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懑不平的人被拦在台阶下，蔺卿稚冰冷的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几声，世上有宰相肚子能乘船的人，也有他如此斤斤计较的，蔺卿稚恨师姐，但不会报复她和二师兄，却也不想做烂好人。
船航行在江上，又过了一日一夜，某日傍晚，船忽然靠岸，蔺卿稚站在二层甲板上遛弯，正巧看到师姐和二师兄匆匆离开码头。
船家说，因为蒸汽锅炉有点问题，要靠岸维修，第二天一大早再起航，于是靠岸的时间延缓了半日。
少堂主知道船压低维修很开心，她并不着急去龙云城，听说船要修理一个晚上，甚至玩心大起，要带蔺卿稚去看蒸汽机。
蔺卿稚以为摆脱了师姐和师兄的讹诈，对书本上提到的蒸汽机也很好奇，于是就跟着少堂主去找船长。
船长在少堂主表明来意后，脸色有点委婉，也不太乐意的模样：“我怕弄脏二位的衣服。”
“衣服脏了可以再洗，我也是想让他看看，蒸汽机带动轮船是怎么回事儿。”
“我家姑娘以前在花旗国是学工科的。”蔺卿稚不疾不徐的解释，船长一听，估计也没听明白，就知道是喝过洋墨水的。
连忙询问：“那姑娘会修蒸汽机么。”
“火车的蒸汽机我修过，轮船的也可以看一看。”田齐说完，船长还是有点不太敢信，但也不好驳头等舱旅客的面子。
蔺卿稚听少堂主说修过过车，霎时满眼崇拜：“少堂主，你会不会开火车啊。”
“会啊。”
“开火车很难么。”
“以后有机会我教你。”
二人跟着船长身后，顺着阶梯向轮机室走，蔺卿稚对蒸汽机是没有概念的，所以自然课本上的解释对于他来说就是看天书，蔺卿稚看着船身上高耸的烟囱，他们来到的地方正在烟囱下方。
一进门，热浪的余温冲上皮肤，一股煤灰的味道让蔺卿稚忍不住捂住口鼻，并且抬手挡在少堂主面前：“太热了。”
“轮机室不热什么地方热。”被挡住脸的人抬手压下他的胳膊：“给你看看什么是蒸汽轮机，到底是书上学来终觉浅。”
“二位，还要下来么。”先走下轮机室的船长站在台阶上向上看。
田齐推了推蔺卿稚，两人往下方的轮机室走下去。
蔺卿稚率先见到了烧锅炉的船工，看到了巨大的钢铁连杆，少堂主告诉他，热水蒸汽怎么在气缸里驱动活塞，活塞带动连杆推动船只前行。
煤仓里堆着黑乎乎的大煤块，虽然已经停歇但依旧庞大的铁疙瘩让蔺卿稚有些炫目，少堂主说圆形带齿的叫齿轮，像人腿一样上下动叫滑塞杆。
少堂主和轮机师傅谈了一阵，蔺卿稚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好多词都很新鲜，但是，轮机师傅的眼神很惊讶，在少堂主说问题很有可能是后补齿轮材料达不到原厂的强度，所以隔一段时间就要修一次。
轮机师傅感叹：“我们想买，但是人家抬价，船长就修修补补的用着咯。”
“少堂主，我记得咱们这里也有钢铁厂，怎么造不了齿轮么。”
“造不了，就算钢铁厂能土法炼钢，炼出来的也达不到标准，更别说洋人钢铁厂的热处理工艺封锁保密，每一种不同用途的钢铁材料硬度和其他性能经验总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洋人不会把自己吃饭赚钱的家伙透露给我们。”
“那洋人能想出来，我们也能想出来的。”蔺卿稚初见蒸汽机也被想出这个东西的洋人聪明才智所震撼，怎么想出来的呢，多少人看着烧开水也没想到还能做出这样一个大家伙来。
火车，轮船，真是不可思议。
轮机长摇摇头，他黑乎乎的脸上都是无奈：“咱们要是想出来，还能让洋人欺负了去。”
“我们也不笨，就是耽误了点时间，追起来很难。”田齐不欲多说，说多了都是泪，更何况系统这个世界只会停留在第二次科技革命初期，往复循环，绝对不会迈进第三次科技革命。
从轮机室出来，他们回到岸上的旅馆洗了个澡，彼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岸边人家和水上的旦民都已休息。
田齐望着夜色下的水面，听着打铁铺叮叮当当声音。
“你的师姐呢，怎么不见人下船。”轮船维修的时候，多数人都下船来活动，或者到附近吃点东西，奇怪的是，她没看到见到蔺卿稚后眼色一亮的女子，觉得有点儿奇怪。
田齐顺嘴问的，也没有留心，被她忽然问到的，蔺卿稚也愣了愣。
他认真回想，想起了他们离开的背影：“我看到他们走了，不知道是临时下船还是其他。”蔺卿稚想到师姐要借钱的事，心想他们肯定惹上了麻烦需要钱跑路，他一边摇着手里的折扇为少堂主驱蚊，一边淡淡说道：“他们缺钱，应该在躲人吧。”
“恩，走了也好，啊，水边真凉爽啊。”江风一阵一阵的，如果不是蚊子，田齐恨不得就拿一张席子睡在旅馆外面的长台上。
田齐把额上碍事的碎发捋到脑后，身边有一个天然靠座，她懒懒的往蔺卿稚身上斜靠过去，少年身子震了震，很短的时间，他就很自然的侧过身，让田齐靠得更舒服些。
“少堂主，到了龙云城，你要做什么。”
“恩，找人算账。”
“算账?”
