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苏恋’的主人名叫白苏,我说过她已死,这是事实。可是,我却梦到了她,甚至在......”说到这里,弦歌脸色变白。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道:“在现实中,我看到了她,她没有影子。撄”
“修离墨,我很害怕。”弦歌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微微颤栗,所幸他没有推开她。
“人怎会没有影子?除非是......是......死人......”
“沐弦歌!”男人冷戾地打断她,反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编出这样的鬼故事,我就会相信你么?”
“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没打算说。”弦歌低低一笑,她若非亲身经历,而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她也不会相信。
何况他这样孤傲的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突然陷入梦魇?而且,在入睡之前,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修离墨嘴角紧绷,大掌越发收紧,从这女人身上,他瞧不出说谎的蛛丝马迹,是她太会演戏了么?
“我在院落里看到了那个梦中的女人白苏,她没有影子,却幽怨地看着我,我失魂落魄地朝她走去,就在快要碰到她时,吟夏的呼唤让我回了神,那个女人却消失在眼前。偿”
“当夜,我便做了噩梦,梦见了那个女人,她心上人送给她的玉佩,正是‘风苏恋’,而我也知道了她叫白苏,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在梦里,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浑浑噩噩,就连后来醒来,我还没从那个梦缓过来。”弦歌轻轻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栗。
“你那是做梦,两次都是做梦。”男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伸手抚上她苍白的小脸,她陷入了回忆中,神色有些恍惚。
她确实没有说谎,再想起来,仍是遍体生寒。
“不.....不是做梦......”弦歌摇了摇头,怔怔看向男人严肃的眸子,“后来我又看见了她。”
“就在去西陵的路上,乐溪郡那夜,我突然尖叫,你后来问我,我只说是老鼠。可哪里是老鼠,你也清楚我没有说实话,后来你派人去查了吧。是不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不可能,你出现幻觉了,本王不信鬼神。”修离墨冷笑。
“你到底还是不信我。”弦歌轻笑,“所以我没跟你说,可心里又惧怕。在西陵,我托啊影替我去探探这枚坠子和白苏这个人,那夜他出现在竹霜殿,也是因为事情紧急。”
“探到了什么?”修离墨沉声问道。
“‘风苏恋’......他看到了一幅画,上面所画正是‘风苏恋’,至于白苏这个人,还有‘风苏恋’的传说,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修离墨微微沉吟,凝眉看着她,“后来呢,后来她可还缠着你?”
一听这话,弦歌就知道,他信了几分,却还不全信。
而她的话里,半真半假。
“没......再没见到......”
“沐弦歌!本王不信!”修离墨挑起她的下颌,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眸子。
弦歌轻笑,“嗯,不信最好。”
她也不奢望他信,可到底两人往后还要相处,这坠子的事,总得有个解释。
男人不作声,淡淡冷冷地看着她。
“修离墨,可是我怕,你没有亲眼所见,体会不到我当时的惊骇。如今这坠子在你手上,我心里越发不安。”
他松开了她的下颌,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稍稍偏头凝思。
弦歌怔怔看着他唇上的血迹,心急剧一跳,像要挣出喉咙,她忍着颤抖,抬手抹去他唇上的污血。
纤瘦的指触上温润的唇,他睫毛轻颤,终是没推开她的手,也没偏过头来看她。
怔怔看着苍白的唇,弦歌微微失了神。
到底还是心疼,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一个神色,都能牵动她的心。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枚坠子,你从何得来?”弦歌依偎进他怀里,感觉到他身子瞬间紧绷,嘴角缓缓勾起了弧度。
微弱的呼吸喷薄在头顶,他将下颌抵在她发丝上,手也抚上她的背。
良久,就在弦歌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却道:“母妃说,我出生时,手里就握着这枚坠子。一直到现在,从未离身过。”
他说得轻巧,弦歌却惊骇地瞪大眼睛,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若是如此,那个传说......
那他就是命属凰格之人?
“修离墨......”她怔怔地看着他,嘴唇轻轻蠕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人有争夺天下的野心,而他也奇谋睿智、天纵英才,只怕有一日,这传言会成真。
他若一统天下,她又该何去何从?
