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珏还在耐心地等待。
接触到胥宰微微带笑的眼神,云意姿恍然大悟。于是她低下脖颈,袅娜一福,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祝词:
“妾愿公子,凯旋归来。”
“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云意姿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只见包括隐壹在内的鸩卫,俱都全副武装,还有不少甲胄加身的卫士,凛然坚毅,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其后飘动的旗帜,赫然一个“段”字。
肖珏扬起下巴,朝阳点染在他的眉眼之上,铺开一场盛大的画卷:
“如卿所愿。”
他忽然喝道:“不要跪。”
肖珏臭着一张俊脸,上身俯低,单手稳稳地托起她的手臂,沉沉道:“我只想要你站在我身边,不要你跪我。”
云意姿一怔,抬目看他。
肖珏掂了掂,一把将刀柄握起,带动一道疾风,大步往前,院门口,胥宰牵出一匹矍铄的黑马,肖珏踩住马鞍,飞身而上,白袍烈烈甩动,横刀立马,意气风发。
“驾——”
云意姿仍是点头。
肖珏再度将她看了看,便转过了身。
“宫中乱了。”肖珏转头看见她,眸光一亮,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低声道,“我得随舅舅进宫一趟。”
“务必照顾好她,若有什么闪失,拿你们是问。”
隐壹上前,为他奉上那擦拭以后、更为锃亮锐利的冷艳锯。
眼角余光,却见一道纤细人影匆匆向他走来,肖珏立刻打马回转:
“请公子一定要留意一个人。她是我的小婢女,名叫素折。还请公子,务必带她平安出来。”说罢,敛起裙裾,双膝一弯便要跪下。
“你穿得那么少,就不要出来乱走了。”晓得她是关心牵挂自己,肖珏心里暖融融的,却是带了些责备的语气。
云意姿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低一低身子,轻声说:
云意姿点了点头,他忍不住关切一句:
“你好好休息,这几日都不要出府。”
他一字一句,许下郑重的承诺。
云意姿从昏迷中醒来,再一次面对双手被绑的境遇,她哪里想到,好端端地在后院闲逛,竟会遇到不速之客。
一人背对她坐着,封闭的车厢光线昏暗,加之云意姿还没从迷.烟中缓过神来,一时间,没能从衣着打扮,立刻分辨出这人的身份。
“醒了?”待那人转过脸来,云意姿惊讶,越嘉梦?
她不是在庙里自省么,云意姿皱眉不解:
“我跟宗姬无冤无仇,您为何要如此?”
越嘉梦半晌无话。
忽然亮出一把小刀,在云意姿的脸颊旁比划,冷冰冰地审视着她。
锋利的刀刃,与她的脸颊毫厘之距,真怕她一言不合划下去,云意姿竭力放松,不露半点慌乱。却听她莫名其妙地喃喃一声:
“真美。”
“你这双眼睛,可不可以送给我?”
云意姿一个激灵,刚要说话,腰上便一麻。该死!越嘉梦点了她的哑穴,云意姿只能干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害怕,”越嘉梦笑得僵硬,“我不会挖你的眼睛。我只是,想让你救一个人。”
“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她将小刀收了回去,深深的焦虑在眉宇中辗转,忍不住扬声道:
“再快一点!”
天已昏黄,王宫中的形势早已剑拔弩张,处处都闻兵戈铿锵,火势冲天,观星楼这一处,却是迥然不同的寂静。
越嘉梦寸步不离地钳制着云意姿,一点一点挪得很是沉重,站定,对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高大男人狠声道:
“我用她,跟你换我姐姐的性命。”
虞执看她一眼,连带着扫过被她架刀在脖颈之上的云意姿。
不为所动,连眉毛都未曾抖一下。
越嘉怜被虞执的亲卫拽着手臂,皮肤青紫灰尘满面,狼狈不堪。
她被贬为庶人之后,为了躲避仇家,一直藏匿于河安伯府中,不敢见人。
听父亲与人谈论,宫中乱起,她担忧妹妹,便私自拿了令牌入宫,没想到撞见乱军,还被擒住,抓到虞执跟前。
许是之前,她同梦儿说过那幅画的事,梦儿为了从虞执手里换下她,便想办法,将这个云氏给抓了过来。
越嘉怜心中感动酸楚,双目含泪,低低喊出一声:
“梦儿……”
越嘉梦没有看她,手腕颤抖,掐得云意姿发疼:“虞执!你换不换!”
虞执迟迟没有说话,他身边的幕僚却是“噗通”跪了下来:“侯爷三思!若是放走越嘉怜姐妹,便无法掣肘河安伯!届时河安伯率军驰援,侯爷这些年来的谋划,便将毁于一旦!”
“还请侯爷三思!”
