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云国的未央宫有些不同寻常。
烛火摇晃,照的殿内殿外一片通明,宫人们神色紧张的来回进出,却连一声咳嗽都不曾闻得。
不多时,便听得宦官尖利的通报声,随即便有一身着黑色鎏金常服的男子急匆匆进入外殿,而外殿本就挤挤挨挨站了一群人,见到男子进来,当时便跪倒了一片。那男子挥袖,来不及开口将这些人叫起。他神色略有些紧张,抬足就要进内室,却被太医拦住了。
“陛下,现在进不得。”那太医低着头轻声提醒道,皇帝停下脚步,沉默着盯了太医半晌,盯得这位太医头都不敢抬起,然后才冷冷哼了一下,吩咐还跪在地上的妃嫔和宫人起来。
“可还顺利?”皇帝坐下接过宫女递来的茶,并不喝,随手将茶盏搁在桌上。
“娘娘是习武之人,自然要比常人顺利的多。”那太医诚惶诚恐的回答道。
“说的轻巧。”皇帝轻轻扫了一眼答话的太医,内室里正巧有宫人端着盆匆匆出来,皇帝皱着眉头看着盆内盛着的血水,太医打了个寒噤,躬着身子退下,不再说话。
在场的妃嫔按位次坐下,面上均是一脸紧张,却是各怀着心思——这一胎皇后若是顺利生产出,那可就是嫡子,陛下唯一的嫡子。
云国不同于魏国的男尊女卑,向来只尊重强者。再看皇帝这段时间如此明显的表现,怕是只要不出别的什么意外,这胎无论男女,便是这云国未来的储君了。
想到这层,有几个年轻的妃嫔按捺不住,微微侧头去看兰妃反应。
兰妃近年来颇为受宠,她家世显赫,生下的又是陛下的长子,虽然庶出的公主赵书清要比他大上两岁,但都为庶子,公主却自幼没有生母庇护,已满六岁还未曾被指派先生学习,其母甚至都不曾被陛下提起过。据传言想来也只是个普通宫人之后,不得皇帝疼爱。本来兰妃的长子赵书飞被立为太子的希望甚大,却不料皇后居然有了身孕。
皇后虽出身江湖,论名声比不得底蕴深厚的书香世家,但却也是名门,背地里的实力只强不弱。
兰妃倒是好定力,几道探索的目光投向她,她还是神色如常,端坐在那里安分守己,不主动道一句话。
皇帝却显得有些焦急,刚刚坐下又站了起来,在殿中不断踱步,此刻安静的紧,只能听到内殿里传来几声微弱的喘息,皇帝常年习武,耳聪目明,显然是听得清楚,于是眉头皱的更紧了。
“朕问你,你当初生飞儿时也是这般久的?”皇帝突然停下来,微微低下头冲着兰妃问道。
兰妃微微一愣,随即俯身道:“陛下恕罪,当时……疼的厉害……臣妾已经不记得了。”
不料,兰妃的话音刚落,内殿便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兰妃的表情微微僵了僵,然后飞快的掩饰过去,绽放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几个稳婆面带喜色迅速走了出来,抱着襁褓里的婴儿恭贺道:
“恭喜陛下,是个公主。”
皇帝早不去管兰妃的答复,转身去看自己的孩子,孩子已经停止了哭闹,嘟着嘴小声的喘着气。他难以抑制脸上的喜悦,双手小心翼翼接过稳婆手中的孩子,然后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疾步走进内殿,将四周响起的贺喜声抛在了身后。
内殿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轻轻拂开纱帐,皇后脸色发白,她吃力的转过头,看到皇帝手中的孩子,淡淡一笑,但又有些掌不住,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
“慕儿,我们有孩子了。”皇帝坐在皇后的床边,示意殿内伺候的人退下,接着取下自己的冠冕,露出斑白的双鬓,将孩子轻轻放在皇后身边。
“给她取个名字吧。”皇后睁眼看着皇帝伸手逗弄自己的孩子,脸上浮现无力的笑意。
皇帝回答道:“离。我们很早之前就约定过的。”
“是吗……”皇后淡淡反问了一句,“离……赵书离……那就叫这个吧……太久了,以前的事,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她说完又闭上眼睛小憩。
皇帝脸上的喜悦稍稍收敛,他抿了抿嘴唇,眼神闪烁,盯着很快就睡得正香的赵书离,许久才开口:
“你对我有怨。”
皇帝叹了口气,他已经不年轻了,早年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变成了政务缠身的不堪重负,前朝后宫无数的利益牵扯迫使他不得不去放弃曾经坚持的东西,通过妥协与强硬尽可能的保住云国的江山、维持政.局的稳定。
“不敢。只是感叹曾经年少无知。明明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直到进了这皇宫,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皇后轻轻说道,自嘲般笑了笑,双手不由揪紧了衾被,别过头去:“我知道你的苦处,但离儿,我一定会护她周全。”
这时,一个宫女经过通报后疾步走到皇后旁边,为难地俯身,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皇后淡淡道:“你直说了吧。”
“张首领吩咐奴婢前来禀报,未央宫暂无异动。”宫女回道,“另,陛下的禁军已经将未央宫里里外外都包围了,进出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
皇后让宫女下去,然后抬眼,正好对上皇帝的目光,她毫不避讳,幽幽道:“你真的调集了禁军?”
