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潇好像是被什么给惊醒的,她恍恍惚惚的坐起来,揉了揉眼,心想,怎么就睡着了。
天是黑透了,她拽出被压在身下的手机,想看一眼时间,手机屏一亮,入眼,就是三个未接来电。
来电人,许邵东。
她立马醒了神,拨了过去。
程潇刚睡醒,声音有丝沙哑的倦怠,听起来懒洋洋的,一如平常,她叫他的名字。
“你在哪?”
程潇缕了缕额前的头发,回他,“在家,怎么了?”
电话那头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
“程潇,你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她不解,嗯了声。
他又笑。
程潇拧了拧眉,“你笑什么?”
“我不笑了。”顿了两秒,他又说:“你是不准备给我开门了?”
她问,“你在哪?”
那边平静的说:“你门口。”
程潇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刚才的短信,竟有点不太好意思,她低低的说:“你等我一下,我就下去。”
说完,她一路小跑着下了楼,门一开,许邵东就站在自己面前。
两人搁了半分钟,都不说话。
“不请我进去?”
程潇仰着脸看他,这才反应过来,说:“进来吧。”
她转过身,往里头走了走,就这几秒的间隙,许邵东又无声了笑了下,这个笑停留的太短,以至于程潇都没发现。
一进门,顿时暖了,许邵东脱掉外套,搭在手臂上也不知道要放哪,程潇见他小步走着,想是怕撞到东西,她拿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衣架上挂的还有自己的外套,她看了两眼,觉得它们这么摆放在一起的感觉很好,那种好,很奇妙,又难以言表。
目光转移至他的身上,她从头到脚看了他一眼,然后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仰着脸问,“你怎么来啦?”
许邵东笑了下,“不是你发短信说想我了?”
“……”
“顾宁念给你听的?”
“不然呢?”
“……”
程潇拉着他的手到沙发上坐下,手依旧握着,问,“你怎么来的?”
“打车。”
打车,本来顾宁要送他,一个瞎子,一个路盲……
“你吃过了吗?”
许邵东笑笑,“早就吃了。”
她低下眼去,又说:“刚学会做小馄饨,你没吃的话还想试试来着。”
“又是买包好的?”
她嗯了声,随后听到他的笑声才想到些什么,瞪了他一眼,“我是懒得浪费时间去包,也不是不会。”
他揽过她的肩,把她搂在怀里,略有些无奈,拉长了音调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会行吧。”
程潇窝在他怀里,也不再说什么。
“虽然吃过晚饭,倒还是饿了。”
她抬了抬脸,鼻尖靠着他的下巴,“所以呢?”
他俯下脸,胡子茬磨蹭着她高挺的鼻尖,冰冰凉,他的话里带着笑意,说:“我想吃小馄饨。”
程潇勾住他的脖子,“也好,吃完了有力气。”
“……”
“那你等我。”
“嗯。”
她笑了笑,走去厨房,许邵东安详的倚在沙发上,厨房里并没有发出什么锅碗瓢盆的声音,她的动静一如既往的小,听不清,摸不着的。
他闭上眼睛,整个人躺进绵软的沙发里,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香味,缱绻里带了种凉凉的感觉。
很惬意,很放松,舒坦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潇把碗端到许邵东面前,她刚放下碗,下一秒她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把吃的东西端到客厅里来,她愣了愣。
随后她看到许邵东安详的睡颜,平静,闲适,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则瞬间都被抛去脑后。
程潇蹲下身,突然意识到自打和他在一起以后,很多事情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变了,从内至外的改变。
从心理,到精神,到一些微乎极微的小习惯。
她半蹲着,打量着他睡觉时的样子,许邵东嘴唇轻抿着,唇角稍稍有点上扬,像在做个美梦。
他的眼睛闭着,借着顶光,短短的睫毛很好看,她挺了挺腰肢,伸出手去触碰它们,许邵东的睫毛很稀,而且软的离谱,程潇在睫尖上轻轻的划了两下。
他睡熟了。
程潇轻轻的触摸他的左眼皮,感受着这个脆弱的个体带给自己微妙的触觉。
纵使里面藏着冰冷的异体,它依旧温暖。
程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难过,她抬手晃了晃他的胳膊。
许邵东手不自主的颤动一下,他睁开朦胧的双眼,头抬了抬,他呼了口长气,坐直了身体,“程潇。”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嘶哑,像是喉咙里卡了个东西,他清清嗓子,说:“坐的太舒服,不小心就睡着了。”
程潇笑笑,说:“馄饨做好了。”
“我闻到了。”
程潇把碗递到他手里,坐到他身边看他吃。
她事先尝过,因为都是买成品的馄饨,烧熟也不算什么技术活,所以味道和外头大同小异,她问,“好吃吗?”