见她脸色苍白,他的气也渐渐消了。
夏弄影的事、白萧荞的事、玉坠的事,她都解释了。
虽然他还不全信,可她说的,似乎并非全无依据,他也没有办法找出证据证明她在说谎。
“沐弦歌,别骗我。”男人轻轻捧住她的头,额角抵上她,声音嘶哑,“你若背叛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在意的是她的心,更不想她有事瞒着他。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可面具却传来冷冰冰的触感,他软了语气,弦歌也越发大胆了,伸手就去摘他的面具。
他眉梢轻凝,却将手搁在她腰间,默许了她的行为。
“离墨,你还难不难受?”弦歌将面具搁在床头,心疼地摸上他的脸。
“没事。”
“是不是我把你气的,所以......”
男人眉梢轻挑,沉声打断她,“不关你的事,你没那么大本事。”
弦歌不信,见他脸色稍稍缓和,不似起初苍白,心也慢慢落下。
“以后,我不气你了。”她将头埋进他怀里,伸手环上他精瘦的腰身,闷声闷气的声音从男人怀里逸出来。
耳廓贴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单衣,心跳声平稳刚健,她深吸一口气,将属于男人的特有气息吸进鼻腔中。
空落落的心,就在这一刻被充塞得满满的。
这几日的煎熬,抵不过他一个怀抱带来的震撼。
男人默然不语,手顺着她的腰际滑到脊背,眸子落在她白皙的后颈上。
良久,弦歌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心疼地抚上他的脸庞,“修离墨,我......我想知道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为什么会来慕幽做质子,还有你的脸......”
她想了解他的一切,而不是像一个外人一样,被他隔离在另一个角落里。
他曾经的痛苦,她想跟他一起去承担,不愿他独自面对。
掩藏在心底的秘密,会让两人越来越远,而她也终日惶惶不安。
说到底,她还是缺乏安全感。
话一出口,她感觉到他的身子瞬间紧绷,像蓄势待发的弦,充满危险的气息。
他轻轻睁开眼睛,黑眸隐隐窜出一簇幽光,看着她,却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冷漠无情。
搁在脊背上的手倏地收紧,她疼得眉心微蹙,却不敢叫出声。
她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心里隐隐泛疼,能让他这样摆出这副表情,可想而知,当年的事让他多痛苦。
可是,她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放弃。
她爱他,有什么两人一起分担,而不是让他守着回忆独自煎熬。
“离墨......”忍着后背的疼痛,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眸子慢慢恢复如初。
“没什么好说的。”他的手从她背上滑落,弦歌心里一慌,她逼得太紧了吗?
就在她欲哭无泪时,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淡淡道:“可你若想知道,那我便说。”
“嗯。”弦歌含泪点头,心里却颇为愧疚,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男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往怀里带去,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沉稳的心跳声,弦歌嘴角勾起了一抹灿烂的笑意。
他将她环在怀中,目光悠远地落在地上,眸中无波无澜。
“我母亲乃修夜国大将军王千家嫡女,族上是修夜开国将领,功垂千秋,世代蒙荫,统领修夜国大半兵力,权势不在皇家之下。”
“开国大将军王有远见,恐有一日千家被灭族,不为皇室所容,于是定下祖训,凡是千家女子,皆不得入宫为妃。而千家代代人才辈出,在领兵作战方面,更是造诣颇深,将领出了一代又一代,深得百姓爱戴。”
“可近百年来,千家人才渐渐凋零,隐隐出现没落的趋势。到了母亲这一代,千家长房竟只有母亲一嫡女,其他旁支也无可造之材。”
“修夜帝君早已将千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野心庞大,想征讨他国,却被千家阻挠。他早想除去千家,可千家虽没落了,其势力仍不容小觑。更何况千家千年传承,百姓拥护,他不能落了悠悠众口。”
“千家人丁稀少,无可造之才,这正是除去千家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不甘放弃,于是想给千家扣上谋逆之罪。此罪一旦坐实,千家必定株连九族。”
“母亲十八岁那年,修夜帝君设计奸污了母亲,千家得知,却碍于家族势力削弱,无人出头,忍下这口恶气。母亲是千家嫡女,族上有训,她不能入宫为妃,她亦怨恨修夜帝君,誓不入宫。”
“修夜帝君做错在先,也知千家祖训,便随了千家之意。谁知造化弄人,两个月后,母亲怀了身孕,龙子岂能落入民间?于是修夜帝君不顾千家阻拦,将母亲迎娶入宫,八个月后,母亲产下孽子,那孽子便是我。”
弦歌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来到世上,一场阴谋,不受父母期待的生命。
“修离墨......”弦歌难受地抱住他的腰,头在他怀里乱蹭,哽咽道:“你不是孽子......”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他的手始终覆在她眼睛上,弦歌想,他也必定一度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不然也不会害怕她看到他叙说往事的表情。
她又何其残忍,将他的伤口撕裂开,让他重新面对过去。
“你别说了......我以后不问了,只要你开开心心的。”
她后悔了,不该问的。
刚出生就这么悲惨,那他往后的经历,她怎还听得下去?
