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信人间有白头」
魔界上方空间隐隐扭曲,诛仙结界也似有幽芒跳跃。一个男子身形渐渐显现,以金线镶作妖莲暗纹的深堇袖摆随此方天地间躁动乱流的能量微扬。此处似乎没有天,只笼着一层厚重灰暗的云,放眼四望,古荒蛮地中的一切像是被凝固了般死寂沉静。
袭渊眼帘微抬,邪戾猩红的眸宛若绽着妖异红莲的噬魂血渊,无人敢忖度其间如何意量。这诛仙结界经年也渐见式微,自己也该加紧寻找下一个寄体了,大隐隐于万千世间,取天地之灵修复神魄。思即,空间又是一阵扭曲,能量波动间此处再度了无生息。
冥界———
夜忘川中孤魂不绝,两岸曼珠沙华绝艳而绽,血色妖冶。
传说,在夜忘川涉行的孤魂若贪恋彼岸绝艳便会被夺了心魂。
传说,在夜忘川涉行的孤魂若执妄前世红尘便会被心魔禁困。
传说,两者,千年万年也走不尽忘川,走不到轮回,沉溺于此。时日久之便化为阴灵长眠忘川。
她在这夜忘川中已走了近千年,身边孤魂飘游变换远逝也浑然不觉,不知时日变更恍惚若游魂。偶有鬼差途径,见其依然于此,不免叹道此女执念缘何如此之深。孟婆曾历情劫,怜女子此般痴念却将沦为阴灵,试劝解一二。然其却只道:“袭渊,你怎可弃我。”
最终,送她入轮回道的是一位白袍仙人。他原是来冥界委天帝职任,度化众生。众灵皆渡,只她不受渡化。许是来了意兴,或是受孟婆所托,降仙身于她面前,予她仙言悟道:“众生皆相,阴司无念。”
褚地,邑安———
细雨密织,泄青山万叠,烟雨重楼,倚月湖一际。湖中有亭,接荷连叶。青幔幽逶,遗音千缕。风微凝香,琴韵神敛。指下九霄环佩尽伏羲,吟猱余韵细悠长。泛音相天,按音如人,散音同地,幽幽不已释万壑松风水光云影。
重染眯了眯眼,暂忽视这清妙琴音,只凝着风扬纱幔一角下的那三盘酥糕,眸子大放贪婪,咽了咽津液,捂着空腹从琴者后方踩着竹筏晃悠悠的上了湖亭,躲在青幔之后,只盼那琴者早早曲尽,收琴回家,她好吃着糕点以充腹饥。
如是等啊等的,因多日未乞得饭食裹腹,头晕目眩一时不觉过了多久,只忽的腹中咕噜几响,琴音骤然一颤。重染大惊,倏地站起身来,哪料一阵眼黑眩晕,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掉入月湖。溅起水花四扬,惊了一方锦鲤。
思绪渐回脑海,转醒睁眸。风仪古雅的竹屋映入眼帘,心下正为疑惑,眼眸一眄间见桌上摆着一大碗肉末白粥,登时不顾其他掀被下榻,鞋竟也顾不得穿整,手捧大碗咕咕的喝了个见底,尔后快意的舒了口气。
“食尽腹饱姑娘便请下山罢。”身后传来一道温雅男音,清淡若玉石击水縠绕心神。
心中一动侧脸看去,堇衣男子衣袂微扬,墨发似锦眉目如画,身后紫竹幽曳,霞蒸云蔚,刹那间天地万千色彩恍若皆集他一人之身。
被这般盯着,男子也不恼,只一贯清淡笑意,静静站着,如莲似玉。些许时候,重染恍神过来,心中羞窘面着红晕。用手理了理糟乱的发,眼下又撇到赤足大觉失礼,连忙将脚往破旧的裙裾里缩了缩。只觉自己这般模样会亵渎了这清雅如莲的男子。
舔了舔唇,吱唔半响:“唔………公子救了奴家,若公子不嫌弃,奴家原以身相许,终身侍奉公子。”音落,虽微窘但也不娇作直直的看着他。
袭渊略有惊异失笑,上下打量了这一身糟乱破旧的姑娘,沉吟一会道:“这话姑娘是从哪学来的,可勿要再说与男子听。”
见他不做答复,言语间反隐有推诿,心下一急:“这是我从说书人那听来的,他们说戏折子里都是这般说的。”