“恩，我和余官桂私底下有营生，被人出卖损失惨重，这个人在龙云城，我要让他自食恶果。”
“余爷不方便派人来么?”蔺卿稚不明白，为什么要少堂主亲自来，余爷身边不乏可以办事的人，就算少堂主很有本事，也有点大材小用的感觉：“是很重要的营生么。”
“非常重要，不是我就是余官桂，没有别人了。”
“那少堂主会有危险么。”
“别人用命断你财路，怎么会不危险。”
听到危险二字，蔺卿稚整个人都绷紧身子，他虚虚拢住合眼假寐的女子，压低声坚定的说：“少堂主，我会功夫，我可以代替你去。”只要少堂主把人指给蔺卿稚看，她坐在一旁等待，剩下的由自己来。
杀人，他也是可以做的。
“恩，我知道了，到时候会让你帮忙的。”吹够凉风的人从他怀里起来，温热的感觉被灌入的风取而代之，田齐自己先上楼休息，蔺卿稚紧随其后，怀揣着要给少堂主杀人念头的蔺卿稚，回到房间后拿出了自己的枪。
这把枪叫做左轮枪，很容易开，也容易装弹，少堂主给他防身用的。
跟特勤队训练的时候，他用这把枪打了整整半个时辰的靶，一开始打不上，掌握方法后能五中三或者五中四，杀人，蔺卿稚觉得自己能办到，第一枪把人打倒，然后再补枪取人性命。
够狠，够快，在大家惊慌反应过来之前脱身，这是老油条教蔺卿稚的办法。
蔺卿稚握着枪，又默写了一篇新课文才入睡。
第二天轮船重新启航，他已经把左轮枪从腾箱里拿出来随身携带。
又过了一晚，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随着与码头连接的楼梯被放下，旅客在熙熙攘攘中走下船去。
龙云城到了，蔺卿稚和田齐不着急，走在后面，他手里提着两个箱子，到了岸上后在接船的人里逡巡一周。
除了他们二人，也有旅客没有等来接船的人，包括之前看到的几个洋人商人，同样站在旗杆下面，叽里咕噜不知道再商量什么。
“少堂主，怎么这次没有人来接呢。”他们站的地方很显眼，找一找就能看到的哎，就在旗杆子下面。
田齐也很纳闷，只是她没有出声，十八号联络站的人一早就收到自己要来的消息，就算延误一天，也是发过电报的。
码头告示牌上会及时更新，怎么今天会不见人?
该不会，十八号联络站，让背叛者在几天之内倾覆了?
如果是这样，她不就又要做孤胆英雄。
田齐脑子里浮想联翩，一万头食草兽奔腾而过，心里和面上都不太高兴的人仔细观察码头四周的情况，刚才在二层夹板上，她也观察过四周，但是码头附近被很多布棚遮挡，看不出布棚后面是什么情形。
如此站在旗杆下晒太阳也不是事，田齐示意蔺卿稚过来，她敛起眼眉，严肃道：“我去借个电话，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
“好。”
田齐把装武器和钱夹的背包放到身前，她要去轮船公司或者其他地方借电话打给十八号联络站的人。
走出码头的围栏，田齐询问了一个附近报停的老板，他说轮船公司在街尾的红房子里，门口挂着一块牌子的地方就是。
“老板，给我来一份报纸，龙云城有什么新鲜事不，感觉四处静悄悄的，我听说这里都很热闹的。”田齐不急着去打电话，反而和老板八卦起来。
老板拿了一份今天的早报给她，找钱后，忍不住小声嘀咕：“以前可热闹了，一年前，赵天虎把龙云城给占了，咱们这儿的日子就清苦起来咯。”
“赵天虎是谁?”