男人轻轻一笑,那笑不含情绪,很淡,淡得让人心里发怵。
他说,“既开了头,又怎能不说完?你今日若是叫我停下,往后我必定不会再说。”
他病了,耳根子软。
经过了几日分离,又闹了矛盾,现在拥着她,就像拥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她想要什么,他怎忍心拒绝。
她永远不会懂,在她面前,他早已没有了抵抗力。
他想,只要她不离开他,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会心甘情愿奉上。
修离墨,明知道爱这种东西会成为你的软肋,你还是上瘾了,再也戒不掉。
“我出生时,宫殿上乌云滚滚,那夜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而母亲也差点难产而死。翌日城郊水患成灾,百姓流离失所。那是秋日,在修夜,秋日鲜少降雨,更别说这么大一场暴雨。他们都说这雨来得蹊跷诡异,有心人将这事联系到我的出生上。”
“碍于百官情面,修夜帝君招来国师做法,国师预言,我是天降煞星,将会带给修夜无穷无尽的灾祸。这话修夜帝君没有传出去,一方面碍于千家脸面,一方面是他心中有了计较。”
“你不是煞星,国师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弦歌紧紧攥住他的手,方才温暖的手,此刻已冰凉一片。
弦歌微微怔愣,他语气平稳,可内心怕是也起了波澜。
“嗯?”他轻笑,“这么相信我?”
弦歌皱眉,她不信什么煞星之说,更何况,夏弄影说过,各国的国师,都是白家调教出来的徒弟,他们品行端正、心怀天下苍生,定不会胡言乱语。
若他真是煞星,会给修夜带来祸患,白老头怎么无动于衷,任他到了如今权势滔天的地步?
“离墨,我相信你!就算你真是什么煞星,我也不会离开你。”弦歌心酸地拱了拱。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
“嗯。”他眸中升起了柔光,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她想拿开遮在眼睛上的手,他淡淡道:“别,就这样。”
他是骄傲的男人,可以将往事剥开在她面前,却不能让她瞧见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弦歌放弃挣扎,轻声道:“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一直把他父亲称呼成修夜帝君,看来修夜帝君没给他父爱,而他如今这模样,也全然拜那人所赐吧。
修离墨勾唇一笑,“你说得没错,国师不会说这样的话,国师私底下告知修夜帝君,他说我是天降龙子,有一统天下之才,他日,我必定君临天下。可后来的传言,我却成了煞星。”
“修夜帝君怕我夺了他的皇位,恰恰我又是千家外甥,一个他用来对于千家的棋子。他将我母亲奸污,然后迎进宫中,本就为了削弱千家势力,待有朝一日,利用我母亲逼千家造反谋逆。”
“而我又被预言出将来会夺了他的皇位,他怎会让自己的江山落入千家手中,让千家东山再起?所以,在我两岁时,国师仙逝,他放出国师预言我是煞星的流言,将我和母亲圈禁在皇家寺庙,终身不得出庙。”
“千家嫡女身份高贵,千家怎会相信这种传言,又怎忍心让母亲受苦?修夜帝君奸污千家嫡女,破了千家祖训,而后强娶千家嫡女,如今又将母亲和我囚在皇家寺庙,千家再没落,身上终究流了大将军王的血,怎能忍受如此屈辱?”
