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倏转，荏苒五年。
“儿臣给母后请安。”天才刚透出微微的亮光，未央宫内就响起了一阵清亮好听的嗓音。随即跟着响起的便是赵书离稚嫩的声音。
“清儿，离儿。起来吧。”皇后温和道，她先是看了一眼赵书离，五岁了，也还是个孩子，脸上稚气未脱，站着也没个定性，起身后就抬起小脑袋，好奇的左顾右盼。
但她随即便注意到站在一旁安安分分的赵书清，目光竟一时移不开了。
往日见她见得太少了。今日和离儿站在一起，才看出她这些年来的变化。
已经长开了，面容清秀，眉眼间微带着一点冷意，给人一种疏离感。由于尚未及笄，一头长发自然得散在身后，束得很好，发丝一点都不乱。虽身着一身常服，与一般的皇子别无二致。但比起其他皇子来说，却又平添了一种气质。
皇家的子孙都有一种贵气，但那是从富贵里泡出来的。而且皇子们都有着超出自身年龄的成熟，可赵书清，似乎平淡无奇的有点过分了。无棱无角，闲适自如。
若真的是无争，自然最好，也是最明智的。
虽然清儿养在自己宫里，但到底不是亲生的，自己并不是很上心。何况现在自己又有了离儿，对赵书清的关注便更少了。如今看起来，就算是没人照管，这个孩子也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而不像另一些不受宠的皇子，就这样破罐子破摔，最后都被养废了，还想自不量力去争皇位，最后反而丢了性命。
只要她对离儿不造成伤害，好歹也是名义上的母女，自己自然能保她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富贵无忧。
百转思绪不过在片刻间产生，很快就消逝不见。
“清儿，已然入秋了。本宫这里还有些上好的绸缎，拿去用吧。”皇后温柔得轻轻道，赵书清不卑不亢得谢了赏赐。
皇后接着款步走到两人身边，蹲下身子，又问道：“那离儿呢，这几日和先生读了些什么？”
赵书离有点怕自己的娘亲，低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角，用小小的声音道：“已经跟夫子学完了《千字文》，正在读五经。”她最怕母后校验功课了，倘若答得不够好，母后就会生气，而母后生气的时候很可怕。
皇后有点无奈，自己女儿的性子明显有点偏柔弱了，是不是因为自己过于严苛有些揠苗助长了？
可是，现在的局势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她等不得，陛下等不得，离儿要尽快成长。
“那今日先把《千字文》背给母后听听。”皇后努力放缓自己的语速，以显得没那么严厉，她不想给自己的孩子太大的压力。
赵书离局促的看了皇后一眼，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磕磕巴巴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律……律吕调阳云腾致雨……”
皇后细眉一挑，眉头不由皱起。
离儿全都看在眼里，更加不安了，手心都渗出了汗，硬着头皮继续背。
其实她本是会背的，先前先生还夸她学得快。可是母后真的好凶的，她一紧张，便忘了许多。
加上这番皇姐在身边，她就更紧张了。
“钧巧任钓释纷利俗……”离儿停住了，接下来那句话她突然之间想不起来了。脑中一片空白，她催促自己快去想，可看着母后已经很阴沉的脸，一时精力都难以集中，只能无措的站在那里。
“竝。”耳边有人轻轻提字道，是赵书清。
赵书清一提醒，赵书离就立刻回忆起来，一气背了下去：“竝皆佳妙毛施淑姿……焉哉乎也。”
皇后这才直起身子，不道好也不说差，只居高临下去看脸色如常的赵书清，不冷不淡道：“今日便如此吧，清儿，正好，你带离儿去演武场吧。”
功课自然要紧，可也不能放松对武艺的学习。云国是靠征战扩张成长起来的国家，皇子必须会武，必要时也可以上战场。他们不用带领将士冲在前面，只要亲临，就可以起到振奋士气的作用。
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武艺傍身，就这样平白葬送了性命，才叫死得冤。
“是。”赵书清行礼后躬着身子退了出去，离儿有样学样，一本正经道：“儿臣告退。”
