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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蒋兆东同床共枕的第十二个晚上,两人一如既往的侧躺、背对着。
这十二天来,纪念从没有安枕入眠过,甚至有一晚睁着眼睛、听着蒋兆东平稳的呼吸声,直到天亮。
这晚,蒋兆东喝了酒。
所以,难得在他身上没有闻到香水味。
蒋兆东有洁癖,却意外的没有去洗澡。
酒味让纪念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动了动唇,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两人侧躺着,中间留空的位置,足以睡下第三个人。
纪念闭上眼睛,刻意忽略他的存在,催眠自己,什么都不要想,睡着就好了。
这么想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半梦半睡间,纪念感觉到身上很重,好像被人压着似的。
压迫感越来越强烈,胸口慢慢涌起灼热感,当舌尖被人含住时,纪念才猛地惊醒。
她用三秒钟的时间意识到此刻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是蒋兆东。
他的手还揉着她的胸,那样重的力道,纪念几乎忍不住叫疼。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纪念推他,捶他,却撼动不了他半分。
他的手已经钻进她的睡裙里。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纪念才真真正正的成为蒋太太。但酒醒后的蒋兆东,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她呢?
说不定会讽刺她,顺水推舟、用心不良呢。
可他的吻又太温柔,温柔的让她想要沉溺。
不想再拒绝了,该怎么办?
他的吻来到她的耳垂处。
他亲她的耳垂,热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朵上,她忍不住发颤,身子变得越发的软。
就这样吧,不去想后果,就这么拥有他一次,哪怕一次都好。
她这样想,却听见他用沙哑的声音唤一声:“紫釉。”
紫釉。
宋紫釉。
她是蒋兆东的天使,却是纪念的心魔。
这么多年过去,一切还是没有改变。
纪念想,对于蒋兆东,她大约永远都只能是个外人。
他还在呢喃,沙哑的动听的声音,告诉她:“紫釉,我很想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可以么?”
温柔的情话如同锐利的匕首刺进纪念的胸口。
疼痛难耐。
十年的爱意,三年的委屈,所有的情感顷刻交错,纪念奋力推开他,大声说:“蒋兆东,你看清楚,我不是宋紫釉,我是纪念!”
吊灯被打开,卧房亮起来。
纪念跳下床,睡裙皱巴巴的在身上,一只吊带滑落在手臂上,唇红而肿。
任谁都看得出发生了什么。
眼皮狠狠地跳了几下,蒋兆东仿佛一下子醒了酒,墨色的瞳仁里跳动着尖锐的光,他依然是那副看不上她的强调,说:“你别想太多,我对你什么兴趣,只不过是喝醉了,认错了人。”
纪念只觉得胸口疼得发紧,吸了口气,说:“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怪你。”
怪他?
蒋兆东听见她的话,突然间想笑,于是勾着唇角哼了一声,他总是不忘记挖苦她:“纪念,说实话,你刚刚应该很希望我继续下去吧?”
他靠近了,伸手去扯她挂在手臂上的肩带。
她因为太紧张,所以忘记整理的肩带,也成了他攻击的武器。他嘲笑她:“有没有人告诉你,女人半遮半掩的样子,对男人更有吸引力?唔,就像……你现在这样……”
她用尽心思的爱他,到头来,换来的也不过是不堪。
她几乎快要溺毙在这气压低沉的夜晚,疼痛一阵阵的从心脏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疼痛让她头脑混乱,否则她绝不会选择在此刻刺激他:“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怎么办,就算你折磨我,宋紫釉她也不会回来了!你,蒋兆东,永远,都没办法跟她在一起!”
纪念清楚的看到,蒋兆东的瞳仁急剧收缩,她看到他眸中的自己,小小的影子,顷刻被怒涨的火焰烧毁。宋紫釉是他的天使,亦是他的死穴。纪念踩痛他的七寸,他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纪念,你找死!”
他怒不可抑,五指掐着她的颈子。
她慢慢的无法呼吸,眼前渐渐黑暗。其实从她选择这条路开始,她的世界,就再也没有星光。
如果她没有被纪家夫妇选中,如果她没有从孤儿院到纪家,如果她不是纪念,如果她没有遇见蒋兆东,如果她没有爱上他,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这世上,哪有如果呢?
呼吸越来越困难,那些回忆却越来越清晰。
最后,蒋兆东突然觉得无力似的,倏然松开手指,纪念慢慢地张开眼,对上他的眼睛。纪念最喜欢他的眼睛,很深的双眼皮,目光深邃如同大海,拥有无限的魔力能够让人沉沦。而此刻,他的眼睛里竟然有轻微的慌乱。
纪念来不及深思,蒋兆东突然发了狠,扯着她的手臂,猛地一甩,她整张身子砸到墙面上去,又崴了脚,跌倒在地板上时,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
因为太疼。
蒋兆东没有理会她,离开。
纪念尝试几次,才终于站起来,但右脚脚腕疼得厉害。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整个脚腕部分红肿不堪,几乎没办法行走。
纪念只好打电话给好友秦雅歌。
秦雅歌接到电话时立刻打了方向盘反方向行驶。
电话里,纪念将公寓密码告诉了她。
一下车,立刻乘电梯上行。
雅歌看到纪念的脚腕,还有膝盖的擦伤,惊呼:“我的天,你是被人打劫了吗?”
