得众人宛若置身瀚海,额际不自觉的沁出汗渍!
骤昂的琴声,像煞沙漠之中突现的沙暴,令人措手不及的呼啸而至,压得人心沉沉,几欲窒息。
琴声仍然激烈澎湃,但是窒人的压力逐渐消失,变成广袤、沉寂融合着虚空的无垠,殷殷召唤着人心中最深处的渴望。同时,了无痕迹地涤净倾听者心灵曾经受过的创痛和哀伤!
渡流云还好,她的神经大概是铁打的,对琴音为她带来的幻象,对精神上的冲击还能有所把控,毕竟她自身来历匪夷所思,更甚者,眼下还有着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莫名能力,是以御清绝的琴音,对她造成的影响并不大。
御清绝的琴音,听在每一个人耳中,为其带来的冲击都是不同的,渡流云看到的是浩瀚无边的山川江海,戈壁大漠,冰峰雪景,那是因为她心中所想的,尽是苦境波澜壮阔的河山,而刀无极却是不同,他所看到的,是前生在上天界所经历的,最深沉的创痛,恍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眼前又放映了一遍,而当他几乎要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与愤恨之中时,乐声忽转悠扬,从而将他的情绪调动,眼前景象再变,已是苦境生涯,出现在他眼前最多的,回想在他耳畔最多的,竟然是渡流云对他说过的话,和一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被潜移默化了的想法,仿佛前生经历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云烟,如果真说内心的执着,大概只剩下了那些用异样眼光看待自己的人,对自己的不认同。可这些有什么意义呢,生一场死一场,到最后终究不过是梦幻泡影,归于虚无,无非是一个方圆数尺的土馒头,和每年都会燃起的轻香烛火,而再细细想来,那些自己原先认为对待自己同样抱有异样眼光的兄弟,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先带了有色的眼光来看待他们,才有着越发深刻的误解?现在想来,自己这两辈子,岂非可叹,可笑,可悲。唯一庆幸的便是,他在苦境,遇上了对任何事都用不同心态来看待的,正确的朋友。也许,渡流云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内心隐藏的不安,嫉恨,彷徨,就算她不知道他这些情绪因何而来,现在想想,若非她有所察觉,又怎会在有意无意之间,刻意将他引导到另一个方向去思考人生。
在御清绝神妙的琴音中,刀无极迷失了自己不知多久的时间,直到一切寂静无声,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响指,他这才愕然发觉,渡流云笑嘻嘻地冲着他比了比手指:“刀兄,你可是对琴主的琴音深陷不可自拔了?”
御清绝看看渡流云,又看看刀无极,从两人的表情上来看,他很轻易地便分辨出来二人的不同。他的琴声对渡流云并非没有影响,只是她将自己的情绪掌控的冷静到让人害怕,没错,就是害怕,御清绝只能想到用这个词来形容,虽说他并不害怕,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渡流云的冷静,是最致命的武器。
刀无极闭上眼,努力镇定自己,有顷,方始接道:“是吾定力不足,在琴主面前失礼了。”
对面是享誉江湖赫赫有名的前辈,被对方琴音所陷,并不丢人。
“无妨,吾明白。”
御清绝清冷淡笑,能让自己在短时间内清醒过来,这名年轻人也非同寻常了。
“刀兄,前辈,你们看……”
渡流云忽然目光一闪,轻声道,同时双手各自按在一人肩上,示意他们动作不要太大,以免惊扰到不远处那名白衣,白发,白眉,连同肤色都白的几乎透明的看客。玛德,这也就是大白天,晚上见到,岂不是仿佛见到了七月半的好兄弟?不要白的这么吓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