“喏，报纸上这个就是赵天虎咯。”一脸不好明说的老板指了指报纸头版头条上的照片。
田齐展开报纸，照片上是一个光头男人，穿着戎装，年纪月末四十出头，眼神很凶。
报纸上写着军阀二字，说是席大帅提拔了赵天虎为旅座，并在大帅府为他大摆筵席等等。
报纸上没说，可事实上赵天虎可以说是龙云城的土皇帝，手下约莫有两个团，拢共两千多号人，就人数来说和余官桂不相上下，余官桂手底下的人上名册的有一千八九，不上名册的也能凑够一个旅，平日里在京城附近活动，管理地方治安等等。
田齐拿着报纸，找到了航运公司的红楼，进去和他们借电话机。
电话转接成功后，田齐一直等着，等了一阵对方才匆匆忙忙的接听:“我是田齐，你们怎么没有派人来码头接人。”
“田齐，出事了，现在不方便说，我们被人软禁在院子里，不能出去。”
哈!???
“软禁?”电话里不方便说，田齐一根神经直接绷紧，她摸了摸身前袋子里的家伙，只有它们能给自己底气：“你们地址改变没有。”
“没有，我们还在原来的地方，玫瑰旅馆。”接电话的人回答。
“我知道了。”田齐说完挂断电话，与航运公司的人道谢离开，因为她是头等舱旅客，能凭船票享受免费打电话的服务。
她走出航运公司二层办公楼，快步往回赶，现在要找个旅馆住下，然后去玫瑰旅馆附近勘察，怎么四天时间就突然被软禁了，事情和背叛者有关么?
如果有关，自己行踪有没有暴露。
也不对，如果暴露，背叛者在码头开阔的地方直接狙击她，取了性命，这一局就是背叛者赢了。
心里惴惴的人沿着码头栅栏走到入口，眼前的情况让她立刻就发现了异样，附近围了许多人，叽叽喳喳大声议论着什么。
她踩上一旁的木箱子，居高临下的往人群中央看。
两个小分队的兵围在最中心的位置，一个光头男人扣住了蔺卿稚的手，之前在船上见到的女子，也就是蔺卿稚的师姐正眉飞色舞的和光头男人说话。
之前的洋商人也在光头男附近，小兵包围圈里面，一个戴着玳瑁眼镜梳大背头的男人与洋人嘀嘀咕咕，估计是翻译。
“哎呀，我打听到了。”一个脚夫打扮的人拉着同伴挤出人群。
同伴询问：“怎么回事儿。”
“那个漂亮小哥是赵天虎以前在京城捧过的一个戏子，长得忒俊，后来赵天虎换了大哥从京城离开到龙云城，一直念念不忘，今天在码头偶遇，正打算把人请回府上呢。”脚夫言语暧昧，同伴也啧啧笑起来。
田齐叹口气，她大概猜到事情经过，沉下气慢慢挤开人群往洋人所在的地方走，废了一番功夫，田齐来到包围圈中心，议论声此起彼伏。
她很努力去听，才听清楚翻译在和洋人说什么：“约瑟夫先生，我们旅座很有诚意和你购买军火……”
“火炮的价格问题可以商谈，我们出价会让您满意的。”
洋人是军火商，或者是中间商，来龙云城是赵天虎邀请，有人想要购买一批法兰西的火炮和枪械，洋人是赵天虎的上宾。
探明洋人身份，田齐又悄悄挪到光头身后，这个光头就是赵天虎，报纸头版头条上的人物，龙云城土皇帝。
师姐在赵天虎身边煽风点火：“旅座，您心心念念的小凤凰，现在全须全尾，嗓子也好，身段也好，您还满意不。”
“满意得很，来人，拿手铐过来，小凤凰性子辣，不上真家伙不好请。”赵天虎哈哈哈大笑，他身边的副官递给人肉围墙里的一个小兵一个眼神。
小兵从腰上解下铁手铐，迈步走上去，田齐在小兵行动时，马上预估自己和赵天虎的距离，三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