“于是千家族长在朝堂上多次顶撞修夜帝君,对修夜帝君怨念颇深。而修夜帝君眼看时机成熟,他做的这些,都是逼千家造反。后来,修夜帝君派暗卫血洗皇家寺庙,上下几百人无一生还。”
“而我和母亲,掉落山崖,卷进了大海中,在一座孤岛上被人救起。那里都是一些在四国中穷凶极恶、被朝廷下令逮捕的人,他们在陆地上无安身立命之地,故而寻了一处荒远的岛屿生存。”
“起初我们受尽了屈辱,那时我才三岁,尚未有记忆,能在冰冷的海里活下来已是奇迹。后来母亲功力渐渐恢复,岛上再无人敢招惹母亲。”
“千家是武将世家,千家嫡女无须懂得琴棋书画、女工刺绣,打小被当成男儿来养,练就一身功夫,而母亲能在岛上活下来,靠的也是她一身超凡的武功。可惜她是女儿身,不然千家也不会没落至此。”
弦歌泪流满面,他那时若是活不下,那她就不会遇见他。
一个对的人,她遇上了。
庆幸他活了下来,而她也来到了他身边。
见她一抽一抽地哽咽,胸膛上沾上了她湿润的泪水,他顿了下来。
这女人,他以为她不会示弱,永远倔强。
今日这泪水,灼伤了他的心,也融化了他的冰冷,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些事情,他全无印象,不过是后来他母亲告诉他,而他在岛上,却是养成了冷酷无情的性子。
连对他的母亲,他都没有多大的情绪,那是给他生命,护他成长的女人,仅此而已。
“你若再哭,那我便不讲了。”他皱眉挪开手,捧起她的脸,见她眸子猩红,像浸润在水中的红色珠子。
他心中发闷,讲这些,虽存了让她心疼的心思,可待她哭这样,他反倒不忍了。
修离墨,你倒是越发出息了。
他浅浅低叹,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她脸上发烫,慌乱地避开他的唇。
这么脏,他怎么能这么做?
她越是躲,他就眉宇皱得越紧,她实在拧不过他,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别......好脏.....”
他一怔,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发丝,“我不嫌弃。”
“看你,都哭成了泪人。”末了,他低低叹气。
这男人,狠辣起来让人胆颤,可温情起来,却让人无力抵抗。
一个人怎能将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运用得恰到好处,让她又爱又恨。
“后来呢?”弦歌脸红地低下头,依偎进他怀里,将满脸的泪水揩到他的衣服上。
他既然不想让她看,那她不看就是,留给他一点私密的空间,她静心去进入他描摹的世界。
“后来?”男人满意地看着她依赖的举动,这女人,深得他心。
“后来,岛上的恶人都臣服在母亲手下。三岁起,母亲便开始教我习武,给我灌输家仇身恨,她对我很严厉,常常让我和那些恶人交手,好多次,我都险些死在他们手上。”
“那些人本就泯灭了人性,臣服我母亲,不过是因为母亲手段了得,他们不得已为之,在心底,他们怨恨这个将他们踩在脚底下的女人。”
“母亲那时常常出岛,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将我留在岛上,于是我就成了他们出气的对象,他们不敢对我下杀手,可也不会手下留情。母亲说过,只要我不死,随意他们怎么打。”
“起初我不解,以为世间所有的母亲都这般无情。她跟我说过,想要活下去,就要靠自己,除了练就一身本领,别无他法。而我也在常年累月的缠打中,功力渐渐增长,五岁,我便杀了人。”
五岁杀人?
弦歌身子一抖,五岁,她还什么都不懂,他就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心疼得越发厉害。
他感觉到她的惊惧,轻笑,“怕吗?”
弦歌本能地点头,而后察觉不对劲,又猛烈地摇头,无措地抬头看他。
“不......不怕......”
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
男人愉悦一笑,他谈起这些,倒真没多大感觉,他本就没心,对别人能下狠手,对自己更是如此。
“我真的不怕......”弦歌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这样的笑让她慎得慌。
男人定定看着她,眸色转深,几日没碰她,倒是越发想念了。
身子燥热得厉害,他也就不再压抑自己,低头就吻上她的唇。
轻轻辗转,浅浅的品尝已不能满足他强烈的渴望,他低吼一声,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探往她的腰间。
弦歌又羞又恼,她喜欢他的触碰,也想念他的疼爱,可现在是白天,他身子尚未痊愈,怎能一时贪欢,误了他的身子。
“修......离墨......”她气喘吁吁地避开他的吻,抓住了他放在腰间的手,急切地看着他。
“嗯?”他嘶哑的声音险些让她瘫软,她咬牙坚守底线。
“怕了么?”他轻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痒痒的,她气恼地在他腰间拧了一下。
“我不怕。”她拧完又心疼了,扑进他怀里,男人苦笑,这是有持无恐?
