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眼中露着惊慌失措的少年武胥,魏纪年猛地拍了拍脑袋,仰头轻叹,早知道这小子胆子小没什么见识,还打趣他,真是自找没趣了。无奈的摇了摇头,魏纪年看着那托着长刀与刀谱手臂轻颤的武胥,轻轻摇头,笑着开口道:“没事的,这里四下无人,不会有人发现,而且你也不用担心破妄刀会被你弄坏,你想要折断这长刀,恐怕得再练十年了。”
武胥额头有豆大的汗珠低落,也不知是天气太过炎热还是着实被魏纪年的一番话紧张到了,魏纪年看着愣愣无言的少年,实在是有些无奈了,随即拖着少年走到了阴凉处,将其一把摁了下来,坐在了石头上,自己亦是盘膝而坐,解下了朱雀长刀放置于双腿之上,缓缓闭上了双眼,面色祥和,淡淡道:“你便在这里看书,什么时候看到眼睛困了,困乏难耐,想喝水接客了,记得叫醒我。”
武胥疑惑的看了眼闭目养神不知在做什么的魏纪年,轻轻的嗯了一声,乖巧的将破妄长刀放置于双腿,随着魏纪年的动作有模有样的坐了下来,手中捧着书卷,小心翼翼的翻了开来,对于魏纪年的话,其实他是深信不疑的,这般年轻却如此修为的公子,必然不是寻常人物,那么他的刀与刀谱,自然是上乘了,既然如此,必是要小心再小心。
只是武胥若是知道魏纪年根本没有想着将这刀谱收回,有完全送与他的意思,恐怕要惊讶的脸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翻开了书页,武胥开始认认真真的浏览着上面的文字与图式,想来便是心法与招式了,他轻轻笑了,扭头深深的看了眼魏纪年,随即一头扎在了刀谱当中。
《十字刀决》,魏纪年对这卷刀谱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而且也确实算得上一卷上乘刀法,犹记得当年在被燕王府藏书阁当中查阅之时,除却刀谱本身之外,尚有几页注释。上面写的是刀谱的由来与出处,魏纪年记得上面是这般写的:西周历三年,江东刀客师断水,号十字刀皇,一人独闯被燕王府,被一刀枭首,葬于巫云山,同大周众激进派同眠。当时的魏纪年心中满满的震惊,有对于北燕与大周关系决裂的原因疑惑,亦有对被燕王府隐藏高手的疑惑,当年的天下剧变,恐怕有许许多多的秘辛,而这,也正是自己多年以来查阅历史典籍的原因,奈何却是一无所获,唯一有点眉目的,便是驱使着自己孤身赴北邙的临安大战,那一年冬的卢龙塞北,马嘶风啸,与那白衣如仙子一般的女人。
而这十字刀皇师断水,据北燕王所言,在当时的江湖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使一柄刻有十字的玄铁长刀,刀气出则遍布纵横,呈十字状,威力无匹。不过这师断水到也是个苦命的人物,因性情耿直而在江湖树敌颇多,仇家数不胜数,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双亲被神秘毒杀,三十岁出头,又是妻子殒命,甚至被多人糟蹋,惨得不能再惨。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敢孤身一人赴北燕,更是潜入被燕王府试图暗杀北燕王萧震,这似乎成了谜,也许北燕王心中自然有数,只是不愿多说而已。
这个师断水的事迹在当时被魏纪年与萧瑾年当成笑柄笑了好长时间,而闷葫芦陈孝辅的评价则是:这个人是傻缺。至于武痴徐疯子,只是憨憨傻笑说了一个字:傻。
现在想来,魏纪年倒也不觉得他傻,或许师断水这般人物才算得上真真的刀客,潇洒自如,快意恩仇,当得侠客尊称,只是在这恩怨纠缠血雨腥风的江湖,师断水终究是能算是个英雄,而江湖,唯有枭雄才能够笑到最后。
所以,评价师断水为傻缺的陈孝辅当是枭雄,看似傻傻呆呆的武痴徐彦儒,亦有枭雄之姿,而取笑了这十字刀皇半个童年的魏纪年与北燕世子萧瑾年,却是难以评价了。
宋智慧有点急了,已然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镖师们也都休息的差不多了,甚至这次休息的时间简直就是北行以来最长的一次,而且还是在慢行半日并不如何困乏的情况下,更是在这北邙荒原,若是果真如李祥所说,这里有狼群出没,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缓缓起身,宋智慧翘首盼望着魏纪年与武胥离去的方向,却是只有淡淡的热气与时不时被清风卷起的黄沙,异常的萧瑟寂寥,没有丝毫人气,她倒是不会担心武胥跟着魏纪年能够出什么危险,但是自己等人若是真遇见了狼群又当如何是好。
北疆自古以来盛传这么一句话:不怕猛虎花豹,唯躲苍狼成群。北疆有三大凶,荒原雌豹与苍狼成群,第三个则是草原狼王所率领的草原狼。有辽东商会北行,北邙商会南行,被成群结对的苍狼撕扯成碎片的事件屡见不鲜,武者虽勇,奈何好虎仍架不住狼多,狼群就如同这草原与北邙荒原的王,普通帮派与商会遇见则必死无疑。那一声声高亢凄凉的长啸,可以将方圆百里的狼群尽数吸引过来,如同军团行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思忖片刻,宋智慧还是缓缓起身,瞥了眼海龙会众人,这些个大汉倒像是异常享受,好似这魏纪年给他们带来了充分的休息时间,甚是满足,个个开始袒胸露乳,四仰八叉的仰天而躺,沐浴着阳光,甚是惬意,只是阳光不免刺眼,均是眯缝着眼睛,满脸的享受,时不时的将手中水袋朝着面部倾泻,那真叫个凉爽。