到了外面，赵书离主动伸手去握赵书清的手，偷偷瞅了还在殿内看着自己的皇后一眼，皇后微微点头，离儿才放松下来，跟着自己皇姐走出去了。
皇姐手心冰冰凉凉的，离儿握的紧紧的。
两人一同走出了未央宫。
入秋了，天气倒不是很冷。但已经开始叶落。这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也不知是打扫的宫人偷懒还是全皇宫上下推行节俭，连这点费用都省了，踩上去脚下“沙沙”作响，在这安静的清晨特别突出。
“方才为何背得这么糟糕？”赵书清低下头问道，“你原本在先生那里不是背得很好的吗？”
她自然是知道的。托离儿的福，能够一同去云国优秀的夫子底下习书。
离儿的天赋，她当然也看在眼里，悟性很好，夫子讲一遍便可以理解了。但离儿与别的皇子的不同是，她从不主动表现自己。哪怕有的时候父皇过来看各位皇子的学习情况，考问策论，诸位皇子争先回答，有的时候争辩得面红耳赤，离儿也没有主动去回答，直到最后父皇单独特意问了她，她才不得不回答了。
“何为君？”
“其何为善，其何为君也。岂不皆自在己心乎？”
赵书清想起离儿的回答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自己这个皇妹，平时看上去喏喏的，乖巧的要命，答题倒是会取巧得很。
离儿用另外一只手挠挠头道：“离儿见着母后就害怕。”
“怕什么？”赵书清轻轻说，“她是母后，不是坏人。”
“可是……”离儿怯怯道，“可每次离儿背得不好写得不好，母后就会打离儿手板，可疼了。”她伸出自己的左手，抓过赵书清的手，戳戳自己的掌心，可怜巴巴地说道，“皇姐你看，现在还有点肿呢。”
“你啊。”赵书清轻抚过离儿的掌心，确实有些红肿，叹了口气，“母后也是为你好。”
“离儿知道。”赵书离委屈道，“我知道母后疼我，母后很好，父皇也好。可是真的好累。每天天刚亮就要温书，还要学武，学习行军布阵……甚至还要去学秦、梁等国的语言，那些前来投奔的谋士，他们为什么不学云国的官话啊。搞得离儿每天都累坏了。”说着，她便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他们要名士气节，要帝王的尊重。你给便是了，这种虚荣对帝王来说根本不触及根本利益，也乐得施与，”赵书清停下脚步，“甚至还能……”
“甚至还能获得礼贤下士的名声，是吗？”赵书离扬起下巴，笑着接话道。
赵书清微微一愣，随即颔首道：“没错。”
下了早朝，皇帝便来到未央宫中。此时的皇后刚准备回内室，就听到脚步声，有点无奈的转过身。
不出她的所料，果然是皇帝。
“慕儿，你的耳力真是一点都没退步。”方才皇帝并没有让人通报，且宫内正殿的门敞开着，他仅迈入殿内一步，就远远的看见皇后转过身来。
两人共同进入了内室，屏退了左右。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皇帝慢慢道，“一国之母的生辰，自然要好好过。”
“如今举国上下都厉行节俭，以备一时之战。”皇后冷冷道，“陛下难道是想让臣妾被冠上妖后的名声？然后让朝中大臣好好参臣妾一本？臣妾可没有什么外戚在前朝任什么职位，可以为臣妾说上几句话的。”
“也是，不过前朝的事，你也不必担心，人心是最好掌控的，朕下定了决心的事，他们也阻挡不了。。”皇帝被驳了面子，也不恼，讪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虚的，那就还是如往年那般，一切从简吧，有皇后做表率，朕倒是要看看，底下还有谁敢给我铺张浪费。”他顿了顿，“虽然这些不必要的开销省了，但倘若让你的生辰就这么过去了，礼部又要叨叨了，按照规矩，我还是要送你一份礼。”
“什么礼？”皇后脸色缓和下来，他俩年纪都不小了，没必要因为小事争执斗气。但皇后的语气中并没显示她有多感兴趣，她只想照顾好离儿。
“你一定喜欢的。”
皇后有些不耐：“都这个岁数了还卖关子。我又不是猜不出。”能引发自己兴趣的事，她都不用去深想，就知道一定和离儿有关。
皇帝见此，也不再拖延，沉声道：“我已让人拟好旨了，很快就宣布。”
“即日起，六公主出阁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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