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者须发雪白,但沾染了不少污垢,杂乱无章,四散怒张,但他啃咬大饼之时,满口牙齿却雪白整齐,并不像普通老者一样有所残缺,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时精光四射,犀利无比。
方毅稍稍安下心来,扶着左臂微微欠身施礼道:“这位老人家有礼了!您难道也是落难于此么?”
黑瘦老者却似乎并未听到他说话,自顾自的将大饼塞入口中,大口咀嚼吞咽,几口便将一张大饼吃的干干净净,只不过也许口中干渴,吞咽之时连翻白眼。
方毅忙取出一只水囊递上前去,那老头一手拍着胸脯,一手连忙抓过水囊,瞪眼瞧了瞧,冷哼一声,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勉强将大饼吞下,随即一边喘气,一边斜眼打量周青。
老者慢慢喝了几口水,终于气息平缓下来,他冷笑道:“没想到赵沧这昏君麾下倒也不全是酒囊饭袋,老夫躲在这里还能被你们找到,小子,看你应该也是一位源卡御者吧,哼哼,小小童生也有如此能耐,只不过你的实力也太差了罢!就算老头子我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也不是你一个区区童生能够对付得了的!”
方毅微微一怔,他听到赵沧的名字,顿时脸色一变:“老丈慎言,当今皇上之名,岂可随意呼唤!”他信奉君轻民贵的理念,已自觉胆大妄为,但这老者却似乎更加狂妄,竟然直呼皇帝姓名并以昏君称呼。
老者哈哈大笑:“什么狗屁......”但他话说一半,却生生止住,冷哼道:“臭小子,你虽然找到了老夫,不过我看你自己也半死不活,可别想着带老夫回去,看在你对老夫还算恭敬,我就不杀你了,给我滚吧!”
方毅摇头苦笑道:“这位老人家,您这话我实在听不懂,小子我只是在去京畿的船上被人暗害,因此落水遇难,慌不择路下才到了这座荒岛,至于老人家您是什么身份,我一概不知,请您不要误会!”
老者狐疑的看着方毅神情,半晌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但语气却依然不善:“看起来倒不像谎话,不过臭小子,这里可是水路枢纽,北通京畿,离着终南山也没有多远,什么人会如此大胆,在这里行凶作恶?简直一派胡言!”
方毅忙将之前和几个疑似仇家的遭遇说了一遍,最后才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我,但小子所言句句属实,而且我现在不过想去京畿参加百宗演武,希望能求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罢了!”
老者浑身邋遢,一边听方毅说话,一边随意的伸出手指在乱发中拨弄,很快便捏住一只跳蚤,只听滋的一声用力捏死,随后凑在鼻尖闻了闻,弹指弹去,脸上似笑非笑:“原来如此,咱们能在这岛上相遇,倒也算有些缘分,咱们都有伤在身,江中凶兽成群,独自一人恐怕难以离岛,不如你帮我伐木为舟,咱们一起离开这里,事后我自然会重重谢你!”
方毅却摆手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想早日离开此地,本就该倾力施为,又怎敢要您的酬谢!”
老者微微一愣,眼中隐约警惕冷漠的神情却减了几分,他随意道:“行了,小子,没听说过长者赐不可辞么!无需多言,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方毅忙道:“小子姓方名毅,乃是江南府临江方安镇人氏!”
老者咦了一声,暗自念了几遍,眼中顿时精光四射:“方三清是你什么人?!”
方毅顿时错愕道:“您认识家祖?”
老者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突然问道:“你们家前院里的那一棵百年梧桐树可还在?”
方毅摇头道:“这位老人家,您是否记错了?我家前院之中并无什么百年梧桐树,只有两棵十五年的龙血松,听我爷爷说,那还是我刚出生时种下的!——老丈,您难道去过我家?”
老者原本警惕的神情缓和下来,他指着方毅已经湿透的布靴道:“你把鞋子除下,让我看看你的脚底!”
方毅心中奇怪,但这老者看来并无恶意,单手脱了湿漉漉的鞋袜,只见他右脚脚心有三颗红痣,左脚脚心,则有四颗红痣,凑在一起,倒有些像是北斗七星的星图。
老者顿时抚须大笑,一时间须发飘荡:“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古语有云,士当弘毅,任重道远,小子,你的名字还是老夫所取,你六个月大时,老夫还抱过你——你兴许不记得我,不过你爷爷应该跟你说过我的名字,老夫贺擎虎是也!”
方毅身躯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邋遢无比的黑瘦老者。
爷爷方三清的确提及过此人名号,只不过因为方家不过是乡野寒门,无权无势,苏三清虽然自称认识贺擎虎,并且情同手足。但自己这位爷爷年纪不小,性格却如孩童一般有些天真烂漫,以至于方毅总觉得他只是信口开河。
但也正因为方三清多次提及,所以方毅对于贺擎虎的身份的确知道不少——大周三朝元老,当朝太师、两代帝师、一星卡宗,此人作为源卡御者虽然实力不算顶尖,但却颇为通晓天下大势,精通糅合了儒、法、兵三家的王道之学,这些被认为是上位者必修之学说,在贵族之中十分盛行。不但如此,他个性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门人弟子遍布天下,朝廷上下几乎没有人不尊敬他的。
当然最为世人称道的,便是他劝谏帝王的事迹,有一次先帝周武宗征讨戎狄,大胜而归,便和文武百官痛饮三日三夜,依然没有丝毫醉意,便觉自己天赋异禀,自鸣得意,贺擎虎在一旁冷声道:“陛下再接再厉,痛饮七日七夜,便可赶得上大魏亡国之君魏幽宗了!”一句话吓得周武宗赵策满身冷汗,于是停止宴饮,拜谢帝师,从此以后饮酒不过三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