缓缓摇头,宋智慧提剑朝着李祥爷孙二人休息之处而去,这诺大的海龙会,只有她这一位女人,却是担着如此重的担子,而此时她能够信任的,似乎只有这位祥叔,跟随自己的父亲闯江湖的老前辈,才能够令宋智慧稍稍安心,不至于慌忙失措,乱了阵脚,天知道没有李祥在的那大半年她一个柔弱女子是遭受了多少的讥讽与白眼才得以撑起这个帮派。
李祥眉梢微挑,朝着自己那孙子李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抬头,笑容满面的看着那素衣女子,笑道:“帮主,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宋智慧秀眉微蹙,开口道:“祥叔,你方才说这荒原有狼群出没,可是真的?既如此,我们可不是得尽快上路么,如此拖下去,恐怕时间久了会生出变故,且不说这狼群与花豹的问题,单说这远离狱城的荒原,四下没有人烟,我们的补给可不够帮中众人这般洒水解乏挥霍的了,只是这魏公子却不知与武胥去了何处,这该如何是好。”
李成低着头,眼中有着一抹沉沉的笑意,李祥闻言愣了愣,轻笑道:“帮主莫慌,这荒原还是有水源的,所以这个问题倒是不用紧张,不过这狼群的问题真的不能够不重视,虽然那魏公子身手超然,可是这一众兄弟却没有他那般本事,若是真遇着了狼群,甚是危险啊,老朽也不知这魏公子是如何想的,可是又不敢悖逆其意愿,唯恐其一怒之下将怒火撒在了大家的身上,这样面子上不好看且搁在一边,若是破坏了行程与镖车的安全问题,恐怕我们能不能去往北邙再行折回都是个问题了。”
若是大公子听到这番话,必然是要眯着眼睛冷笑的,这老不死的言语当中虽并未提及半分魏纪年的不好,可却是绵里藏针,字字句句都隐晦的透露着对这白衣公子的不满,甚至有挑拨其余宋智慧关系的意味,其野心昭然若揭,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智慧自然不会对这个几乎是打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起疑,这样一来,倒是将问题尽数归结到了魏纪年的身上。
宋智慧蹙了蹙眉,秋水长眸当中的担忧不可谓不深,轻声道:“既是这般,我还是将其寻回来,我们尽快上路。”
李祥笑着抚须,轻轻点头。
而在不远处山石背阴处闭目养神的魏纪年自然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此时心中有些疑惑,眉头微微蹙着,脸色有些僵硬。静脉当中的内力似乎有些异样,有两股旗鼓相当的内力在互相倾扎着,均是试图吞噬对方,有一股凶狠霸道势如破竹,有一股悠远绵长,平和安详,自有一股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巍然不动,完全不同的两股内力,却是共存于体内,魏纪年除却感觉经脉微涨之外没有丝毫的不适,相反,他倒是觉得这两股内力有着些许的共通之处,甚是奇妙。
魏纪年自然明白,那凶猛霸道如飞瀑倾泻,洪流覆世般的磅礴内力,毫无疑问,定然是那帝江所改进的《真魔策》内力无疑,只是那一股绵延深厚,平和温润至极的内力,又是何物?由不得魏纪年疑惑,在这之前,自己不记得曾经修炼过任何一部内功心法,在前不久,自己更是将那身体当中全数的斑驳内力转化为了《原始九天真魔策》的内力,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能够与原本内力向抗衡的庞大内力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自己突破了金刚境?
随即,魏纪年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所谓金刚,那是能够生出锋锐罡气护体的法门,是为金刚体魄,而经脉骨骼与肌肉的强度会更上一层楼,而此时自己的身体可谓是没有丝毫的变化,除却那增长的比蜗牛爬要稍稍快上一丝的内力,当真是稳如泰山,对于这个,魏纪年也是没有丝毫办法,他倒也不贪心,能够修炼已然是莫大的恩赐了。
魏纪年如老僧坐定,一旁有样学样盘膝捧着《十字刀决》的武胥却是急的抓耳挠腮,刀谱并不如何深奥,再者说了,那上面深奥的他也看不懂,但是简单的刀式与架势总是能够看得懂的,只是这近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本来已然印在脑海当中的刀式却是全数忘得一干而尽,这叫他如何不气恼,况且若是魏公子醒来见自己这般,恐怕会失望到极致,而自己的江湖梦,岂不是又要泡汤了?
武胥那剑眉微蹙,轻轻咧了咧嘴,眼神飘忽不定,最终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微微点头,扭头看着魏纪年轻声开口道:“公子,公子?”