“你说。”弦歌动了动。
“好。”男人眯眸,纵容地拍了拍她的背。
“七岁,在母亲的教导下和残酷的争斗中,我不知杀了多少人,他们渐渐畏惧我。我不怕死,一打起来就像疯子一样,连命都不要,可他们不敢杀我,也就落了下风。”
“也就在七岁那年,母亲在水中下药,迷昏了岛上所有人,一把火将岛上的生灵烧成灰烬。她则带着我离开了岛屿,有记忆以来,我第一次踏上陆地,第一次见到世间的繁华。”
“在这五年里,母亲来往大陆和岛屿之间,她在月漠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而当年皇家寺庙被修夜帝君派人血洗之后,又放了一把大火,后来有传言,血洗皇家寺庙的是一群土匪。”
“而一切因果都是因为我这个煞星,离开皇宫之后,将煞气带到了皇家寺庙。世人愚昧,都信了这传言。千家人看得最清楚,他们知道是修夜帝君所为,千家嫡女已死,这千家家业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修夜帝君步步紧逼,污蔑千家企图谋反,为的就是替千家嫡女报仇雪恨,毕竟当初千家嫡女被圈禁皇家寺庙,千家就处处和帝君作对,在朝堂上再没给帝君留存脸面。”
“可千家千年威严战功在那里,百姓不可能听信帝君一面之词,直到从千家府邸搜出龙袍,还有千家族长写给镇守边境的千家偏房长子的亲笔信,信上有言,千家嫡女设计入宫为妃,为的就是产下龙子,将来继承皇位。”
“千家兢兢业业千载有余,权谋不在皇家之下,不甘心永远臣服皇家,可千家嫡女产下的三皇子如今已死,再没了希冀。于是他们冒险行事,命千家偏房长子率领二十万大军回朝逼宫,可这信还没送出去,就被帝君察觉,搜了出来。”
“随后,千家被冠上谋逆之罪,株连九族。所有与千家有牵连的人都被斩杀,忠于千家的部下,包括曾经与母亲定下婚姻的秦家,也没能幸免。那一年,千家谋逆案子,死了数千人。”
“同年,内乱未平,慕幽闻得风声,起兵攻打修夜,没了千家的抵御,修夜溃败,被迫割让城池。母亲带我回来后,千家已经出事四年了。母亲想要复仇,于是让我回归皇宫,对外宣称她已死,我在宫内拉拢势力,而她在宫外培养杀手。”
修离墨抬手抚上自己的脸,眸中闪过厌恶,“我的这张脸,跟修夜帝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任谁见到都不会生疑。在千家这件事上,修夜帝君心狠手辣,当年也被人诟病,我出现后,他怕百姓说他容不下自己的孩子,便将我带回宫中。”
“可我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曾经犯下的恶行,还有国师的预言,让他寝食难安。不久后,修夜一个州郡出现瘟疫,死伤惨重,而他却寻到了一个藉机,将这场瘟疫推到了我头上。当年国师的预言又掀起了惊涛骇浪,所有人都说我是煞星。”
“出生那日便带来水患,而后国师逝世,皇家寺庙被血洗,母亲身亡,千家谋逆,刚回朝又引发了瘟疫。群臣进谏,要求处决我这个煞星,无知百姓也听信流言,纷纷让皇帝为了天下苍生,火烧我这个不祥之人。”
“后来呢?”弦歌哭哑了嗓音,破碎的声音让他一怔。
他倒像个没事人,似乎在说的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后来,我便被绑在修夜京城的东街上,处以火刑,以示上苍。可就在紧要关头,边境传来紧急文书,修夜国为报四年前战败之辱,发兵攻打慕幽,却惨败而归。慕幽此次却不要城池,却独独让我作为质子前往慕幽,我就此躲过了一劫。”
“那你母亲呢?你母亲不管你吗?”她记得他母亲在月漠有自己的势力。
“她?”修离墨轻笑,“她算准了,慕幽会讨我去做质子,她怎会阻止呢?”
“在修夜皇宫,我活不下去,迟早被人暗算。还不如到慕幽韬光养晦,再另寻良机。我如今,全然按她的规划在走。”
“修离墨,你知不知道,慕幽为什么一定要你来做质子?”弦歌轻轻抽泣,抹了眼角的泪水。
他轻轻点头,“末阳国师说,修夜和慕幽是敌对之国,两地风水相悖,我在修夜是煞星,放到慕幽却是镇国福星,有我在,慕幽一定繁荣昌盛。”
“恰在我来了之后,慕幽每年南域水患减轻,各地的自然灾害也减少了,国库日益充盈。最离奇的,却是你三哥,他的病渐渐好转。”他淡淡说道,眸中却闪过茫然。
他不信这煞星、福星之说,可这些事也让他不解。
弦歌怔愣,末阳国师,是他在背后保护了他。
或许他母亲当年已经知道了末阳国师就是秦暮羽,求了秦暮羽,秦暮羽才将他救出水深火热的修夜。
可他母亲也确确实实为了报仇,将自己的儿子往火坑里推,这一点,她没办法对他母亲有好感。
即使她也是个可怜人,可最无辜的是修离墨,一出生就经历了那么多,险些被处以火刑。
而她让末阳国师带修离墨来慕幽,归根到底,终究还是为了报仇。
她有几分为了修离墨?