许邵东点了点头,举起勺子示意程潇吃一个,她稳住他的手,小心地咬了一口,馄饨被咬了一小半,许邵东接着给塞进嘴里。
程潇惊:“我咬过了。”
许邵东嚼了两下,囫囵的咽了下去,他愣了两秒,淡淡说:“我不嫌弃。”
“……”
程潇不说话了。
“程潇,你是不是有洁癖?”他眼里带笑,轻声问。
她挺了挺腰,严肃的说:“这不是洁癖。”
他笑了笑,继续吃,程潇不依不挠,拽着他的手,认真的说:“这是习惯。”
“……还让我吃么?”
程潇松开他。
接着继续欣赏他的吃相,最后,他喝的连汤都不剩才放下碗。
“谢谢。”
“要喝点水吗?”
他点头。
程潇把碗勺拿回厨房,不久就端了杯热水过来,许邵东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她问,“还要吗?”
他摇头。
她站在许邵东面前,俯视着他,看了一会,她伸手去摸他的头发。
许邵东低垂着眼,感觉到她的手,问,“怎么了?”
程潇歪了歪头,语气平平的说:“没事……你的头发挺厚的。”
他咧开嘴笑了,笑着笑着拉住程潇的手,把她拽到怀里,“你喜欢稀的?”
“厚的。”
他笑了,他的身体很暖,暖的自己快化掉了。
程潇闭上眼,突然想让时光停驻。
“许邵东,今晚留下吧。”
他低低的嗯了声。
程潇换上睡衣,和许邵东躺在她的大床上,她枕着他的手臂,望着屋顶的某一处虚幻,仿若置身一个陌生的世界,晃荡,飘摇,无依无靠,随着身边的人微动了下,才将让一切虚幻归于现实。
“许邵东。”
“嗯。”
她望了一眼他的脸,确定他没有睡着,问,“不用把义眼拿出来吗?”
“不用。”
“不会不舒服吗?”
“上次刚清理过,没事。”
“哦。”
两人沉默了。
稍许。
“许邵东,过几天,我奶奶过生日。”
她看着顶上,眼睛一眨不眨,“我想送她一个礼物。”
他轻轻的呼吸,淡淡的问道,“什么礼物。”
她侧脸看他,说:“不过那是你的东西,我得征求你的同意。”
他不解,心里却有些难言的高兴,“什么?”
她往上钻了钻,够到许邵东的头,轻触着他的耳尖,许是太敏感,他动了动,侧过脸来,程潇注视着他的脸,“我想要你的一张画。”
“我的画?”
“你画室的。”
许邵东愣了一下,然后说:“那些都是我胡乱涂的。”
“你涂的挺好看。”
“可是。”
“许邵东,我奶奶收够了金银珠宝了,她从前是个舞蹈艺术家,奶奶从来不爱那些东西,可是还是源源不断的人给她送,我觉得送一幅画她一定会喜欢,也当是你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他笑了笑,“那你拿去吧。”
“都可以拿吗?”
“随便拿,你喜欢就好。”
程潇笑笑“好。”
“三天后举办晚宴。”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她闭上眼,等他的回答。
许久无声。
他笑着问,“你是在邀请我吗?”