话音一落,他的部属纷纷跪了下来。
“功败垂成,只在这一念之间了。”
幕僚咬牙,劝道。
“可她是她的妹妹。你分明知道,”虞执沉默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他看着幕僚,淡淡地说:
“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缘。”
她?她?!这个她,不用多说,定是周洲……云意姿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两世以来迷雾一般的身世,猝不及防在这样的境况下被揭开,云意姿有些无法接受,她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却如同堵了一团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涌上腥甜之意,越嘉梦仍然挟持着她,情绪已然有点崩溃,指尖发白。
“侯爷!快请下定决心吧!”
幕僚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卫士匆匆上前,奉上一把弓箭。
虞执拾起长弓,搭上利箭。抬目,再次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眸。
一瞬间,仿佛有人在耳边低语:
“虞召南。”
他将弓弦拉满,对准了云意姿。
她的眉眼从未褪色,在日复一日的怀念之中,愈发清晰。
那一年,她推倒那个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的纨绔,站在他的面前,叉着腰。
声音清脆而响亮,“都给我住口!你们有什么脸说他?!依我看,他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儿郎,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连他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她的脸上泥土斑驳,额前的头发,张狂地翘了起来,好不邋遢。他忍不住想伸手,压平,却一直没有伸出。
后来找到机会,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明明是个女孩子,徒手抡动了一把大斧,洋洋得意,在师兄弟跟前炫耀了一圈后,又跑到他面前胡言乱语:
“喂喂喂,虞召南,你的心是不是也像石头那么硬啊?”
后来,那一年,长隗坡落难,她率千军来援,救了他与出生入死的弟兄的性命;那一年,他受小人暗算,被流放边远,有人要取他性命,是她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帅印在此,谁敢动他!”
而他,也曾踏过了尸山血海,来到她的身边。她虚弱地握住他的手,那个笑容,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我相信你,一直相信。你是这世上,一等一,忠君爱国的好儿郎。”
“虞召南、虞召南、虞召南……”
是谁,喋喋不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求求你,别吵了。
回忆留在最后一幕。
大红的嫁衣如火,杏花馥郁,女子回眸一笑,喜悦幸福之色洋溢在浅色的眼底。
“虞召南,我要成亲啦!”
虞执深深地闭上眼睛,而后猛地睁开。
所有情绪涤荡一空,只有冷酷与坚定。杀了这个女子,他的心中便再也没有挂碍,千秋大业唾手可得,他将重拾冷硬的心肠,将再一次无坚不摧,屹立在这个世间的顶端,成为天下人的王。
杀了她,这世上只不过,没有了一个与她相似的人。反正,她也不是她。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噔”的一声,弦却断了。
他一身盔甲,一瞬间,脸上却覆满了颓然之色,如同行将就木的花甲老人。越嘉怜见得这一幕,错愕不已,继而放声讥笑,花枝乱颤:
“虞执,你杀不了她!你杀不了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想到,堂堂虞侯,金鞍调白羽,三箭破强虏的虞侯,大丈夫虞召南,竟也有胆怯退缩的时候!”
她笑得呛咳,抚着胸口,缓缓地平息下来,面上笑得那么痛快,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虞召南,你就是一个笑话!你反这天下,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敢摸着你的心,好好地问一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虞执蓦然转身。扬袖,一个耳光打得她偏过脸去,眸光阴冷狠辣:
“你给我住嘴。”
越嘉怜的脸颊迅速红肿了起来,唇角流出血,笑意却是愈发深了。这些人一个个的,当真是愚蠢,愚蠢得无可救药。
为了那样的一个理由,可以永远与光明,与信仰背道而驰。
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都是可怜虫,可怜虫罢了!
仿佛被那耳光抽走了所有力气,越嘉怜再也没有说话。
越嘉梦见姐姐被这样对待,从未有过的凄惨颓丧,双目怒红,手下用力,划破了云意姿的肌肤。
刺痛传来,云意姿忍不住后退,后背抵住了栏杆。越嘉梦抵着她的脖颈,大喝道:“放了我姐姐!否则我立刻杀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突然消音。一根利簇的箭尖,从她胸口透出,凛冽的寒光,挂着一丝血肉。
可是虞执的弓弦已断,又是谁放的箭?
云意姿下意识往身后看去。
楼下,远远站着一人,银色轻铠,墨发扬起,落于脸侧,眉眼冷漠无比,正将弓箭缓缓地放下。
无数的人、景物在他背后,都成了一片虚影,他孑然一身,便自成一道景致,宛如神明。
鲜血已然浸透了布料,越嘉怜不可置信。颤抖着指尖抹了一把,粘稠的血糊了一手,目眦欲裂,呕出一大口血来。
越嘉怜见到这一幕,发出绝望而怪异的嘶吼,挣脱卫士的桎梏,就要向她奔来:
“梦儿——”
一大早,云意姿便听见门外传来肖珏的声音。她下床去打开门,少年一身银白轻铠,墨发高束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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