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元年秋,帝遇刺西山,累丧宗室王公近百,重臣亲子无数,举朝恸怒,彼文华殿大学士兼户部河南清吏司主事赵秉安临危受命,主理此案,其年尚未及弱冠。
然此谋逆巨案与该时执政内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罪魁祸首沈栗更是当朝首辅沈炳文的过继嗣孙,故而,禁军对沈氏一族忌惮非常。
皇帝即将回营,其重伤垂危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这时候为了防止内阁反击,后宫与邵柏博把劲儿使到了一处。
裕亲王确实是个草包,可这个草包顶着宗正的名头,在皇室安危的问题上便天然凌驾于内阁之上,故此,当裕亲王率领为数不多的宗卫抵达露台之时,在场竟无人可以压制这个“糊涂虫”。
“够了,唐耀山。”
“百善孝为先,这是平头百姓家都晓得的道理,太子与皇后娘娘母子情深,本是社稷之福,岂容尔这等老匹夫在此流短斐长!”
腹中默背着王妃交代的几条几框,裕亲王绷着脸,强装出来的威仪倒是唬住了在场不少人。
宗卫是皇室养于沉都的看门犬,京城八大亲王府,每家皆有三百属卫,这些人吃的是皇粮,相当于盛氏家奴,他们对内阁可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尤其裕亲王府的人,那让裕王妃调教的,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跋扈。
两名宗卫将唐耀山从行伍中拖离出来,动作粗鲁,眼看就要不敬。
“住手!”
“裕王,老夫乃是正一品朝堂大员,执掌工部上下,你不过是享邑承爵的质京藩王,有何资格拿我!”
“哼,事到如今还要抖你那阁老的威风吗,本王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予你,看清楚,这是加盖了东宫宝玺与凤印的黄旨!皇后娘娘明说了,你唐耀山倚老卖老、歹心挑拨天家,实乃罪不可赦,中宫忍无可忍,着本王代行旨意,必严惩你这老贼,让百官,以儆效尤!”
裕王居高临下,直接把袖中的黄旨掷在唐耀山的脸上,沈炳文与苏袛铭不信中宫竟敢如此僭越,他们拾起那薄薄的卷轴,一扯开,却被上面太子的印玺刺痛了双眼。
皇后啊,皇后,她终究是孟家养出来的女人,这一刀真是扎到了内阁诸老的心坎上。
廷杖阁老,还是历经四朝、德高望重的工部老尚书,孟氏在前朝亮的这一手,让所有人都惊悚莫名。中宫懦弱不打紧,前朝本就提防着外戚,可中宫猛然变得杀伐果断,这事情就棘手了。
皇帝安危未明,稍有差迟,孟氏便要挟幼子登基,以这位娘娘与内阁结下的恩怨,那几位老大人恐怕祸事临矣。
“邵柏博,好歹你系出名门,又是科举晋身的两榜进士,难道就眼看着无道宗室虐杀忠良吗?!”
赵明诚不在,蒙喆那个老狐狸又把自己摘了出去,现场能控制局面的也就是手持先帝令牌的邵柏博了,满朝文臣此刻都在向这人施压,眼下已不是东风压倒西风这样简单的小节了,他们忌惮的是皇后给的这个下马威,绝不能接!
“诸位大人明鉴,储君明旨在此,下官,岂敢违拗……”
“况且,这禁军兵马归蒙喆调动,下官依仗令牌只能通行无误,除此之外,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你——,沈首辅!”
眼看着唐老尚书皮开肉绽,工部上下已经坐不住了。
沈炳文从未像今日这么失态,他不可遏制的怒火几乎将理智摧毁。——“裕王!!!”
“旨意只是让你惩戒,可没让你杖杀!唐阁老若是有个好歹,老夫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你休要吓唬本王,本王不过是奉旨行事,唐耀山受刑是他咎由自取,若非他,还有,还有你们,对天家包藏祸心,势压圣上,迫害皇子,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你们,你们为臣不忠,难道打不得吗……”
“胡言乱语,圣上贤明,广纳谏言,举朝上下政通人达,岂有以臣祸君之事,裕王今日仗着宗室之威横行无忌,莫是当朝中上下无脊骨乎!”
“对,尔要坑杀唐阁老,就连我等的脑袋一起摘去,黄泉之下,面对先帝英灵,我等也有个说法!”
“正该如此!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我等杀身成仁,也算没辱没了先贤们的教诲。”
六部九卿齐齐暴动,这阵势岂是裕王招架得了的。
这位胆子一唬就破,面对四周如狼似虎的眼神,仓皇逃窜也在意料之中。
邵柏博皮笑肉不笑,私下里对裕王这个废物鄙夷不已,不过,唐耀山的年龄摆在那里,那几杖足以让他伤筋动骨了。
百官群情激愤,这时候吴肇汉又跑出来煽动是非,他借着眼下众人对皇后一系的不满欲把赵家拖下水,竟想出了无比歹毒的一计——让赵怀珏求见中宫,伺机夺回太子。
这不亚于让赵五爷去送死呢,可沈炳文却沉默了,皇嗣的归属至关重要,内阁现在危在旦夕,他不惜任何代价都要稳住,只有稳住了内阁,才能稳住朝纲,稳住了朝纲,这天下才不会乱!
现在能靠近凤帐的人屈指可数,赵怀珏着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赵部堂,拨乱反正的机会就握在你手上,你不会因一己之私而推诿吧。”
“呵呵呵……,笑话,简直是笑话……”
“吴肇汉,你也配说自己是个读书人!你也配在那太和大殿上占据一席之地!而今林场消息闭塞,你不说探寻圣驾安危,反倒一口一个太子,处处影射中宫立身不正,本官倒要问你,你立身就正了吗!”
“食君之禄忠君王事,我赵家忠心耿耿,凡入朝儿郎无不是在其位谋其职,小儿明诚,数度勤王救驾,竭于国政,却被你空口白牙咬成了奸佞,现如今,我儿正身入险境,竭力挽大厦之将倾,可你们呢,却打起了东宫母子的主意,吴阿三,你真当自己肚皮底下那点龌龊心思无人知晓吗?你对得起朝拜之时自己口乎的三声万岁吗?
想让本官与尔等同流合污,你做梦!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老天爷他睁着眼呢,圣上得天庇佑,必然洪福天齐,待龙驾平安归来,你让这满朝上下如何交代!”
吴肇汉想的不过是重演太庙禅位之变,皇帝驾没驾崩各党人不在乎,他们想破局就只能死命把小太子往上推,行营这边还乱着,只要太子回了京,那泰平帝的生死也就无所谓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只要没了军方的掣肘,沈炳文想篡位还不是易如反掌。
可惜,这两次的情景截然不同,泰平帝能在太庙成事得益于赵秉安绝对的武力优势,震慑京畿九周,而沈炳文,黑云与辽河的一万勇卒他还没吃到嘴里去呢,更不用说蒙喆统率的四万大军还在旁边虎视眈眈。
“怀珏,戾太子刘据的悲事不能在我朝重演,内阁忧心忡忡,只是不想国本有失,你应该学着体谅。”
“首辅大人此言何意,天家父慈子孝,何来戕害!”
露台之上行差踏错便是灭门之灾,赵怀珏与自己的恩师不得已针锋相对,他这一句首辅大人已是把自己的声誉踩了,待秉安归来,满朝文武该当不会再冲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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