程潇侧过身看他,“我很严肃的。”
他又把她搂到怀里,紧紧扣住,“你让我去,我就去。”
她觉得心里头暖暖的,握住他的手,又说:“会有很多亲朋好友来。”
他不吱声。
“我爸和我妈也会去……亲妈。”
他的手握得紧了些,却笑着说:“你是要带我见家长吗?”
程潇看着他,嗯了声。
“可是我这样……”
程潇打断他的话,“许邵东。”她顿了下,“你不要担心,我带着你一起走。”
“谢谢。”
“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所有人……你不用畏惧什么,就做好你自己……我在你前面,也在你后面。”
许邵东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了好久,还是只说了声谢谢。
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嘴角轻扬。
程潇往上睡点,去抱着他的头,双目涣散迷离,她说。
“我们一起面对。”
不管前面有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你看不到,我可以带着你。
你走的慢,我可以陪你慢。
你不稳,就请抓紧我。
程潇醒来时旁边空空的,她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没有回应,她楼上楼下找了找发现许邵东并不在屋里,她觉得他可能是先走了,程潇没想太多,去洗了洗,换上套运动服准备晨跑,出门前她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喝了几口又放了回去,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冰箱,想着需要添置点东西了。
走到门口,她看到许邵东的外套还在,她又朝四周看了几眼,唤了他几声,依旧没有回应,她觉得有点奇怪,许邵东去哪儿了?他眼睛看不见,又不会去晨跑,不穿外套这是去哪了?
她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接着从他的口袋里传来熟悉的来电铃声。
她愣了两秒,挂了电话,觉得更奇怪了,但她还是出了门,刚走出门就感觉到空气不怎么清新,雾气蒙蒙的。
程潇抬眼,望着惨白的天,叹了声气。
她跑着跑着莫名的就跑到小区外,程潇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今天有点不正常,有点不可思议,平时绕着长安湖一圈就能回到原点,难道是走神今天跑错路?程潇看了看路边的路人,和自己一样没什么表情,快节奏的行走,行尸走肉般的感觉。
她扶了扶脑袋,觉得头有点晕,恍恍惚惚的就走到了马路边,程潇眼睛低垂着,看着干硬的地面,有种它要随时裂开的感觉。
雾气更大了。
仿佛要能看到空气里的每一粒尘埃。
吸进肺里的空气,就要堵塞所有管道一样。
很难受。
程潇晃了晃脑袋,恍恍惚惚的抬起了头,她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男人。
朦朦胧胧的,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顿时心情好了许多,就好似整个心都开阔了。
许邵东一手拎着方便袋,另一手抱着一束花,香槟玫瑰。
他在朝自己笑。
那笑,比阳光温暖,比鲜花耀眼。
程潇看到他的笑容,也拉开了嘴角。
可是随即她又奇怪了,程潇拧了拧眉,困顿的望着他。
他是盲人。
他看不见自己。
他为什么会笑呢?
她觉得心跳的很厉害,许邵东的眼神跟平时很不一样,应该说,是完全不一样,他在看自己。
他怎么可能在看自己?
程潇站着一动不动,远远的看着他,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很美妙,很奇特。
她又扬起嘴角,回应他的微笑。
她笑着朝他招手。
“许邵东——”
悠远的呼唤。
马路对面的人听到了,他向她走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嘟——
砰——
程潇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褪去,她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飞了起来,又落下去了。
她的手抖了抖。
那巨大的声响撞击着她的心脏。
咚的一下,
四分五裂。
包子滚出几米远。
玫瑰花瓣散落满地。
鲜血流满街道。
她的男人在看她。
人群开始拥挤。
视线渐被阻隔。
雾散了。
天明了。
时间静止了。
程潇觉得双腿发软,她跌坐在地上。
想要呐喊,可就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发不出声。
那一刻,程潇的脑海里浮现出画室里的一张画,宁静,深邃,遥不可及。
原来,他画的是海。
是海呀。
她顿时,就像被卷入万丈漩涡,越是挣扎,越是深陷。
当冰冷的海水倾入她的五脏六腑,世界变得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