袭渊眉眼一动,轻咳一声,微颌首又看了看天色:“姑娘还是早些下山罢,时辰晚了山路多折怕是不好走。”
音落,重染心下一沉,这男子看似温雅却也是清冷之人。嗯………她现在若是装晕,此人会不会扔她下山呢?想着正欲两眼一翻,那人却道:“姑娘大可一试。”声音淡淡,难辨思量。
听他此言,重染登时气结,却不好发作,只得幽怨的看着男子,缓缓走出竹舍,还作一步三回头态,差点撞上屋外那紫竹………
翌日清晨,隐隐听见声响,躺在竹床上休憩的袭渊起身拢上外袍,踏着小紫叶檀的木屐,微微蹙眉搴帘走出内间。目光一扫,只见木桌上放置着一碗粥及几道下食小菜。眼眸一挑向门外看去,那女子两手攀着门沿,探出半个头朝屋内巴巴的看着。见他望来连忙往后一缩,但片刻又慢悠悠的走出来,低眉敛目,模样讨怜。少女盯着脚尖嗫嚅一阵道:“我见你家中也略为清贫,连好吃的都没多少。不过,我吃得很少的!还可以帮公子打理事务……呃。”话至此,重染也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低着头,双手拘谨的负在背后,肩背青丝顺着她的动作从白皙的颈滑落而下,温顺得像只小雀儿。
袭渊目光一滞,转瞬别过眼走到桌旁坐下。执勺盛粥,细细啜了一口,唇角微勾:“这粥倒是细化清软。”
此后,竹林间不复冷清,时常传出清爽笑声,脆如银铃。
此后,他焚香调琴,她趴在案桌小憩;他染墨作画,她立侍研墨;他授她琴道,还亲手作了把焦尾琴给她。日子一晃五年,她身量增了不少,女子风致尽显。然,年龄增长了,性子也愈发成熟了,开始明白自己心底的情愫了。终于………
是夜,残蟾淡照半窗明,绮轩竹影暗疏动,他排柱调弦,风仪古雅。
重染立在其身前,清了清嗓,道:“袭渊,我喜欢你。”
弦音一颤,袭渊眉眼微敛,只缓缓道:“小染,此话莫不是又在说书先生那学的?”
重染黛眉一皱,走到其身旁倾身俯下
,毫无预兆的便对男子吻了下去。青丝逶垂暗香幽袭,女子轻浅的吻却带着眷恋缠绵。
窗外风曳竹声似也低诉这画卷般的旖旎。
“这样,你可知晓我是认真的吧?”女子轻喃,温柔缱绻。
只是,翌日袭渊便走了,不留只言片语。
青灯不知灭了几盏,檀香不知散了几番,日月不知更了几转。她以为,她搴帘撩帐,他还是会坐在那缓缓起弦。她一如既往趴在案桌小憩,可琴音却终是没有再响起。九霄环佩静静的放置着,琴弦泠泠。
袭渊,你可是不要小染了?
后,姜国来犯,褚地一时战声连连,姜军破城,烽火漫天,邑安大乱。
不知是谁误入此处,见山灵地秀,地境逶迤,恍若仙境。又教那姜国太子知晓,其骄奢性逸,许是意兴一起,携了百余名士卒来了此地。天意或早有定数,给了她一个必死的命劫。
姜太子路过竹舍,亦见了她。欲行轻薄,还说要将她带回王宫。那般情况下,她慌乱恍惚的便用袭渊在她及笄时送予的碧玉簪刺入了压在她身上那人的胸膛。碧玉染血映着太子大瞠的眼扭曲的面容,诡异可怖……
她逃了一个月,身上只匣带着九霄环佩琴,袭渊很珍爱这把琴,她想若再见时,她把琴给他,他一定会欢喜的………
然,她抵不过姜国国君大怒下的缉捕手段。重金缉令明明张布了五大国四大州,可袭渊却始终没出现过一面。
后来,她想,他不来也是好的………
一月后,她被昭众凌迟。三千三百六十五刀,足足剐了三日,刀刀肉绽入骨,鲜血蜿蜒染了整个刑台,一片暗红。
期间,她极力睁着眼向刑场外看去,直至猩红覆盖满脸,她再也睁不开眼了。
他若是来了,也看不见了。
她几乎只剩个骨架的尸体被高悬于城墙,曝尸三月以示天下。被浸染得猩红的尸骨零零附着些许腐肉,凄惨渗人,寒风呜咽,枯骨销然………