魏纪年悠悠转醒,身体没有因为两方内力倾轧而感到丝毫的不适,反而神清气爽,明显的精神了许多,瞥了眼面露尴尬的武胥,微微一笑,开口道:“怎么了,全数记在心里了?”
武胥沉默半响,躲避着魏纪年的眼神,低声道:“全忘了…不过之前我都记下来了,可是后面不知怎的,越看越是迷糊,那些招式的印象慢慢的竟然是一点一点的消散无踪,到了此时,已经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魏纪年挑了挑眉,故作惊讶,诧异道:“真的全忘了?没有剩下一点儿?”
武胥深深的埋下了脑袋,语气略显沉重,“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公子,你说我是不是本来就不是习武那块料啊。”
魏纪年轻笑,随即扬眉,自原地猛地跃起,怀中朱雀刀未为出鞘,却是锋利如刀,携着一股劲风朝着盘膝而坐的武胥扫去。武胥大惊失色,他似乎不明白魏纪年因何突然暴起发难,那还能够顾得上手中方才还像捧着至宝一般的《十字刀决》,更是没有注意到魏纪年的刀并未出鞘,猛地朝后一滚,抓起了掉落在地的破妄长刀,一手持刀柄,一手抚刀鞘,奋力抬起,终于是堪堪架住了魏纪年那猛烈一击,只觉得手臂发麻,手中分量十足的长刀似乎想要脱手而出,魏纪年哪里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单手持着朱雀刀,用那刀鞘啪啪啪的轻点着武胥架起来的长刀,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
武胥心中叫苦连天,暗道莫不是这魏公子见自己不是什么可塑之才,想要抹杀自己一解心头之恨?只是这不谙世事的小小少年,恐怕还并未发觉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矛盾,只觉得双臂已然快要接近极限,痛感甚至传到了胸口处与肩胛处,钻心裂肺。他却是不知,若是以魏纪年那般修炼了《真魔策》,再有着帝江老头儿灌顶塑身的变态肉体,恐怖的爆炸性力量全力一击,恐怕此时他的双臂早已是寸寸断裂,半身不遂。
魏纪年敲打许久,亦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难不成这小子真不是什么无痕体?随即苦笑,是了,这般体质之说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万年前,而在那之后并无一人有此体质,自己真是想多了,也许这小子还真就不是什么练武之才。只是魏纪年在收回朱雀刀的那一刹那,一阵恍惚,他看到了一抹十字刀光,明亮异常,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长刀出鞘声,朝着自己面部劈来,煞是凶狠。
魏纪年狭长的眸子微微一亮,随即脚尖轻点,飘然后退,眼睁睁的看着那破妄长刀将原地的一块巨石刨为了四半,切口整齐而光滑,伴随着一声痛叫与长刀当啷落地的声音。武胥蹲下了身子,顾不得捡起掉落在地的黝黑长刀,瞪着眼珠子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有些恍惚,再抬头看了看那被劈坏的巨石,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魏纪年长刀挂回了腰间,轻轻拍了拍双手,笑着上前,弯腰捡起破妄刀将其归鞘,蹲在地上目光灼灼的看着那面露惊讶的清秀少年,玩味道:“现在觉得,你还是与武道无缘吗?”
武胥呆呆的抬头,心中顿时明了,恐怕这魏公子是为了激发自己的潜能才出手的吧,此时他心中没有半分的责怪之意,反而是忘却了手掌鲜血淋漓的痛楚,双眼有些湿润,鼻子发酸,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般在意关怀自己的人了,帮主宋智慧勉强算一个,但是恐怕与武胥对其的感情不一样,她只是同情与可怜而已,而雷成,更多的则是寄托了自己丧子的情怀,而如魏纪年一般没有任何别意的,唯有一个。
武胥并不认为魏纪年是在利用他或者怎么样,因为自己本身一无是处,哪里有值得这手段高强的公子利用的地方。魏纪年蹙了蹙眉,看着那几乎快要哭鼻子的清秀少年,斥道:“别给老子抽鼻子,把眼里的那泪花花收回去,看着就烦。”,随即起身,魏纪年鼻子很是莫名奇妙的竟也是微微发酸,他想到了自己,十六岁以前的自己,何尝不是如这武胥一般,满腔热血,胸怀江湖,却整日因为不能够踏上悟道修炼一途而黯然伤神,直到御都大街那位看似不靠谱的邋遢老者出现。
他亦是没有要求丝毫回报,以自己折损阳寿的代价,换取了自己修炼的一线生机,而自己却是命不久矣,说实话,魏纪年离家半年,此时最想见的不是魏北威,亦不是魏初寒,甚至不是那几位从小跟着他光着屁股长大的发小玩伴,而是这个一声不吭离去的不知所踪的便宜师傅,北海剑皇,刘鹏老爷子。
抽了抽发酸的鼻子,魏纪年收回了目光,定定的看着仰头看着自己一脸不明所以的少年武胥,喃喃开口了,“你想知道你为何突然想起了剑招吗?”
武胥使劲点了点头。
“因为你是万年以来第一位上古遗留体质,无痕武神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