纪念哪有心思跟她开玩笑:“姐姐,拜托先送我去医院好么?”
等医生给纪念包扎完,雅歌再次继续最初的问题:“说吧,这脚伤是怎么回事?”
她这次扭伤挺严重,少说也得半个月养着。
虽说和雅歌亲密不分彼此,但纪念并不愿向她抱怨自己和蒋兆东的争执,在纪念看来,烦恼的事讲多了就成了祥林嫂,倒不如放在心底,打碎了牙也自己含着。于是她说:“下楼梯的时候刷微博来着,不小心崴脚了。”
雅歌挑眉:“亲爱的,放着电梯不乘跑去爬楼梯,你倒是很有情调啊?”
纪念几乎无言以对。
雅歌拿手指戳她的额头:“我说你该不会是被蒋兆东那厮给气傻了吧?”
提起蒋兆东,雅歌也有点牙齿发痒:“不是说自己对宋紫釉情有独钟忠贞不二的么!整天跟那些妖里妖气的蛇精脸出双入对,啪啪打自己的脸也没见他叫疼呢!”
雅歌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蛇精脸……纪念想起报纸上的某张相片,唔,还真是像呢……
纪念没忍住笑笑,雅歌啧啧摇头:“你瞧瞧,你男人在外花天酒地,你不去收拾那些扭着腰恨不得黏在蒋兆东身上的小妖精们,反倒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哎,要我说你什么好呢?”
纪念侧头想了想:“我只是觉得,他玩够了,总要回家的。”
她以为,她只要守在家里,总有一天,会等到他回来。
是不是太天真了?
雅歌男朋友恰好出差,于是纪念到雅歌公寓住了两天。
雅歌和男友是大学同学,在一起快四年了,男友家境虽然不算好,但胜在为人踏实上进肯吃苦。
雅歌厨艺十分了得,纪念闻着香喷喷的饭菜,竖起了大拇指:“陈森娶了你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雅歌灿然的笑:“老娘还没答应嫁给他呢!说不定哪天我偶遇个高富帅,就一脚把他踹了!”
纪念露出同情的表情:“那我得说,陈森同学太可怜了。”
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聊天,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
纪念记得那时候自己总是拉着雅歌,说蒋兆东怎么怎么了。
现在想想,真是恍若隔世。
雅歌终究没忍住问她:“念,你嫁给蒋兆东真的幸福吗?”
纪念看着窗外的月光,脑海里那些过往一幕幕回放着,他从来对她都是冷眼相待,何来幸福可言?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纪念说:“三年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以后,她也不会后悔。
*
三天后,纪念的脚腕依旧没有消肿,走路姿势依然别别扭扭。
输密码,进入客厅,立刻眼尖的发现鞋柜旁歪歪扭扭躺着的红色高跟鞋。
心脏骤然收紧。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很准的,而此刻纪念根本没办法克制住自己去想象最为消极的画面。
一直以来,她对蒋兆东都是极为放心的。这种放心并非来自于自己,而是宋紫釉。纪念太了解蒋兆东的专一,就算是他满身香水味的回到家里刻意刺激她,纪念也相信,蒋兆东跟那些女人不会发生实质性的关系。
但此刻,纪念沿着走廊向里走,走过散落着女士裙装男士衬衫的地板,心一点点往下坠。
如果她足够聪明,这时应该转身就走才对,而不是不死心的伸手推开虚掩着的卧室门。
她站在门外,没有走进去。
她看到床上躺着的女人,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就像……宋紫釉那样。
她看到裸着上身站在门边与她不过一步之遥的蒋兆东,胸口有暧昧的痕迹。
这样的场景,无一不在告诉她,看,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纪念握紧了拳,颤着声音叫他出来。
两人在客厅里,对峙。
“就……非得做到这地步么?你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纪念问他。
蒋兆东点一枝烟,抽了一口,唇角溢出一丝冷笑:“你是谁?你算什么?对我重要吗?我为什么要顾忌你的玻璃心?”
“蒋兆东,”她总是叫他兆东哥,只有极度悲愤时才会叫他的名字,就像此刻,她被他逼上了绝路,前方就是悬崖,一不小心就会跌落粉碎碎骨,却又……退无可退,“我是……你娶进门的不是吗?”
她眼睛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可是没有哭。蒋兆东更觉得心烦意乱,烦躁的弹了下烟灰,用低沉的嗓音嘲弄道:“我那时是疯了。现在后悔了,想结束了,不行吗?”
纪念吸了吸鼻子,固执的说:“我不要离婚。你……在外面怎么样玩都可以,只是,别带回家里。”
这是她最后的退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要做什么才能挽留他?
蒋兆东皱紧眉头,她的姿态几乎低到尘埃里去,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哀求。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可怜,他几乎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但,他不爱她,不是么?不爱一个人,有什么问题?他不能跟阿宋在一起,也是败眼前这女人所赐,不是么?
所以,他为什么要不忍?
于是,残忍的,恶毒的,狠戾的告诉她:“房子是我买的,你如果住的不舒坦,就收拾东西……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