“是的。”皇帝颔首道。
“离儿出生,你是造足了势,在其他人人眼中,她就是你心中未来云国的太子。但这样,她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不会想不到。”皇后吃力的说道。
“她就是!云国的继承人,只能是她。”皇帝沉声道,“但我现在只是暂时将离儿推到众人之前。”皇帝解下自己贴身的玉佩,放在沉睡中的婴儿旁边,“而且,你我都知道,现在各国之间的和平,不可能维系多久。离儿会是一把利刃,她会比我更强硬。何况,在这位子上,周围本来就都是豺狼虎豹,虎视眈眈。”
“但离儿……”皇后低低道,“她未必想这样……”
“这是帝王家。”
皇帝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我答应你,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坐在这个位子上。”
云国熙成五年,嫡公主赵书离诞于未央宫,适逢十五,月色正好。
而在未央宫正殿旁边的偏殿中却是一片幽暗。
“殿下……”
“下去吧。”几盏微弱的灯火下,一个孩童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驱赶担忧自己的宫人,但并显得不耐。
“太医院里的太医全部都前往未央宫正殿了,连一个当值太医都未曾留下。”那宫人愁着一张脸,“殿下若是难受的厉害,奴婢这就去未央宫求陛下?”
“本宫说了,没事。”赵书清揉着晕眩的脑袋,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她自己也不曾料到,这秋日的一场急雨,淋得她当晚便发起了高烧,“这点小事就不必让父皇知道了。”
说话间,赵书清小小的居处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赵书清没有劳烦这些奴才,自己用端来的热水洗了下脸,听闻外头的吵嚷顺便询问了怎么回事。
外头值夜的躬着身子回禀道:“殿下,皇后娘娘于未央宫诞下嫡公主殿下,陛下当即就赐名了。”
赵书清强撑着身子走到门口,她贴身的宫人赶紧阻止道:“外头寒着呢,殿下本来就病着,还是快回去吧。”
赵书清仿佛没听见似的,一步步蹒跚着往前走,宫人们不敢硬拦,再加上伺候她的宫人并不多,其中一心为主的更是少的可怜,竟被她一个人走出了殿门外。
遥遥望去,未央宫外,禁军身着甲胄,队列整齐划一,安静肃穆。
“好大的阵仗。”赵书清自语道,声音低的她自己都听不清。
皇宫内闱,又是在戒备森严的未央宫,谁有胆子敢破坏母后生产?何况,就算有这个胆子,母后手中的暗子又怎么会在这个关头让人得手?怕是刚入了未央宫的范围,就会被暗就地卫格杀了吧。父皇竟然为了自己的这个妹妹破了规矩,枉顾前朝朝臣的非议指责,调集禁军将未央宫围的像个铁桶一般。自母后有身孕后,父皇便极尽荣宠,众皇子获得的关注竟都比不上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此时出动禁军,父皇对此胎的重视,这举国上下过了今日,就真的是人尽皆知了。
赵书清站在殿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散着的头发被萧瑟的秋风吹起,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双手环抱在胸.前,保持一点温度。
她的贴身宫人还算尽职,见劝不动,便回到寝宫取来披风给赵书清披上,赵书清理了理衣服,默默的走了回去。
“当真是嫡子,尊贵的很。”
“只是,不知道她担不担得起这份厚望呢?”
她躺在床上如是想着,染恙的身体虚弱的压制不住连日的疲累,她就这样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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