修离墨不过是她仇人之子,她又岂会善待?
在岛上,她任小小年纪的他手刃他人性命,枉顾他的安危,想想她就觉得心疼。
“末阳国师......为什么这么帮你?”弦歌试探性地开口,他究竟知不知道末阳与他母亲的关系?
若是不知道,那是不是代表他那晚其实没听见她和夏弄影前面的对话?
她现在仍心存疑虑。
“嗯?”他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会觉得是末阳在帮我?他是国师,知天象预未来,指不定我真是慕幽福星呢?”
弦歌无语,也忘了抽泣,“那这么说,那你也真是修夜煞星了?”
说完脸色一变,她都说了什么,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慌忙解释,他却凤眸无波。
“末阳这人,我不懂。”他轻轻摇头。
在慕幽十八年,他跟末阳鲜少有交集,后来末阳再没其他异样举动,连他都以为末阳真是因他是福星而将他带来慕幽。
看来,他似乎真不懂。
弦歌松了一口气。
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她不是沐弦歌,知道白家的存在,定然会像逼问坠子的事情一样逼问她。
而他现在能将往事娓娓道来,说明那晚,他没听到前面的话。
“那你母亲呢?”弦歌忍不住问出口,她很好奇那个女人后来到底又做了什么?
她想要报仇,这么多年,修夜帝君也去世了,修离墨还在慕幽,修夜国似乎很安宁。
这仇,她该找谁去报?
“死了。”男人淡淡说道,弦歌大骇,抬头看他,却见他风轻云淡。
“你不难过吗?”弦歌鼻子酸涩地看着他。
死了,说得这么轻巧,他当真无所谓?
毕竟曾经相依为命。
“为什么要难过?”他皱眉,“生死有命,她一辈子活在怨恨中,死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人倒像传说中那般无情,连自己的母亲死了都激不起他心中的涟漪。
弦歌苦涩一笑,亏她小心翼翼,怕伤害了他。
突然,她脸色一白,“那我呢,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会难过?”
他脸色突变,怒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有他在,她不会死。
他一脸怒气,她开心地笑了,他是在乎她的,起码会对她生气。
她笑得一脸灿烂,脸上还挂了泪痕,他有气无处发,别人的生死,他不在乎,就连自己,他从来也是随意而安。
可听到她说她会死,他就再也不淡定了,到现在,他突然害怕死亡了。
死了之后,就再记不得她了吧。
他伸手重重捏上她的脸,怎能这般没心没肺?
弦歌睁着眼睛,目光落到他脸上,脸又垮了下来,“那你的......脸呢?”
男人眸中闪过锐利,兴致缺缺地松开了她的脸,自嘲一笑,“自己毁的。”
“为什么?”弦歌失声尖叫。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是有多残忍,才会将自己的脸毁了。
男人轻轻搁上眼睛,掩住了眸中的厌恶,手搁在弦歌腰上,轻轻摩挲。
“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会让我招惹是非,惹来不必要的祸端,而我也厌恶这张和那个薄幸人相似的脸。”
他没有对弦歌说的是,七岁回到修夜皇宫,他差点因为那张脸被人当成娈童。
他拼死逃离那人的魔掌,随后毁了自己的脸。
在他来到慕幽掌权后,他回去找那人报仇,让他历经生不如死的生活,既然他喜欢男色,那他就给他男人。
“疼吗?”弦歌颤抖着手摸上他的脸,这么深的疤痕,可见他当时下了狠手。
“不疼。”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呢喃。
“修离墨,那你恨不恨?”
恨你父亲吗?
你母亲呢?
修夜大臣、修夜百姓呢?
他睁开眼睛,静静睨着她,“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我不恨。”
“这世上,没什么让我恨的。可若是你有一日背叛了我,我会恨。恨不得毁了天下来祭奠,你懂吗?”
“所以,你不要背叛我。我不想伤害你。”
只有你,才能让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